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禄伯啦!今天我就找船回家,一分钟也不想在临安呆了。
正思索间,前面铺子里一阵嘈杂传过来。起初岳震也没怎么在意,这段日子店里经常这样,有人拿来一些像样的东西,在场的人势必大呼小叫着惊叹一番。
可听着听着,岳震觉着有些不对头了,平常这种喧闹要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怎么今天闹声刚起,眨眼就又鸦雀无声了。
难道说真的有什么不世奇珍露面啦,震惊的大家目瞪口呆。心中大觉好奇,岳震不由得站起身出门,向前面走去。渐渐走近,店面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让他楞了楞,随即停下脚步凝神细听起来。
“李易安啊,李易安。果然是你,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带罪之身,不在家中闭门思过,还在这里聚众散布流言蜚语!”
‘找麻烦的!’岳震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这个判断,脚下一使劲就蹿到了门边,迈步挑帘进到里边。
闪进铺子的同时,岳震已经将里面的形势尽收眼底。
应该热热闹闹的铺面显得冷清而压抑,大门外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探头探脑,是那些常来的字画经纪,看情形是被后来的这位不速之客轰出了店铺。岳震的邪火一下子就冲上了脑门,暗自默念着‘冷静冷静’,作了个深呼吸后,他才强压着怒火冷冷的打量起几个陌生人。
来的一共五个人,服饰都很普通没有什么鲜明的特征。门旁那两个短衣打扮的人,引起了岳震的注意,两人面目冷峻的抱臂而立,还是被军营里长大的岳震看破了底细。
身材孔武结实,两腿微微向内罗圈,虽然没穿军服,岳震已经肯定他们是军人,而且是骑兵。
再看站在铺子中央的三人,一前两后,最前面的显然就是领头人。此人一身文士的装束,年纪大约有六十上下,也许是保养的较好,显得比李清照年轻稍许。
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两人,岳震对他们的关系基本了然于胸。
文士左边应该是他的随从,满脸阿谀之色,正伏在文士的耳边低语着。端详一下随从的面容,岳震灵光一闪,这个家伙不就是前些日子门外的窥视者之一吗。哦···原来如此。岳震暗道,神秘的文思院终于浮出了水面。文士右边也是一个军人,只是表情更加的阴沉。
环视了一周不速之客,岳震反而平静下来,几只跳梁小丑,大概是想讹诈些钱财,犯不着和这种人动真气伤肝火。
拿定主意,岳震缓步走到李清照的座旁,好像根本就没看见那几个不相干的人。
“阿姨,您也累了一早喽,我沏了一壶好茶,您就回房歇歇吧。”说罢回头对着躲在一边的小伙计,使眼色道:“还不扶我阿姨回房歇息?”
“是,是。”两个噤若寒蝉的伙计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点头。而脸色铁青的女诗人却有些犹豫了,既想躲开这些冤魂一样难缠的小鬼,又怕震哥儿不了解这些人的背景,冲突起来吃了暗亏。
岳震自然明白老人的心思,含笑轻轻拍着李清照的手背,意思不言而喻。这里一切有我,阿姨您就放心的去吧。
他轻松的态度也感染着女诗人,李清照站起身和孩子对了一下眼神,迈步向后走去。
“慢着!”文士身后的随从狐假虎威着呼喝起来,“刘大人还未发话,李易安你想往那里去?”
岳震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腾的冒了起来,脸色瞬间就阴的怕人。
“阿姨,这里是你家孩子的店铺,您只管放心的回去休息。本少爷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您半根汗毛?”岳震说的不急不缓声音也不高,却让屋里的温度迅速的降了下来,尤其是那几个身怀武功的军人,顿觉后脖颈凉飕飕的。
李清照还是停住了脚步回过身,表情竟然很安详平静。“乖孩子,犯不着为他们这些人生气,震哥儿你尚有大好的前程,为此蒙上瑕疵不值得。”
说罢女诗人的眼睛转向那个领头的文士,“刘倬,刘大人好歹你也是文思院知事,读过圣贤书的人,不觉得有辱斯文吗?这里挂着故友保存的先夫私藏,你挑一幅快走吧。”
岳震刚想出言阻止,那个文士模样的人居然先说话了。
“好的很,李易安你是聪明人,本大人就不与乳臭未干的小子计较了。”说到这,他还故意停顿,有眼睛轻蔑的瞟了岳震一眼。“不过嘛,刘某这次来,是受汪相··不不,是汪老爷子所托,李易安只要你交出赵德父的手稿,汪相答应,你们夫妻当年‘以玉壶颂金’之事,由汪老爷子出面斡旋,替你们一力开脱。”
“哈哈哈···笑死我了!”岳震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汪伯彦被罢已经三年有余,居然还被抬出来吓唬人,笑死本少爷了。”
刘倬被他扯落了虎皮,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厉声道。
“放肆!黄口小儿你懂什么,汪相虽不在其位,但门生故交遍及朝野,仍然是响当当的人物。废话少说!李易安你到底交还是不交!?”
李清照彻底绝了息事宁人的念头,亦是怒极反笑。“呵呵··好大的官威啊。汪老贼欺人太甚,天理难容!刘大人你助纣为虐,自求多福吧。哼哼···”说罢女诗人冷笑数声,头也不回的向后走去。
刘倬顿时有些惊疑不定,他也是在官场混迹多年之人,颇有几分观人的心得。至从岳震踏进房门,刘倬就明白这个半大孩子不简单。
可是···眼看着李易安就要走到门口,刘倬不禁着急起来,自己在汪老爷子面前拍胸脯应承的事怎么办?!
不管啦!刘倬一咬牙向声后的随从丢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再出言吓唬吓唬李易安。
自作虐,不可活呀。也该着出事,平时眼色伶俐的随从,领会错了主子的意思,以为是主子示意动手,便急吼吼的冲向女诗人。
岳震哪能让他碰到老人?屋里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呼呼风声过后,刘倬的随从便消失在视线里,紧接着就是一阵杀猪般的痛嚎由门外传来。抬眼观瞧,那随从已经是大头朝下摔在当街,脸面上一片血肉模糊,甚是狰狞。
就在这一会的功夫,李清照已和两个小伙计掀帘出了后门。
“反啦!反啦!王将军给本官拿下这个狂徒!”刘倬一边向大门口退去,嘴里仍不忘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原来立在大门口的两位,正想请示同来的长官如何处置,猛然间仿佛是被铁钳锁住了肩井,剧痛中只觉一阵腾云驾雾,也被岳震扔出了店门。
被刘倬称为王将军的军人,顿时面如死灰,知道今天是结结实实的踢上了铁板。少年匪夷所思的身手,岂是他们这些只会打群架的军人能抵挡的?他正眼珠乱转想着如何夺路而逃,却猛的瞅见岳震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王姓军人一阵手脚冰凉,哆哩哆嗦的比划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带着你的人滚吧!不要再给大宋的军人丢脸!”少年的训斥在他听来,却是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那里还管什么同来的下属,早就一溜烟的抱头鼠窜。
好笑之余,四处寻找着罪魁祸首刘倬,当看到他的身影时,岳震傻傻的愣住了。
仓惶逃出店门的刘倬,脚下一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无暇多顾的刘倬本想绕过黑衣青年继续逃命,那知却听到青年急匆匆的说道:“大人,前面的巷子里有一队巡逻的城尉经过,就让小人扶您过去如何?”
“好!好!本官一定重重有赏。”刘倬已是病急乱投医,连声催促说:“快些,快些!”黑衣青年索性将他夹在了腋下,一路狂奔而去。
第五十八节
望着宗铣夹着刘倬渐渐远去的背影,岳震知道坏了!狗官在自己手里,最多是被揍成个猪头三,可若是让宗铣处置···
果不其然,被扔出门外的几个相互搀扶着远去,观望的人群也渐渐散开时。宗铣面无表情的回来了,经过铺子的大门口时,手指在脖子上轻轻的虚划了一下,看也没看岳震一眼,径直走过去,消失在街角。
‘宗哥呀,宗哥,你怎么这样鲁莽?闹出人命让小弟如何收场!’
其实宗铣也冤枉的很,本打算吓唬吓唬刘倬,让他以后不敢再来生事。那想到寒气逼人的鬼杀刀刚刚架上他的肩头,这家伙被连惊带吓,口吐着白沫就倒地不起了。
也是刘倬坏事做的太多,命里该绝。若是岳震在场,肯定对这种休克不会陌生,只要在老家伙胸口擂几拳,或者干脆来桶凉水,就能让他醒转过来。但宗铣以为他真的死了,顿觉后悔给兄弟惹来了麻烦,只想着赶快离开。刘倬躺在冰冷的巷子里,没用多大的功夫,当真就一命归西,结束了罪恶多端的一生。
事情已然闹成这样,再埋怨谁也是徒乱人意,岳震索性静下心来,思索着如何善后。
脑子里盘算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后,他叫过后面的伙计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李清照听到岳震让伙计出去雇车,忙追问原由。
岳震当然不敢告诉她已经闹出了人命,只是推说怕刚才那伙人再来找麻烦,请她先到‘闽浙居’暂住一阵。
收拾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正午十分,禄伯和张飞卿也先后回到了店里,看见易安大嫂收拾东西不明所以,听说了上午的事后。张老伯最为激动,清楚了赵德父当年是被汪伯彦一党陷害,怎能不让老人咬牙切齿。
禄伯和岳震相处的最久,从他眉眼间猜出来,事情的余波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就给自家公子使了个眼色,老少前后脚出了房间。
听到原来事情已经如此严重,禄伯顿时大惊失色,又听到岳震让他们避出去,由他一人独力应付这场风波,老伯立刻急了。
“这怎么能行!要担也应该老朽来担,震少你年纪轻轻背上官司,今后的前程怎么办?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岳帅和小姐那里,老朽也没法交待啊!”
老伯的心情,岳震当然能够理解,就不慌不忙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禄伯,您先别急,听我给您分析分析。我和刘倬他们争执的时候,您根本就不在场,怎么担?您想,刘倬死在外面,这中间我根本就没出过店门,即便他的同党没有证据,也不能颠倒黑白,所以此事由我来周旋最为合适。”
看到禄伯还想反对,岳震正色道:“不要再争了,您和张伯还有更重要的事呢,您去把张伯也叫出来,我一一交待。”
聚到岳震身旁,听罢他的安排。两位老伯相视而笑,不约而同的想到,震少不愧是做大事的人,临危而不乱,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咱们还瞎操什么心?。
张飞卿和李清照一番挑选,将店里所有值钱的字画、古玩收罗一空,打包带走,只留下一些不入流的东西充充门面。禄伯的工作更加繁重,老人与雇车回来伙计,拎着黄金直奔临安最大的粮行。按照岳震的意思,把所有的现金都换成粮食,并且要星夜装船运往鄂州。
一阵忙乱,谁也没心思吃午饭。收拾停当后,张伯和李清照带着字画等物去了闽浙居。岳震琢磨着该和冲索多吉打个招呼,便从正门走进了佛缘阁。
店铺里几位吐蕃伙计正在交头接耳,岳震凑过去也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只好说明来意。
一个汉语比较流利的伙计上前告诉他,多吉掌柜去了海边的平江府,过个两三日才能回来。岳震点头示意知道,忍不住打听起来伙计们刚才在议论何事。
伙计煞有介事的四处张望一圈,才凑到他耳边道:“岳掌柜您还不知道啊,就在方才,咱们不远处的小巷里发现一具尸体,城尉府的官兵已经把那条巷封了,据说死的人,还是个什么院的官员呢。”
岳震面色如常的出了佛缘阁,赶往闽浙居的路上,脑子里想着整件事的发展趋势。
虽说上午死鬼刘倬他们在铺子里闹的动静不大,但肯定用不了多久,负责办安的官差就要寻上门来,要事先准备一套说辞才行。
进了闽浙居看到张、李二老已经安稳的住下,岳震转身就去了宗铣所在的房间。
屋里已是打扫的整整齐齐,好像没有住过人一般,宗铣随身的东西也都不在了。岳震心中一阵苦笑,好你个宗大哥,杀了人拍拍屁股就走,把个烂摊子丢给了我。转念又一想,走了就对了,倘若他还留在这里,事情只会越闹越复杂。
岳震刚想退出房间,闽浙居掌柜的却闪了进来,也不说话,张手就递过了一张纸条。
‘今夜,紫阳山下’
看清纸条上的内容,显然是宗铣临走留下的,岳震双手一搓纸条碎成齑粉洒落在地上。
“呵呵··不好意思啊,你们收拾的干干净净,小弟又给弄脏了。”岳震面色平静的笑语道,想听听掌柜的有什么下文。
掌柜的听他自称‘小弟’,眉梢一挑嘴巴张了张,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的和岳震对视了片刻,也淡淡一笑说:“岳公子客气啦。至于住在敝店的两位老者,公子放心,决不会有任何闪失。岳公子您去忙吧,过了这一阵子,在下做东请公子过来一叙,到时您一定要赏脸喏。”
迷惑不解的打着哈哈,岳震本想问清楚人家什么意思,掌柜的却没给他机会,抱拳告罪就退了出去。
岳震心里惦记着佛缘阁那边的情形,也不及细想,嘱咐了张飞卿几句后又要匆匆出门,却被李清照叫住了。
“震哥儿,是不是出了大事情?你可不能瞒着阿姨呀,刘倬那厮背景很不一般,孩子,你要处处小心呐。”
老人关心之情溢于言表,眼睛里流露着深深的歉疚。岳震不愿女诗人精神上再有什么负担,爽朗的笑着说:“阿姨您可不许胡思乱想哦,在没找到您以前,文思院就已经盯上了我们,这件事从头到尾也与您无关。找您的麻烦,只不过是给他们敲诈的一个借口罢了。哈哈,您放心,我爹可是开国侯,他一个过气的罢相能奈我何?”
看着少年大笑着离去的背影,两位老人相视默然,心里也明白岳震说的在理,以眼下岳飞的威势,想把他儿子怎么样,除非皇上亲自开口。
人就是这么自私,若这样的事出在别人的身上,老人们不免又要口诛笔伐一番。可放到他们关心的人身上,自然是另当别论喽。
回佛缘阁的路上,岳震想着该办的都已经办妥,紧绷的神经也就松弛下来。古人说得好嘛,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只要应对得法,那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站在熙熙攘攘的后市街上,远远望着自己铺子紧闭的店门,岳震不由感慨万分。昨日高朋满座热闹的场景,已恍如隔世。人生境遇就是这般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