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的!岳震心中一惊仿佛抓住了什么,可惜眼下不是琢磨她身份的时候。他立刻将注意力投回河面,略有些紧张的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那里的黄土不埋人呢?老夫快一百岁了,能将这付皮囊埋在山明水秀的江南也算是不错的结局。”土古论笑嘻嘻的说着:“不知‘招讨府’准备了多少人给老夫陪葬呢?”
黑衣女子这次连冷哼都省去了,只见她一跺脚身上的衣衫无风自动,甲板微微一颤间,她就要作势跃出船舷。
“师妹且慢!”总管一错步拦在了她身前。
“土先生也算前辈高人,何必与我们在此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在下有句话要问问先生,还望先生据实相告。”
“废话少说!”土古论脸色一整:“总管大人不就是想问老夫为何事而来,老夫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们‘招讨府’与‘金龙秘谍’之间的纠葛我懒得掺合,老夫这次来只为取一颗人头,三、两个时辰老夫办完事就走。”
岳震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不禁一乐。不难看住现在双方都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可谁也不想示弱,看这个神秘的总管该怎么样应对。
“难道土先生号称女真六部的守护者,来我大宋境内杀人就可以这般理直气壮?先生教我这是那国的道理?”总管的话不软不硬绵里藏针。
土古论闻言仰天长笑,“哈哈哈···总管大人说的好!两国开战胜负死伤于我等武人无关,江湖人自要遵守江湖的规矩。你们汉人可以在河北肆无忌惮的刺杀我女真人,老夫还以颜色就该理屈词穷吗?”
“这!···”总管不禁一窒,猜不透对方到底何指,沉吟着没有接茬。
“总管大人没话说了吧?”土古论紧追不舍道:“总管大人你不会不知道‘鬼杀’已到临安,也不会不知道他在河北的所作所为吧?”
岳震听到这,如遭电击‘激灵灵’打个冷战,想也没想一步就纵到了船舷边。
其实土古论早就注意到了岳震,只因为他与众不同的穿着,在黑衣人群里显得格外扎眼。这个少年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冷眼旁观,身上凝聚着若隐若现的佛家真气,让土古论多了几分戒备之心,猜测着这个半大少年的身份。
土古论几十年的老江湖,深知女人和小孩不可轻视,今夜却让他一块堆的碰上了,饶是他自负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禁暗暗皱眉。
本来他打算软硬兼施镇住‘招讨府’,然后就进城速速解决‘鬼杀’,赌的是‘招讨府’不肯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和自己拼个两败俱伤。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女人和这个少年的出现,尤其是这个少年成了今夜最大的变数,也完全的搅乱了土古论的步骤。
这位女真第一高手如实的说出了此行的目地,就是想让‘招讨府’众人知难而退。谁知他话音未落,那少年已闪电般的射到船边,双目如炬、虎视眈眈的瞪着土古论,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势也不再收敛,直逼不远处小船上的异族武者。
岳震出人意料的举动,也让战船上‘招讨府’众人小乱了一阵,原来立在船边上的几个黑衣人受不了他霸道的气势纷纷退后。
一老一少,一下一上互不相让的对视着,两人之间的雾气也仿佛突然被两只大手搅动起来,吞吐翻滚着向两旁飘去。
一步踏进冲突的中心地带,身临其境的感觉着土古论暴烈的气机,岳震顿时有些后悔暗自责备自己太冲动,可是已经势成骑虎,现在不可能退了,只好摒却所有杂念稳守住心神,呼吸吐纳之间,调整真气在四肢经络里缓缓的流动着。
总管从惊愕中醒过神,就立刻察觉到身旁的师妹已是蓄势待发,看样子岳震只要跃出船去,师妹她肯定要跟过去夹击土古论了。
虽然伸手擒住了师妹的手腕,总管在内心也不禁有几分挣扎。
土古论在女真部是一个神明一样的存在,也一直是‘招讨府’最为顾忌的人物。今夜要是能把他格杀在此,将是对女真人最沉重的打击,但若是三人合击的话,岳公子无疑是最弱的一环,如果真的将土古论逼入绝境,女真第一高手的反击也必定是石破天惊,己方能承受这样的损失吗?。
此时岳震与土古论的对峙也快要到了临界点,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就要看谁率先出手了。
表面上轻轻松松的土古论心里却在叫苦不迭,想用强横的气势强行压制这个少年人未果,而且那边强敌环侍,微妙的事态让他立刻放下了轻慢之心。
蓦然觉得土古论的气势微微一窒,不再像方才那样刚猛,岳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克制住强攻的欲望。活了两世的他心像明镜似的,盛名之下哪有虚士?说不定这是对方引诱自己的陷阱。
既然压力稍减,何不因势利导激一激对方,给这位异族高手出个难题,岳震眼珠一转开口说道。
“且不论孰是孰非,土先生您刚才的一番言语,就是视我江南武林如无物。后生小辈虽无先生那般的惊世绝技,只是有几分不向强权低头的血性,想看看土先生凭什么视我汉族儿郎如草芥。先生请!”
土古论闻言差点把鼻子气歪了,可人家说的义正严词令自己半分发作不得。
蒙面女人听罢身子猛的颤了颤,恐怕要不是顾忌场合早就笑出了声音,心中不免笑骂一句‘好个油滑的小子!’。
和这样的不世强者对峙不落下风,竟然还能自如的开口说话!总管震惊之余顿生爱才之情。
小小年纪身怀绝技却没有骄纵之心,能够审时度势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将对方一军。好!不但继承了乃父大将之风,而且不去墨守成规,三言两语就煽动得众人群情激昂,假以时日此子必将领袖群伦、叱诧风云。
嘿嘿···说不定今夜这小子,就能给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呢。
“好,好得很呐!”土古论怒极反笑:“小娃娃有两下子,老夫喜欢,既然你不像他们那样遮遮掩掩,那就报上师承身世,让老夫听听值不值得出手,省得你们这些汉人耻笑老夫以大欺小。”
总管与蒙面女子齐齐愕然对视,这哪里还有女真第一人的风范,完全是一个老狐狸和一个小狐狸在相互讹诈。
“晚辈就是先生口中的‘鬼杀’,至于师承身世吗,还是免了吧。小子虽说不肖却还没到厚颜抬出父母、师门避祸的地步。”
土古论突然换了一种语言,叽哩咕噜的说起来。
一头雾水的岳震忍不住随口问道:“土先生你在说什么?”
“哈哈··”土古论改回汉话,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道:“笑死老夫啦,‘鬼杀’常年混迹于河北,居然听不懂女真官话。哈哈哈···娃娃你若是‘鬼杀’老夫现在掉头就走,呵呵···”
岳震这才明白上当了,不禁心中哀叹自己还是太嫩了。看着眉花眼笑的土古论,活脱的一个奸计得逞的老顽童,不知不觉中竟觉着有些惺惺相惜。
不行!心中猛的打了个突兀,岳震用力的甩甩头。
土古论乃性情中人不假,可今晚若是让他进了临安,宗铣的性命就堪忧了。不为别人,只为含愤死去的宗大帅,今夜说什么也要把土古论挡在临安城外!。
第四十六节
总管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这小家伙的牛脾气上来了,扣在师妹腕上的手紧了紧,半是询问半是求助的眼神看向师妹。
嗨!她一跺脚,柔柔的拂开腕上师兄的手,转眸盯着师兄的眼睛,两人多年的默契不用言语也能传递。
‘招讨府’收集情报的全是一群废物饭桶,说什么‘鬼杀’在河北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还说什么他到临安后只是结识了一些市井混混。这件事了,‘招讨府’上下也该好好的整顿一番。
岳震拿定主意,心绪也就平静下来,微微笑道:“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鬼杀’与我一世两兄弟,杀他者必先杀我,先生出手吧。”
“好!一世兄弟!”土古论慎重的将酒葫芦放到脚边,紧紧衣袍斜眼问道:“‘招讨府’一齐上吗?”
总管还未答话,蒙面女子已经径直走到岳震身边,对土古论一抱拳柔声说:“土先生见谅,这孩子身系我们至亲之人,请先生恕我等不能坐视。如若先生就此转身退去我们感激不尽,也用不着坏了江湖规矩,以众凌寡。”
‘身系至亲’岳震闻言顿然醒悟,如遭棒击眼冒金星。柔福!早该想到身旁的这个蒙面女子就是妙明寺的静真师太,那总管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柔福啊,你可知道?震哥和你的亲人们在一起。
刹那间,他忘却了身在何处,也忘却了将要进行的战斗,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那翠绿的身影,只有那如花一般的笑魇。
无奈苦笑的总管也随着师妹来到近前,也和师妹一起看到了少年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柔情似水的眼睛。他们也曾经年轻,也曾经在青涩懵懂的岁月里,无数次的迷醉在这样的眼神中。
师兄,当你将倾力一战时会想起我吗?想起我时的眼睛和这个孩子一样柔吗?静真师太的凤目中仿佛渗进了浓浓的雾气。
师妹,我答应过你,生不能同卺,死也要同穴!这一刻他忘了他是总管,忘了身上背负的职责,脑海里只有那句一生一世的承诺。
‘唰’两件兵器出现在这对不再年轻的男女手中,跃上船舷的他们不需看对方一眼,也能真真切切听到彼此的心语。
曾经以为无数次的杀戮已经冷冻了热血,曾经以为狡诘诡秘的勾心斗角已用尽了所有的热情。这一刻,尘封在心底里的一切一切喷涌而出,因为少年那柔情似水的眼眸溶化了厚厚的封印。
“断剑残刀!”土古论不怒自威的环眼瞬间就眯成了一条缝,艰涩的挤出了两个字:“残门!”
能令土古论这样的强者谈及色变,这两件古怪的兵器肯定颇有来历。也使岳震收回心中的绮念,神归一触即发的战斗之中。
静真师太手握一柄破损的断剑,剑已无尖豁豁牙牙、锈迹斑斑,然而就是这柄几乎不能称之为剑的断剑,粘住了岳震的眼睛。
明明只是一把破剑,那来这么重的怨气?仿佛它斑斑锈迹上锁着无数个屈死的冤魂,亡灵们在半寸宽窄的剑身里挣扎着、嘶喊着、诉说着,好像随时都要破剑而出,把这里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咝··’岳震只觉着一股冷气从脚底蔓延上来,赶忙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怎么说静真的兵器勉强还能算是一柄剑,但倘若有人把总管手里拿的东西叫作‘刀’的话,肯定会被笑作白痴,岳震怎么看,它都只是一块亮亮的铁片。
仔细看去才明白,它之所以叫‘残刀’因为它确实是刀的一部分。好像是一把钢刀被砸断了一般,护手和刀柄都已不见,只有半截刀身轻飘飘的悬在那里。也只有目力超强者才能发现刀身有孔,一根细若发丝的黑线穿孔而过,细线的另一端捏在总管白皙的手里。
这样也能用!?岳震大为惊奇。
此刻土古论也从震惊中平复过来,苦笑着问道:“残门失踪于江湖几十年啦,什么时候成了赵家的鹰犬,老夫当真是孤陋寡闻。”
总管微微一晒道:“本座就是当代残门之主,残门自然就尽数纳入‘招讨府’为朝廷效力。以前没有人知道,以后更不会有人知道。”
岳震不禁吓了一大跳,后脖颈一阵凉嗖嗖地。牵扯出一段不为人知的江湖秘辛,柔福的叔叔会不会把自己也列入灭口的对象呢?这个残门到底隐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土古论下面的话让他稍稍有些明白了。
“嗨!当年佛、道两家视你们为异端,除之而后快,老夫就很不以为然,武学一途各有门道,何来正邪之分?残门祖师另辟蹊径,自残激发潜能,倒也不甘别人的事。”
土古论说到这儿顿了顿,抬眼望着总管问:“当年传言你们掳劫健全孩童,伤残后迫其入门,这话当真?”
“哈哈哈··”总管仰天大笑,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愉悦,倒充满了凄苦悲愤。
“先生枉称一代宗师巨匠,难道不明白真理只掌握在强权者的手中,残门技不如人,活该被人家赶尽杀绝!”
“就如眼下之局,我们老少三人将先生格杀于此地,明日起江湖上就要盛传,土古论一路南下残害江南百姓,被一位汉族少侠斩杀于临安城外。试问,先生您能起死回生站出来辩解一番吗?”
岳震头皮阵阵发麻,恨不能转身就走。可是宗铣的性命还掌握在土古论手里,没有个分晓怎能离去。
可是留在这里摆明将被人当枪使唤,岳震顿觉心乱如麻,没了主意。
“不错。”土古论喃喃自语着,高大魁梧的身形竟显得有些佝偻,岳震看在眼里,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土古论再次紧紧衣裤,抬手抄起了船桨,无奈道:“‘金龙秘谍’神通广大都被你们蒙在鼓里,老夫轻信他们也是活该被你们算计。”说话间手中抖动木浆一阵齑粉飘落,一对短矛赫然握在掌中。
“小子!傻站着等什么,还不快去找兵器!”静真轻微的低语在岳震耳边响起,他不由得一愣。这就是传说中的‘束音如线’吗?
“唉,岳公子大敌当前不可胡思乱想,师兄的诸般说辞只是为了扰敌心神。更不能受土古论所惑心有杂念,即便咱们三人联手,想杀他也纯属妄想。千万记住不可逞强,今夜逼走他就算成功。”
看着他仍一付傻愣愣的模样,静真无奈传音仔细的叮嘱一番。
岳震这才明白过来,双方都在试图搅乱对手的心神,从而找到攻击的最佳时机。想想静真师太说的没错,土古论称雄这么多年,哪有这么容易就被人干掉?。
累呀!江湖搏杀未角力先斗智,假话说的字正腔圆、面不改色,令闻者深陷谜团无所适从。岳震只觉着一阵虚弱和疲惫,脑子里空荡荡的。
静真传音的功夫,总管背在身后的左手接连做了几个手势,王渊立刻心领神会转身而去。稍后从临安驶来的几十艘小船慢慢动起来,以土古论为中心在河面上圈起了一个包围圈。外圈的小船距土古论正好不近不远,他要想飞跃而至发起攻击,必将在旧力已,竭新力未生时遭迎头重击。
看在眼里的岳震暗自点头,这样的态势会给土古论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他眼下肯定在快速的思索着对策,是力拼到底,还是伺机突围,无疑将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岳震看来现在最理想的攻击方向应该是土古论的身后,毕竟那边离战船最远,等总管和静真绕着圈子赶到增援,恐怕他已经夺船远遁了。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