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嫡不立长,这是要皇五子为太子的意思么?
到现在沈一贯已经没有了任何疑问,太后的心思已经完全明明白白的揭开,不必自已再去费心揣磨研究了。
沈一贯闭着嘴,一双眼沾了油一样骨碌乱转,以前以为太子之争,就是皇长子和皇三子之争,可是谁会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难道笑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皇五子?
“哀家请阁老来,是请内阁议下这件事情,拟个奏疏上来。”
“眼下皇上病重,这是国本大事,关乎社稷江山,还是以朝廷群臣的意见为准妥当。”
沈一贯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图穷匕现了图穷匕现啊,搞了半天还是要让自已背黑锅,而且是天大的黑锅!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自已敢上折子保举皇五子为太子,可以想象朝中这些年来早已形成的壁垒森严的保长派和保三派的两派官员将是何等的强烈反应,一人一口口水也会将自已吞没,而无论是那个皇子上了台登了位,自已必定是个里外不讨好,到最后必落得一个声名狼籍,遗臭万年的结局!
李太后审视着沈一贯,手中枷楠念珠不停的转动如轮,“阁老公事繁忙,哀家不便多扰,事关国本,请早些拟个折子来看罢。”
看着下了逐客令的李太后,沈一贯嘴张了几张,到了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垂头丧气的行了一礼后去了。
李太后嘴角含笑,颔首还礼。
在他走出宫门,急速转动的枷楠念珠忽然停了下来。
竹息端上一碗茶,和声道:“太后,喝口茶,静静心。”
太后叹了口气:“静心?哀家也想静心,可是这树欲静而风不止,哀家静不下来呀。”
竹息敛手侧立一旁,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太后忽然开口道:“去坤宁宫,召皇后来见哀家。”
第172章 廷议
短短几日没见,幽闭在坤宁宫的皇后神思郁结,心结难解,越发的憔悴很多,不复先前睿智淡定模样。
太后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何苦和自个身子过不去。”
“母后放心,臣妾想得开。”灯光下的王皇后脸色有些异样发白,目光散乱略带凄凉,说完强打精神陪笑道:“不知母后召臣妾来,有什么事吩咐?”
李太后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皇帝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哀家准备将皇五子朱常浩养在你的坤宁宫,今天召你来就是知会你一声,这几天哀家就会发懿旨,皇五子入了坤宁宫之后你记得好生教养,不可懈怠。”
听到太后说完这一番话,王皇后就象后脑勺挨了重重一棍,登时有些发蒙,惊讶的瞪大了眼:“母后,您的意思是……”
李太后脸色平静,对上皇后探询的目光,镇定的点了点头:“你想的没有错,实话和你讲罢,哀家已见过沈一贯,只等皇五子正式入驻坤宁宫,届时会由内阁出面上疏立皇五子为太子,对于你,哀家这一份心也算给你操到头了。”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李太后很是有一番感概同时也有一点小小的得意,如果储秀宫那位知道她一手策划的机谋完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她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
可是李太后没有发现,听完她这一番金玉良言后的王皇后,完全一副大惊大愕的呆怔表情。
王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恭恭敬敬的跪下,将头低低的伏在地上,用最虔诚最冷静,却打着颤的声音道:“母后眷顾之恩天高地厚,臣妾一辈子也不敢忘怀。”
李太后微笑摆手道:“傻孩子,可是欢喜的傻了?咱们娘俩谁跟谁,放眼在这宫里母后不为你谋划为谁谋划?有母后在一日,就会替你做主一日,现下总是可以放下了心罢?”
王皇后喉头上下滚动,猛的闭上了眼,两行眼泪滚了下来,“但臣妾这些年心中只有洛儿一个孩子,请母后成全。”
这一句话拒绝的一波三折,好象将这一生中所有的勇气全部用了出来,以至于王皇后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好象忽然被抽空,整个人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连跪都不能够支持,瘫在倒地上一动不动。
殿中陷入一片难言的死寂当中,竹息惊恐的瞪大了眼看着王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贯的冷静从容,无论什么事从不忤逆太后意思的皇后么?
手中的念珠早已停住不动,李太后半晌没有说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瘫倒在地的王皇后跟前,“你抬起头来看着哀家!”
语气锐如刀锋,眼神锐利剔骨。
王皇后惶惶然抬起头来,只见李太后低头俯视着她,保养得当的脸白皙细嫩,但眼角眉梢几道细缝,已然尽是狠厉严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皇五子入了宫做了太子,日后你就是太后之尊,你居然说不要?”
“你想好了么?如果你真的说不要,哀家不会再逼你!”
一句接一句的话就象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压了下来,每一句对于王皇后来说是不能承受之重。
在那一瞬间,王皇后很想扑过去抱住李太后的双腿,向她苦求,向她哭饶,然后答应太后提出的所有条件,因为不管从那方面讲,无论太后出于什么目的,眼下做的一切自已确实是最大的受益者。
自已在这宫中苦了提心吊胆了一辈子,不就是为那个位子么?
眼下这个位子已经唾手可得,可是王皇后却从来没象现在这一刻觉得那样的犹豫不定。
眼前忽然闪过朱常洛清澈如水的眼眸,朦胧中似乎看到朱常洛抬着头,笑得一脸灿烂,笑着叫自已:“母后……母后……”
伏在地上的皇后剧烈颤抖,抬起的一双眼已是一片朦胧模糊。
不知为什么,王皇后忽然觉得和自已心中做梦都想要的那个位子比起来,那个开朗清秀的孩子更重要!
因为他的出现,才让行如僵木枯槁的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已是个母亲。
她知道如果自已收下朱常浩,那将会给朱常洛带来多大的麻烦。
本来尚在剧烈彷徨中王皇后的心忽然变得坚定无比,没什么可再犹豫的了。
母亲生来就是了为保护孩子的,这是本能也是天性,对于这个久违的感觉王皇后非常的骄傲!
李太后静静的很有耐心等待着,她相信皇后会好好的选择,因为她知道皇后不是蠢人,她会清楚明白的知道什么才是对她好、什么是对她有利的决定,如果皇后不是这样的人,自已这些年又何必对她百般保护,对于自已看人的眼光,李太后一直有着非常坚定的自信。
伏在地上的皇后剧烈颤抖,抬起的一双眼已是一片朦胧模糊。
李太后嘴角现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弯下腰用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哀家在此这宫中生活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你要相信哀家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做错事的。”
说这句话时候的她不再是那个手持念珠、一心诵佛的李太后,而是回到十年前那个独掌内廷,精明锐利丝毫不逊男子的李太后,她的一个命令一个眼神就连当时权倾朝野的张居正也不敢加以丝毫违拗。
对王皇后说话的话,李太后是好意也是命令,更有不容拒绝的坚定。
抬起头来的王皇后身形纤细弱不胜衣,但神情已是如山亘古,声音低却坚定:“臣妾这辈子福薄,却独和洛儿那个孩子一见投缘,纵有浩荡天河却不及洛水源渊,母后的好意,臣妾只能辜负。”
看着王皇后直挺挺的跪地叩头有声,李太后手忽然变得僵硬,脸色随即变得难看之极,嘴角的笑意再也维系不住,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样的看着王皇后。随即将手中的念珠狠狠的掼到了地上,哗拉一声暴响,一颗颗的珠子跳跃着四散开来,滚得一地都是。
慈宁宫的佛堂内灯烛辉煌,檀香阵阵,清脆的木鱼之声断续不绝。
门外传来咕咚一声,好象是有什么物事倒在了地上。
脸色发黑的竹息悄悄走了进来,犹豫了片刻:“太后,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李太后面无表情,寒声道:“找两个人抬她回宫去吧,传哀家的话给她,让她在坤宁宫好好想一想哀家的话,想通了自然最好,如果想不通,就别怪哀家不念这几十年的情份了。”
竹息在太后身边几十年,很少看到太后如此盛怒,当下一句也不敢多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在她走后,李太后脸色终于变冷,忍不住一掌拍在案上。
刚过了上元节的紫禁城,忽然变得有些异常的古怪。就好象山雨欲来时风卷尘生,乌云压境,一种沉闷与窒息的气氛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几日打宫中一个个消息流水般的传了出来,每一个都那么惊人和出乎意料。
久不露面的李太后发下懿旨:由于周端妃暴病而卒,太后怜念皇五子朱常浩年幼失怙,已经决定暂时将他送到坤宁宫由皇后照顾。
这个消息一出,举朝大哗,有心人难免又免想得多了一些。
然后就是大明内阁首辅沈一贯沈阁老,自正月十六谒宫之后,忽然得了怪病,不能上朝理政。
眼下内阁中一切大小事全都交由次辅沈鲤和三辅朱赓全权负责。
这些异常的一个接一个的古怪使那些嗅觉灵敏的人已经察觉出几丝不同寻常。
慈宁宫内,朱常洛静静的看着一封信。
信是沈一贯派人送来的,字不多,但是其中的内容,已经足够朱常洛惊讶。
轻轻放下手中信,抬头对上的正是叶赫的眼睛,朱常洛笑了一笑随手将信递给他瞧了。
叶赫脸上带了几分惊奇:“看沈一贯信里的这个意思,你的皇祖母是决心已定了。”
朱常洛摇头苦笑:“我还真是没想到,到最后我的最大的敌人居然不是郑贵妃而是她!”
“难怪这几日我去坤宁宫请安,母后一直不肯见我……”
朱常洛仰起了头,轻眯着眼,玉一样的纤长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不错,这事情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叶赫凝视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朱常洛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时到今日我也不是任由他们宰割的牛羊。”
“叶赫,你去宫一趟,去下宁远伯府,见着李如松就说我有事要见他。”
望着叶赫匆匆远去的身影,朱常洛神色平静中有些激动,看来……是时候放手一搏了!
忽然长声喝道:“小福子,你进来!”
门外伺候的小福子连忙跑进来:“殿下爷,有什么吩咐?”
朱常洛沉吟了一下:“你去外头冷眼瞅着,如果看到储秀宫的小印子,让他来找我。”
小福子有点愣怔,但也不敢怠慢,一转身麻溜的去了。
三天后就是二月二,这一天又叫龙抬头;在老百姓的心中,过了这个一天,万象更新,俱从此日始。
早在几天前,由太后发下懿旨,终于公布了当今的万历皇上重病在床的消息。并且召集所有王公大臣入慈宁宫亲自视问,同时告诉众臣,太医有言皇上现在这个情况只宜静养,不能理政,眼下只有采用沈阁老出的太子监国的主意,请众臣回去商议,将在二月二这一天,开廷议,在太和殿上决定太子人选。
这个消息就象一枚横空出世的重磅炸弹,而引线却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二月二前一夜,储秀宫中郑贵妃望着镜子精致的脸,看着躬身肃立身边的小郑子:“可都准备好了么?”
小印子低着声音:“回娘娘的话,郑大人捎进话来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请娘娘放心。”
郑贵妃微微一笑,镜中如花容颜瞬间开放,如同一朵盛放的花朵。
自已准备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在明天终于要有了结果,这如何让她能够不兴奋!
她相信,明天的大明朝廷将会变得异样的精采!
第173章 廷议
能够开廷议的事都不是小事,一议立君立储,二议建都,三议郊祀,四议典礼,五议宗藩,六议漕运,七议边事等,除了第一项,其余几项大事对于在朝为官的人没有什么稀罕,但是关系到立君立储,就不能说是大事,而是天大的事。'看''书''吧'
从明英宗以后,一般廷议事,皇帝是不参加的,但是这次廷议的性质与往常截然不同。
这次推议的不是普通官员,而是当朝国本、未来储君。
对于众大臣来说这不但关系到今后的国运民生,更与自已未来官运息息相关。
选了对路,平步青云,选错了路,零落成泥。
二月二这一天气不错,大太阳在天向地洒下万道金线,照在人的身上只知其暖却不感其热。
太和殿上,百官齐聚,李太后一身堂皇大妆,垂帘隐于金龙宝座之后。
站在太和殿上济济群臣,每一个人的脸上多多少少都带点春风化冰的莫名意味。
转身面对群臣的沈一贯,目光从一个个人脸上闪过,脸色看着平静如常,可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般绞成了一团。就算他闭着眼也可以想象今天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廷,马上即将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对于皇长子朱常洛,沈一贯表示自已已经尽力,消息自已已经递了给他,但对于其中今天到是那一位能够上位,沈一贯心里真是没有底。
沈一贯心里叹了口气,稳步出班,按仪行礼,先向帘后太后行了一礼。
“诸位都是大明栋梁,世受皇恩,如今陛下微恙,正是我等臣子戮心用力之时!今有太后凤驾坐镇,诸卿可尽出公忠体国之心,速速议出国本人选,如此国靖民安,已尽我等臣下之责!“
百官一齐躬身施礼:“敢不劳心戮力,以报陛下!”
沈一贯轻轻颔首,“如此有请三位殿下!”
众人的眼光一齐聚焦到太和殿东侧偏殿,朱常洛缓步迈了出来,对着众臣点首为礼。
早有太监搬过三个锦墩,引着朱常洛在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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