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霞笑应了一声,扑花蝴蝶一样的去了。
阿蛮扑闪着大眼,喝了几口参鱼汁,忽然伏到桌上,先是小声抽泣,到最后竟放声大哭起来。
刚还吃得欢天喜地,眼下这又是那一出?包括宋一指在内的所有人大为愕然。
叶赫冷着脸盯着阿蛮,不发一言。
朱常洛搞不懂这个精灵小鬼到底怎么了,连忙将他拉了过来,轻声劝慰不止。
“我还没想好……”阿蛮哭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抽答着道:“朱大哥,对不起,等过几天我一定和你说。”
说什么?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朱常洛表示很迷茫……
回过头就去看叶赫,却见叶赫叹了口气,眼神复杂难明,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清早,朱常洛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流霞和涂碧捧着巾帕在一旁伺候。
朱常洛收拾起来,推开窗户举目四顾,见一夜大雪后,整个园中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各种雪景奇形各异,引人遐思。
随手闭上窗户,外头脚步声响,叶赫和阿蛮一大一小携手进来。
吃得好睡得好精神就好,今天阿蛮换上了流霞给他挑得一身亮银一样貂裘,就象年画上走下来的金童一样。
朱常洛含笑望着他道:“阿蛮休息得可好?”
叶赫哼了一声:“这个不必问,他嚷了一晚上的梦话,不是驴打滚,就是豌豆黄!”
没得拦得及时,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被揭了短的阿蛮又窘又羞,气急败坏。
众人瞠目结舌,笑倒一地。
朱常洛笑着对叶赫道:“等我完了功课,今天咱们就带阿蛮小少爷逛逛北京城,说实话,我也想孙大哥他们了,听说莫大哥过年的时候也来京城了,今天咱们一并见个面吧。”
久已不见孙承宗和莫江城,对于朱常洛的提议叶赫自然没有意见,阿蛮听说能到外边去玩,第一个欢呼雀跃。
朱常洛一笑提起笔,这是董师傅给自已留得功课,每天大字三百个!理由很充份,书读得好不好没人知道,但是字写不好可丢人的紧。
看着雪白的宣纸,朱常洛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来。
本来只想带着阿蛮出去玩,看来自已还有一桩正事要办……想起李如松转交李成梁的那封言辞恳切的信,朱常洛嘴角有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朝鲜是个小国,在朱常洛的眼中这个国家就象一只羊。日本也是个小国,但这个国家却是一条狼。
今年是万历二十年,再过四个月,就到了狼吃羊的时候了。
说朝鲜是羊,朱常洛是有理由的。眼下的朝鲜正在大闹党争,先是西人党和东人党斗,西人党被斗倒后,东人党又分裂为走强硬路线的北人党和走稳健路线的南人党,东西南北一场内讧的结果就是朝政权混乱,军队分裂,十多万的军队缺员到估计只剩下几万人,而且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这样的国家不是羊是什么呢?还是大肥羊!
掉头再看日本,在万历十三年的时候,丰臣秀吉在京都接受了日本天皇的册封,成为了日本的最高官员——关白,相当于内阁首辅。也就是这个人,终结了日本长达二百余年的战国时代的历史。
由于岛国现状,日本人的头脑中长久以来形成了一种固化的思维,这就是“大陆政策”。除了个这变态的政策外,他们还信奉一句道理:别人的比自己的好,抢的比做的好。做为日本历史的一代极品首领,丰臣秀吉在统一日本后,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我有生之年,誓将唐之领土,纳入我之版图!”
丰臣秀吉嘴里的唐就是明朝。
要取大明,先得朝鲜。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就凭福建巡抚两封不着风浪的折子,居然就能够敏感的判断出日本将对朝鲜意图不轨,看来李成梁对于朝鲜这块祖籍之地执念很深,同时也让朱常洛很是佩服李成梁灵敏的嗅觉和对局势的预估与掌控。
想当初自已在辽东对他列出三个条件,只怕就是第三个最对了他的心思吧?
如果李成梁能够答应自已的条件,就放他去朝鲜又如何?
紧皱的眉头忽然放开,朱常洛笑吟吟提起笔继续做功课。阿蛮一脸讨好的跑了过去,笑嘻嘻的帮着研墨,看那神情巴不得他马上写完,早点出去才是正经。
董其昌一代书画大家,深得其中三昧,谆谆告诫朱常洛书法时必须讲究入静,要诚心正意,要凝神静气,长久习之便会渐至收视返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最后而达通神入道的大成之境。
说得玄之又玄,入道通神什么的朱常洛做梦都没想过,他只求能够写得象个字样子就成。
提笔写了没有几个字,运笔之时忽觉笔端微微一滞,不由得心中微微讶异……
就在这时候,门外一阵匆忙之急的脚步的声传来,朱常洛心中莫名一阵烦乱,心跳忽然有些加速。
小福子慌慌乱乱闯了进来,一头一脸的汗水:“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快去一趟……”
手中忽然一轻,笔头忽然掉了下来!
第162章 宫变
世间有很多东西很多事解释不清,听着玄之又玄却又不得不信。
传说一些器物日夕与人气相接,用久了便会生出灵性;比如玉、比如剑,还有一样东西,便是笔。
剑鸣示警,玉碎人安,而笔头掉落,意主不祥。
看着掉落的笔头在洁雪的宣纸上渐渐晕开的墨团,忽觉得莫名一股心慌弥漫开来,以至于他的脸已经变了颜色。
小福子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殿下,坤宁宫的绘春姑姑要求见您!”
话音刚落,绘春似乎已经等不及,一阵风般的闯了进来。
看着绘春的样子,朱常洛终于知道为什么小福子会慌慌张张了。绘春是跟在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在宫中几十年出了名的是一贯的老成持重,可是今天完全换了形状,头上发髻已经完全披散开了,一道道的又是汗水又是泪水糊了一脸,赤着一只脚,神情惶急,形容狼狈。
“绘春姑姑,出什么事了?”
“殿下快去坤宁宫,救救娘娘吧。”说完这句话后,绘春伏在地上哭得说不出话来。
流霞抢上前去扶起了绘春坐好,涂碧早就倒来一碗茶,捧着茶的绘春目光呆滞,浑身颤抖,好象陷入了极大的恐惧当中不能自拔。
“绘春姑姑,现在不是乱的时候,母后到底出了什么事?”朱常洛已经变了脸色,一颗心跳得忽快忽慢,不祥之感有如潮水泛滥。
绘春喝了口茶定了定神,颤声道:“昨晚皇上到坤宁宫来,皇后喜欢的紧,命咱们摆宴同饮,再后来皇上就留在坤宁宫没有走……”绘春的脸上一丝笑意忽然敛去,脸色越变越白,声音也变得发干发紧:“可是到今天早起的时候,奴婢等人正在外头准备巾帕热水伺候着,忽然听到……听到……”
绘春的干哑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有如枭鸟夜啼,子规泣血,在慈庆宫回荡不止。
流霞和涂碧胆子小,已经是骇得瑟瑟发抖,小福子圆圆的脸上全是汗珠子。
阿蛮瞪大了一双又黑又深的眼眸,不住眼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神情中只有好奇,不见惊惧。
事不关已,关心则乱,强行镇定的朱常洛压下心中慌乱,低声道:“快说……听到什么啦?”
回过神来的绘春接着说道:“奴婢听娘娘一声尖叫……陛下,陛下,您怎么啦?”女子嗓音本来就尖,绘春扯着嗓子一喊,众人如同时光移转,亲自置临现场一样。
瞬间一个个脸色顿时发白,原来不是皇后有事,是皇上出事了?难怪绘春如此的惊惶失措,如同疯障,皇上是天,天塌在了坤宁宫,谁能不慌?
再也忍不住的朱常洛几步踏上,一把抓住绘春肩膀,厉声道:“快说,皇上怎么了,皇后又怎么样?”
“奴婢听着皇后的声气不对,连忙开门闯了进去,看到皇后娘娘在上痛哭,皇上躺在床上脸色很不好很吓人……奴婢当时就慌了……”
“这时候,好多人闯了进来,有锦衣卫、有太医……最后太后娘娘也来了。”
“坤宁宫乱成了一团,皇后娘娘已经被拿下了……”
“阖宫所有的奴才全被拿下拷问,奴婢见机不好,才跑来了这里,求殿下救救娘娘……救救娘娘吧!”
绘春断续不定的话说得仓惶混乱,可是朱常洛还是听懂了!
什么五雷轰顶,猝不及防?朱常洛这下可真见识到了,一时间心乱如麻,手心出汗,完全没了主意。
叶赫上前一步,低声道:“冷静些,这个时候不能乱!”
朱常洛散漫的目光终于回了神,点了点头:“嗯!”
阿蛮跳到绘春面前:“喂,大婶,我问你那个什么皇上死了没有?”
绘春木木怔怔的抬起了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小福子天生福相,就算板着脸也是一团喜气,忽然大声道:“殿下爷莫慌,景阳钟没响呢。”
景阳钟响起之时,便是每日早朝时候,平时从不轻动。但是若有钟响必有大事,若是有贵人辞世时,皇帝是九声钟响,太后、皇后、太子俱是六声,皇子亲王五声,其余妃嫔各有数目。
而眼下全宫静寂无声,说明皇上还活着!包括朱常洛在内的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是啊,景阳钟还没有响,那就说明局势还没有太坏。
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朱常洛定了定神,忽然振衣而起:“叶赫,咱们去坤宁宫瞧瞧去。”
叶赫微笑点头,神情坚定自信。
阿蛮一对大眼骨碌碌转个不停,忽然大声道:“带上我,我也要去。”
流霞一把拉住他:“阿蛮公子不要闹,那里乱糟糟的你可不要去。”
朱常洛叹了口气:“流霞说的对,现在坤宁宫已成了是非之地,传我的话,咱们慈庆宫的人谁都不要擅动,一切等我回来再做道理。”
小福子、流霞、涂朱等一干人一齐躬身凛遵。
只有阿蛮叫道:“朱大哥,带上宋师兄去!”
一言点醒梦中人,宋一指医术通神,乱哄哄的怎么把他给忘了!
朱常洛转过头吩吩小福子:“我们先行一步,你带着宋先生随后就来。”
小福子哎了一声,转身一阵风一样的飘了出去。
坤宁宫外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上直卫、锦衣卫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寒霜,配着一地炫目白雪,连呵出的气都带着几分刺骨的冰寒。
来到坤宁宫门口,便被锦衣卫的人拦了下来。
叶赫上前一步,低喝道:“瞎了你们狗眼,这位是睿王殿下,你们谁敢阻拦?”
守卫长着眼自然识得这位是睿王,躬身行了一礼:“太后娘娘有命,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坤宁宫,殿下请稍待,容我们通报一声。”
“职责所在,理所应当。”朱常洛拉了叶赫一把,对那个守卫道:“速去通报黄公公,就说本王来了。”
那个守卫不敢多有怠慢,连忙行了礼,和边上的人交待了几句,撒丫子跑进去了。
望了望守卫森严的坤宁宫,心头那层阴云越来越厚,朱常洛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预见的是眼下大明皇宫这湾貌似平静无波的水,实际上已经是暗流潜伏,波回浪湍,处身其中一个不仔细就会被卷在其中,那就是个覆头灭顶之灾。
从绘春的描述中,朱常洛可以判断出这次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皇上在皇后宫中留宿一夜,为什么就出了事?是暴病还是怎么样?心中诸般念头有如潮汐拍岸,此来彼去,断续不绝。
想起那个先是对自已淡漠无视,后来又对自已诸般爱护的皇上,朱常洛忽然醒悟……其实他对自已真的不坏,就算自已在宫中倍受冷遇想着法对他诸般顶撞,就算自已大声斥责他对自已没有舔犊情深时,他也没将自已怎么样,反倒是几次出手回护……
原来他对自已一直不算坏么……
这个醒悟来的太突然,突然到他自已都有些震惊而出神。
看着他仰起的脸微有恍惚怔忡,眼底却有难以掩饰的担忧悲伤,叶赫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只觉得如同握了一块寒冰,不由得担心道:“放心,事情不会象你想的那么糟!”
“糟不糟现在说来还早,且看着吧。”
回过神来的朱常洛摇头苦笑,忽然低眸叹息道:“……幸亏你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朱常洛和叶赫凝神望去,见一队仪仗匆匆而来。雪地阳光照耀下快速前来金色凤辇华美惊人,能有这种排场的,纵观六宫内只有储秀宫中的郑贵妃一人。
她也来了?
她怎么现在才来?
这两个问题忽然就在朱常洛的脑海中打了个盘旋……
没等他想多久,郑贵妃的车辇已到了坤宁宫。
帘门打开,小印子恭敬的跪伏在地,一只金凤履踩在他的背上,缓缓走了出来。
朱常洛上前一步:“儿臣参见郑娘娘。”
自从永和宫一役后,朱常洛和郑贵妃撕破了脸,再不也肯叫她母妃,只叫娘娘。
郑贵妃按品级大妆,一张脸美得惊人,可在朱常洛看来她就象一朵盛放到了极致的花,隐隐有了凋零的意味。
“原来你也在这儿,为何不进去瞧瞧?”郑贵妃脸上似笑非笑,口气阴阳怪气:“你的母后这个时候正在里边受苦呢,怎么王爷偏生就在这清闲呢?若是让你的母后知道,指不定得多心寒呢。”
“娘娘来得比我还晚,为什么知道母后在其中受苦?”
看着郑贵妃脸色一变,朱常洛猛然踏上一步,眼底似冰雪浸水,语气奇寒透骨:“莫不是娘娘已经知道坤宁宫中已经发生了什么?或是说……这里面发生的事是娘娘一手所为么?”
“你……”郑贵妃敷了重粉的脸霍然变色,呼吸变得粗重,伸出纤纤玉指点着朱常洛,近乎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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