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灼灼的眼睛……忽然全都想明白了的宋一指,蓦然瞪大眼睛,胸口倏然一凉,好象凭空挖开一个巨大的洞,空空荡荡的,以至于整个人都被一种莫名其来的巨大的恐惧紧紧攫住
“苗师弟的死,是不是……和他有关?”
话虽然只说了半截,可是对于二人来说,意思已经非常明白。
望望对方近乎恐惧的神色,叶赫木着脸点了点头。
宋一指如受重击,脚下一个踉呛差一点跌倒,“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口气茫然的向叶赫发问,如同自已料想的一样,没有任何的回答。
“人心胜过毒药。”想起苗缺一临终前留给自已的这最后一句话,叶赫在这一刻,对这句话终于有了新的理解,看着宋一指投来的不知所以然的茫然不解的目光,嘴角露出一线苦笑:“这是苗师兄临死前留给我的话。”
宋一指心头一震,他怎么也想不到,玩了一辈子毒的苗缺一居然在临死时,会留下这样一句古怪之极的话,联想到那句毒上之毒,无解之方那句话,心里某处地方忽然动了一下,似乎有一线灵光飞闪而过,似乎有些明白,却又芒然无解,就好象一团纠缠的乱线中,忽然发现了一个线头,可是一错眼间,竟再也找不到那个线头在那里。
“宋师兄,我准备去找他,亲口问一下他,到底是为什么?”
对于叶赫突如其来的举动,将陷在内心深处纠结不清的宋一指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惊叫道:“不可!”
“有什么不可,我只求一个答案。”眼底闪着坚毅的光,神情却有背水一战的坚决,此刻的叶赫整个人恍如一把出鞘利剑,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敢也不能稍挡其锋。
叶赫的冲动,宋一指感同身受。因为现在的他也有同样的冲动,很想找到那个几十年在他心中一直敬仰如神的师尊,亲口问他一句为什么?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这位在外人眼中淡泊谦冲的世外高人,在龙虎山一众弟子心中,视为天爱如父的师尊,变成了一个算计、杀戮、阴谋,连自已的亲手培养的弟子都不能放过的陌生人?
“问或是不问,事实都摆在那里。”宋一指幽幽叹息一声,语气中是说不出的灰心失意。
“不管他做了什么,他仍然是咱们的师尊。”
心脏在这一刻好似被铁锤狠狠的击了一下,已经走到门口的叶赫蓦然呆住,一拳重重击到墙上发出砰得一声大响,眼底全是难以抑制的悲伤和自责:“前不能进,后不能退,难道我能做的只能站在这里,静静看着他死在我的眼前?”
面对疯狂的叶赫,被诘问的宋一指哑口无言,忽然叹气道:“别动,你手出血了。”
叶赫嘿了一声,身形展动,转身就走,鲜血一滴滴的滚落在地,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给我一点时间,也不是全无办法。”这一句话总算将接近失控边缘的边缘的叶赫拉回现实,看到充满绝望疯狂的叶赫眼底终于有了一线清明,宋一指再次叹了口气,自已终于还是决定了要这样做,从这一刻起,他很清楚的明白,自已已经站到了师尊的对立面……一念及此,百味杂陈。
实在受不了这种近乎**裸的热切的眼神,愤愤的摆了摆手:“和你交个实底吧,朱小兄弟身上的毒,十成中我只有一成的把握……”看着对方眼底那团炽烈的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来,宋一指莫名有些不忍心:“许是苗师弟在天有灵,你带来的那句话,我总觉得大有玄机,等我专心推研一下,或可别有转机也未可知。”
看向宋一指的眼忽然变得莹然生辉,殷殷期许的神色跃然而出,宋一指的为人他是知道的,从来不以虚言诳人,但凡是他说出口的话,便是十足真金不换,他说有几分把握,那就是有几分把握,他的话,叶赫信!
眼见对方脸色明显好转,心情极度坏的宋一指气不打一处来,愤愤的跺了下脚:“去告诉你的那位兄弟,让他从现在起,想要求一线生机的话,就不要再吃天王护心丹。”
“失去药物压制,他的毒发次数可能会增多,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就随时呆在他身边罢。今后毒性发作会一次比一次厉害,那滋味想必不会好受到那里去,你的两仪真气阴阳兼具,毒发时候或许对他稍有帮助。”
叶赫神色平静,一脸的理所应当:“总是我欠了他,就算为他内力枯竭而死,也没什么说的。”
宋一指被他噎了一跟头,恨其不争的挥了挥手:“行啦,事已说完,话已带到,滚出去罢。”
叶赫叹了口气,目光在桌上轻轻转动不止那粒天王护心丹上伫了一瞬,随即转头离开。
门扇砰然作响,宋一指却如同抽了气的皮球瞬间变软,两腿立不住坐倒在地,忽然伸手捶地,脸上带着笑眼中流下泪来,咬牙切齿切齿诅咒:“苗缺一,你个瘦皮猴子死得倒干净,偏偏不肯让我安生,还给我留下个难题!”
殿外天青云碧,阳光耀眼生缬,从阿蛮这个角度望过去,周身笼罩着一身淡淡金辉的叶赫,身材挺拔笔直如剑,就好象是天上走下来的战神一样,不由得又是喜欢又是羡慕,忽然想到刚从窗底下听到那些话,心情顿时变得大为沮丧。
就在一颗小心眼患得患失的时候,迈步要走的叶赫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隐在角落处阿蛮顿时瞪大了眼,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浮了上来,心里默默有辞:“看不到,你看不到,谁都看不到……”
仿佛是为了印证好的不灵坏的灵的那句话,阿蛮的许愿全然失效。
“听够了,就好好的去玩吧,不要再捣蛋。”
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直跳起来:“你是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
阿蛮悲哀的发现,自已跳起来的一对脚落在地上时,如同踩在一片针尖上一样,麻麻痒痒的难受之极,于是半真半假的哀哀叫痛,依他的经验,只要用出这一招,叶赫肯定会跑过来对自已关怀呵护,可惜,这次不知中了邪,百用百灵的一招居然完全失效?不但叶赫没有理他,就连殿内的宋一指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在阿蛮瞪起的一对大眼中,一直背着身对着他的叶赫没有转头,沉默着停了片刻,转身大踏步去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在哭。”愤愤的盯着叶赫远去的背影,一边揉着脚一边小声嘀咕道:“本少爷大人大量,就给你留三分面子好了,不揭穿你啦。”
小福子偷偷摸摸蹙到他的身边,一边讨好的伸出爪子帮他揉脚,一边好奇的问:“阿蛮小少爷,你怎么知道叶赫少主在伤心?”
第200章 嫉妒
目视着叶赫在自已眼前消失,淡淡金辉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阿蛮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滋味,这个小福子凑上来表忠心,这一马屁恰好拍在了马腿上。
阿蛮翻出骄傲的白眼,摆出一副别欺负爷年纪小,爷见多识广吓死你的表情,撅起嘴重重的哼了一声,对于小福子的置疑极度不满:“我就知道,可是我不爱和你说!”
自入宫来,上到太后皇后,下到宫女太监,全都是对他既爱且重,若说有一个人敢对他不假辞色,非叶赫莫属。偏偏阿蛮不知为什么,一见叶赫就象见了霜的夏蝉,立时打焉瞪眼,全然的没有半分办法。
一心讨好落空小福子很没骨气的立刻见风转舵,眼珠子滑溜溜转了几转,堆起一脸笑容:“小的背你去太后宫中玩怎么样?一大早竹息嬷嬷来说,今天慈宁宫里备下了您爱吃百合密饼,还有白果酥酪,密汁小脆排……”
烦我心者叶赫,知我心者小福子也,对于吃食一向没有任何抵抗力阿蛮瞬间心动,伸手在小福子大脑袋上拍了一下,大声道:“有这话不早说,快去啦!吃完东西,咱们去皇后宫里找苏姐姐玩!”
听说上坤宁宫,小福子喜上眉梢,原因肯定不是因他有多敬重皇后,而是因为他的小对食,一个叫枝桃小宫女这次刚被补到了坤宁宫管洒扫,阿蛮要去找他的苏姐姐,正中他的下怀,正好假公济私,专程见下小情人去。
待二人去远后,宝华殿的窗户推开了一线,其后露出宋一指那张又好笑又好气的脸。
稍顷,宋一指提着药箱,出了正殿来到寝殿。
寝殿内正中一张大床,四周黄色帐幔低垂,周围十几个宫女太监,低首敛眉伺候周边,见宋一指手提药箱过了过来,一齐躬身行礼。
脸色阴郁的宋一指明显的心情极差,板着脸随意一挥手,时间长了众人都知道这位神医的规矩,在他诊病的时候一向不喜人围看,于是不用吩咐,一齐转身轻手轻脚迈步出去,放下重重帷幕,在外头静息候着。
众人退出后,瞬间殿内安静一片,撩帐迈步进了帐中,目光凝视在躺在床上那个人,将手轻轻搭在万历脉上……
在很多年之后,宋一指想到今天这一幕时,犹是心有余悸,至死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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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散朝回到慈庆宫,流朱取来一套潞绸常服与他换上,涂碧端上茶来,朱常洛取过喝了几口,转身吩咐王安道:“走,跟我找申阁老去。”
太子最近只要有时间,找申阁老谈谈说说早已成了习惯,丝毫不以为意的王安应了一声,刚要动身时,忽然一拍脑袋,哎哟一声:“殿下,有件事差点忘了说。”
朱常洛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有事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王安陪着笑脸,小心凑上来低声道:“回殿下,储秀宫魏公公说他晚上会来见殿下。”
正从案上拿着一份奏折的手忽然就停在半空,脸上神色变得有些微妙,沉吟一刻后:“……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明显察觉气氛变化的王安,聪明的闭上嘴摇了摇头,看他一脸谨慎小心的样子倒让朱常洛一阵好笑。
“只要是他来,不论早晚,随叫随传吧。”
知道太子一直很重视这个小印子,王安早在心里将之视之为今生重大对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见眼下太子这个态度,王安心里很是有些不是滋味,嘴里一迭连声的应了,伺候着朱常洛准备齐全,二人沿着宫路一路徐行。
时值四月的皇宫,放眼尽是柳丝吐荫,黄绿晃眼,一阵阵暖风吹得人懒洋洋的只觉困乏。
妖书案虽然结束,可是余波并没有消除,不过是由明转暗,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最近大明朝局上也越来越有意思,沈一贯和沈鲤之间争斗可以用白热化三个字来形容,每日彼此弹劾的折子如雪片翻飞,跟随他们手下那群喽罗们也随着兴风起浪,大有江海倒置的意思。
看来这个内阁包括这个朝廷都到了必须要整、不得不整的地步了……不知不觉间,眼神游离似乎在浏览春色,可脸色已变得肃杀凌厉,正巧王安偷着抬头看了一眼,却被太子殿下嘴角挂着的那丝冷笑惊得迅速低下了头。
定了主意的朱常洛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如果自已没有记错的话,原本的历史是在二沈之争结束后,就此进入了一个极为有趣的时期,这个时期内的大明朝既无内阁、也无宰相,万历一朝就此重现开朝太祖朱元璋时代的无上荣光。这样说是因为大明自开朝以来,只有这朱元璋位祖宗既不设内阁也不设宰相,所有大事小情,一概亲力亲为。
曲指算算大明朝历任皇帝,象这位如此勤劳理政的皇帝只此一人,别无分号。
内阁的重要性朱常洛了解很透彻明白,明制规定内阁有票拟权,所有的国家大事,均由其先拟定处理意见,然后交由皇帝审阅批准,朱常洛很喜欢这种议政方式,他一直认为将所有国家大事系于一人之身纯属儿戏,有内阁在,既便是皇帝不干活,国家也不会停止运转,过去的几年已证明了这一点,万历这一朝,前十年有张居正,后十年有申时行,若是没有这两人,万历能不能撑下来,还真是不好说。
可是这种事原历史上的万历不愿这样干,眼下的朱常洛更不想这样干。
万历不干,是因为他懒得干,朱常洛不干,是因为他有很多事要干。
时间何其宝贵,对于朱常洛来讲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去做,争分夺秒尚且不足,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挥霍。
所以决定今天去见申时行,朱常洛不是为了和他商量什么,而是想请他出山。
时到如今,这位老大爷也该也面发挥下余热了。而且算算日子,王锡爵也该出现了。朝廷中有了这两位元老级人物出山,自然可以起到定海神针,镇慑宵小的作用,有他二人在,自已才能空出手来去搞自已的真正想做的事。
一路想着心事,一面迈步向着申时行居处行来,忽然眼尽处,一道身影映入眼帘挡住了去路,回过神来的朱常洛认出来人正是苏映雪,猛然想起那日自已晕倒在她怀里的事,脸上微微有些别扭,也有了些红。
到底是王安机灵,微微一愣连忙上前,陪笑道:“苏姑娘好。”
抬头看了一眼朱常洛,春风吹拂下的少年眉目俊秀,几天不见好象对方又高了几分,淡淡青涩格外动心入眼,忽然有些发热,心跳的有些急,慌忙侧身行了礼:“苏映雪见过殿下千岁。”
“苏姑娘,不必客气。”朱常洛微微让了半礼,他已经知道苏映雪为什么会在坤宁宫出现的原因,原来自从绘春被杖毙,苏映雪便主动进宫照顾王皇后,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患难之时才见真心,苏映雪能在这个时候,毅然进宫服侍左右,王皇后心里自不必说,就是朱常洛心里也有颇为感激。
“苏姑娘来此,可是母后有什么话要吩咐么?”二人面面相对,尴尬了一会后,还是朱常洛沉不住气,率先打破了沉默。
苏映雪盈然一笑,满园春光瞬间减色:“殿下猜对了,确实是皇后娘娘派我来,但却不是皇后娘娘有事。”
已经本能的扭过头,无法直视也不敢直视的朱常洛随口道:“有事尽管直说就是。”
见对方局促不安,显然是被自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