暗夜里,岳震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像重锤敲在刘子翼和阿罗的心里,他们都情不自禁的暗暗自问,大宋准备好了吗?
看着两位苦思的军人,岳震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准备什么?大宋王朝的当权者根本没有,也许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打算,所以他们也从来都不做毅然决然的准备,也可以说大宋皇帝,根本没有不成功就成仁的勇气。
“不成,我要赶紧过河。”刘子翼收回思绪,沉声道:“震少从西北一角,都看出了战局大势,我就不信太尉和姨丈他们这些人看不出来!我回去请姨丈急报朝廷,不要派军援助左护军,我们六万西北将士,甘愿用血肉之躯拼出这条光复山河之路!”
一声令下,刘子翼的贴身卫队行动起来。他们变戏法似的,把一整张羊皮吹起来,变成一只只充气绵羊,岳震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羊皮筏子,就是这样得来的。
初春的河水依然冰冷,看着夜色中,半身浸在刺骨的冷水中,渐渐远去的大宋将士,他肃然起敬,又不禁为之恻然动容。为了信念和希望,大宋千万将士付出了所有能够付出的一切,可惜!可惜那个高高在上,此时睡在温床的那个人,看不到,或许即便看到了,他也会无动于衷。
刘子翼离开后,阿罗把羌刺分成了很多小队,潜伏在河岸附近荒芜的田地和村庄。遭遇敌军斥候的小规模战斗时有发生。岳震很明白,用不了多久,包围临洮的齐军就会察觉他们的存在。
等了三天,惴惴不安的拓跋月还是没有等到丈夫,她和布赤失去了继续等待的耐心,姐妹俩找去了三面岭。
早已空旷无人的山谷里,只有杂乱的蹄印还能说明一些事情,她们两个也很快就在杨再兴的墓前,找到了岳震留下的布条。
“娘子,阿妹,羌刺兄弟们遇到了难题,我要去帮他们打一仗。你们两个乖乖的回曲什等着,千万不要来战场找我,这里是几十万军队会战的大战场,不要让我担心。放心,我一定能平平安安回去的。”
看着丈夫留下的讯息,哭笑不得的拓跋月能有什么办法?虽然她恨不能现在就找到这个家伙,然后狠狠揍他一顿。可是任她在山谷里的各个方位闭目打坐,也无法探寻丈夫的正确方位。或许是距离太远,又或许是在他们之间,聚集了太多太多的人。
万般无奈,姐俩相伴来到曲什,闻讯而来的多吉,自然免不了一番盛情款待。
可惜现在的两个女子,就算吃龙肝凤髓,她们也会食之无味,心不在焉。这个时候,申屠希侃带着有关岳家军的消息找来,拓跋月遇到了远比丈夫离开更加棘手的难题,她不但要独自面对,而且还必须尽快决断。
正在宴请申屠希侃的多吉,听人来报告说,震少夫人带着小阿妹不知去向。大惊失色的吐蕃汉子,自然是气急败坏的呵斥众人赶紧去找,没有察觉酒桌上的老朋友,眨着眼睛,若有所思。
齐军大营,说是齐军,但是就如岳震推断的那样,这里穿着齐军军服的,是清一色女真骑兵,指挥整个战役的两位大金郎主,此刻都在这座大营里。两兄弟隔桌相对,一齐紧盯着桌上的地图,两颗脑袋几乎要碰到一起。
“老四,算日子岳飞的先头部队应该到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说话的是完颜宗弼。
和兄长图的完颜宗翰,手指叩击着地图,摇头道:“不好说,岳飞酷爱用奇兵行险棋,而且这一路上除了大平原,就是交叉纵横的河流。岳飞可以在很多地方登船走水路,也可能只把水师当做渡河的浮桥,直扑西北,不过任他花样百出,只要岳家军欲解临洮之围,就一定会跳进伏击圈。”
离开地图,完颜宗弼坐直身子,双手揉搓着自己那张丑脸,心有余悸的说:“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还是让刘豫留下一只水军配合我们吧。”
“我也想呀,可是刘豫说得也很有道理。”完颜宗翰摇头道:“韩世忠也不好对付,也必须集中水军的所有力量,才有可能打赢这场水师大会战。要不然,就算咱们如愿消灭了岳飞,也只能淌水南征了。”
“嗯!宋军中这两大劲敌,只要取其一,大宋就会失掉一座屏障。哈哈,如果能两面开花,把他们一同消灭,大宋便是咱们兄弟的囊中之物啦!哈哈哈···”
“三伯万万不可大意轻敌,重蹈当年覆辙啊。”这句警告意味很重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宗弼肯定是要拔刀子杀人的。可是看到从帐外走进来的是,笑嘻嘻的完颜雍,宗弼怒容顿去,丑脸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冲着完颜雍身后的土古论点点头,宗弼大笑着站起来,上前与侄儿来了一记结结实实的熊抱。“哈哈,仨儿,你怎么来了?”
“郎父金安。”挣出三伯有力的臂膀,完颜雍先是规规矩矩的向父亲行礼,但是神态之间的拘谨,还是让意外想见的父子两个,有些不自然。
“呵呵,我是遇到了带水师东进的刘豫,才知道三伯与郎父准备伏击岳家军。”和土古论相继坐下来,完颜雍也凑到地图跟前问道:“怎么样,岳家军到了那里?岳飞真的会中计吗?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看着满脸紧张兮兮的侄儿,完颜宗弼大笑道:“哈哈,看来雍南王对我们两个老家伙不放心?我们···”
完颜雍急忙摆手辩解说:“不是,不是,三伯与郎父南征北战数十载,横扫千里无人能敌,就算岳飞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算无遗策。我只是担心他家的老二,要是让他知道咱们挖好陷阱,准备对付他老子,哎呀,那个家伙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微微一笑,完颜雍有些轻视他们的话语,却让完颜宗翰心中一热。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儿子表面上对他冷冷淡淡,其实心里还很紧张他这个郎父的。
“又是这个岳家小二,难道他有三头六臂不成?”完颜宗弼很明显的不屑,让完颜雍和土古论一齐摇头,虽然老尊者嘴上不好说什么,但他心里一定是在想。那些曾经小看震少的人们,最后都是···
黄河岸边的岳震,终于等回来刘子翼,也等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坏消息。
吴帅病重!太尉韩世忠已下发加急军令,令岳家军火速增援西北!而且算算日子,距离军令中的半月之期,只剩下不到七天的时间。也就是说,岳家军必须在七天之内赶到这里,并且要对围困的齐军发起攻击。
“子翼哥,可有我父帅的消息?他们现在到哪儿啦?”关心则乱,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岳震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了方寸。
刘子翼黯然摇头,不能给岳震任何的帮助。其实此时的刘子翼比岳震还不如,老姨丈凶险的病情,甚至比战事更让他揪心,更让他心乱如麻。
“什么!你们要杀进临洮?”
岳震先是一惊,随即也就低头沉默了。刘子翼这个决定没错,军令如山,临洮就算拼到只剩一兵一卒,也要等到援军的到来。这种情况下,羌刺已经失去游离在外的意义,与其在包围圈外面东躲西藏,还不如杀进包围圈,与城内的战友们并肩作战。
“对不住,子翼哥,阿罗大哥,小弟不能陪你们杀回临洮。我要在这里等我父帅,等岳家军,两位兄长多多保重!”
阿罗,子翼对此并不意外,种种迹象表明,千里奔袭而来的岳家军,前景并不乐观。层层拦截阻击,连篇累牍的拼杀肯定是免不了的,问题是,当他们付出无数流血牺牲冲杀到临洮城下时,殊死一搏的战斗才算真正开始。
不再害怕暴露行踪的羌刺,大队集结。四千多人组成的庞大骑兵群,安静的排列在河滩上,最前方,是面对着战士们的两位指挥官。
“全体!戴上我们的红巾!”中气十足的呐喊响彻河滩,刘子翼、阿罗也和所有的战士们一样,拿出一直珍藏的红巾。红色的布条藏在怀中太久,已经褪去了鲜艳,但是重系红巾的战士们,一如从前,骄傲的昂起了头颅。
“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是马贼!我们是大宋左护军蕃营骑兵大队!目标正前方,大宋临洮城,攻击编队前进!”
群奔腾,蹄声隆隆,站在一丛野草后面的岳震,看着马队身后滚滚烟尘,怅然若失。又不禁暗暗自问:他们的目标是正前方,我呢?
狼烟号角·援军至
第三百二十五节
兰枫城,不算很高大的土墙上,鞑靼人在土城的四角,都建造了一座燃放狼烟的烽火台,台子上站着沐兰朵、拓跋月、布赤。
“月亮,快点啊,没时间犹豫了!”看着手执火把的拓跋月迟疑起来,沐兰朵焦急的催促连声催促。“你是乌兰的主母,他是你的丈夫,他们也是你的亲人!”
原本已经天人交战的拓跋月,被大嫂这样一讲,更觉心乱如麻,擎着火把的手臂不由有些颤抖,疲惫失神的大眼睛里,泪如泉涌。“正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所以我也才最了解他,今天,我点燃狼烟,不管我们能不能帮到他,他一定都会怪我的,怪我不该把我们的族人拖进战争,战争与他们无关。”
“给我!”沐兰朵抢过火把,毫不犹豫的**柴堆,火势腾空而起,滚滚浓烟冉冉升上天空。
一手拉着一个稍稍退后,沐兰朵凝望着烟柱轻声道:“傻妹子,你错了,你们两个都错了。每一个乌兰人都和你们息息相关,因为他从未让我们感觉过孤独,我们怎么能让他独自去面对困苦?乌兰美丽善良的主母,我的好妹妹,去吧,去吹响你的号角,我保证,我们一生都将追随着你的号角,不管要面对什么,乌兰人会和你们一起去面对!”
狼烟,号角,召唤着每一个乌兰战士,尽管刚刚洗去硝烟的他们有一点点疑惑,但是正如沐兰朵所言,没有人迟疑,没有人拖延,他们坚定的向着狼烟升起的地方,朝着号角响起的方向,走来。
乌兰人不想让他们的王感到孤独,但是这需要时间。羌刺离开后,独自留在河滩的岳震,感触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
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匹离群的狼,寂寞行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危机四伏,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成为那一群同类的猎物。
可能是羌刺的突然杀出,给齐军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临洮方向的喊杀声停歇后,齐军百人编制的巡逻队,又开始对这一片河滩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岳震不能向西边退,那会让他远离战场,他只好沿着河岸向东躲避。
两天,三天,五天,一个个难熬的日日夜夜过去,期限逼近,他愈发慌乱。压抑紧绷的神经,让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回头,与齐军的巡逻队干一场。
第六日的黄昏,日落西方,天色又一次暗下来。被焦虑折磨到几乎崩溃的岳震,真的有些绝望了。虽然他知道父亲一定会来,而且已经很近了,但是也几乎肯定,岳家军不会从这个方向出现了。
突然,远方的河面上漂来一群黑乎乎的东西,是船!是战船!岳震使劲的揉揉眼睛,看着长龙一般的船队慢慢驶近,在不远处悄然靠岸。
太熟悉了!太亲切了!这些暗夜中有些狰狞的庞然大物,曾经载着他远赴闽地山林,又陪着他和他的硕硕成果,满载而归。来了,终于来了,岳家军水师仿佛从天而降。
尽管他已经非常小心,但还是被率先登陆负责警戒的军士发现,猛听到拉动弓弦的声音,他急忙压低着声音喝道:“不要放箭自己人,我是左护军哨探!我只有一个人,请你们带队的长官上前说话!”
他没敢说,我是岳震,两年过去了,他不敢保证水师中还有多少人认识自己。停在原地,远远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慢慢过来,他知道不会再有麻烦了。
“二少!您···”水师副统领焦立被突然出现的这个面容,吓得立足不稳,短暂的惊骇后,他跌跌撞撞的扑上前来。“二少!真的是您,我不是在做梦吧!”一手抓住岳震的臂膀,他竟然轮圆了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清脆的声响在河滩上传到很远。
“嘘···焦大哥不要慌,真的是我,齐军的巡逻队很近,小声些。”
惊喜欲狂的焦立,忙不迭的点头,捉着他的手臂却怎么也不舍得松开。“是是,焦立该死,二少快随我来。”
一艘艘小艇载着岳家军的战士们飞快登岸,一个个战斗单位迅速的完成集结,一队队的离开河滩。岳震和焦立一边警戒,一边低声交谈着,但是焦立所说的种种讯息,却让他失望之极。
父帅不在船队,改任背嵬军统领的哥哥岳云也不在。他们率领背嵬营,也就是岳家军所有的骑兵,已于昨日离开船队登岸。
又有高阶将领登陆,岳家军现在的先锋官牛皋,带着大旗营最后一批登上河滩,当然又是一阵小小的骚乱。
“二少爷!真的是你吗?想死老牛俺了!可惜老杨他,他···”山一样威猛的粗鲁军人,握着岳震的手不停摇晃着,泪流满面,极力压抑在嗓子里的呜咽,听的岳震好不难受,黯然低头。昔日威震天下的岳家军五虎将,痛失第一猛虎,无论是谁第一眼看到岳震,都免不了睹人而思故,都免不了要自觉愧疚,无法向二少交代。
“牛叔请收声,敌人的巡逻队离此不远,小心提早暴露行踪,坏了叔叔的计划。杨大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怪不得诸位叔叔。杨大哥的骨灰,侄儿妥善安葬了。这一仗打完,小侄一定带父帅和诸位叔叔去祭奠杨大哥。”
“好,好。怪不得我们找不到老杨的尸骨,原来是二少···”牛皋用力揉揉脸,这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二少爷,又不由得咧嘴笑了。“呵呵,两年不见,二少变了好多,呵呵呵,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岳震慌忙打断这位叔叔的话头,以后有的是时间,他现在急于知道父兄的下落,好赶去会合。
不知道!牛皋的回答险些让他翻脸,只好耐着性子听下去,听牛叔叔交代他老爸的作战安排。
在这块非常陌生的战场上,既要解临洮危局,又要尽可能的消灭敌军,煞费苦心的岳帅,最后还是让他自己充当一个诱饵。背嵬军先期离开,牛皋帅大旗营和第二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