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锦扬长而去后,申时行良久无言,忽然抬起头道:“诸位,这下可看出圣上的意思了么?”
这场看似无头无脑的关于魏征和李世民的讨论,终于这在黄锦最后一句话揭开了谜底,皇上选择了这种近乎古怪的方式,隐晦的告诉内阁五臣,朕不是李世民,你们也不是魏征,想着用纳谏那一套达到某些目的,那就错了主意!总之一句话,好好干事没的说,再折腾没你们好果子吃。
几位都不是傻子,申时行和王锡爵面面相觑,唯有苦笑。于慎行一张脸火辣辣的好似被人反复扇了几记也似,一口气窝在心里,只觉得胸口烦闷欲吐。李廷机暗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打死他以后再也不搅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安心踏实的干点实事是正经。而叶向高依旧一脸平静,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干扰到他的心绪。
乾清宫中万历皇帝正对窗出神,见黄锦进来没有丝毫理会。黄锦小心回话:“陛下,老奴把该说都说啦,申阁老等人浑身都是长着心眼,自然会明白皇上的意思,您就安心静养,别再操心了。”
对于黄锦的劝慰万历不置可否,脸色渐渐阴戾起来:“派人看着,若是还有敢信口乱哓,都给朕记下名字来!久已不动梃杖,朕不介意给这些家伙开开荤。”
黄锦一哆嗦,连忙笑着道:“陛下您言重了,借他们三个胆也不敢哪。”
万历哼了一声,脸色放缓:“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听皇上提起这事,黄锦脸上笑容顿失,低声道:“陛下放心,老奴省得轻重,一直看着呢,只是还没有消息。”
“希望老天有眼,朕只求在闭眼之前,能够了了这桩心事。”这句话的口气沉重压抑,结合脸上阴云密布,此时的万历显得心事重重,就连殿内似乎也生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浓重压迫之感。
黄锦油然一阵心酸,低声埋怨道:“陛下,您是天子,可不能乱说话。”
摆了摆手的万历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挪向窗外,良久之后:“太子在忙些什么?”
不敢给皇上添不痛快,黄锦伸袖子擦了下眼,陪笑道:“要说太子这几天可忙活了,老奴这才知道原来早在好久之前,太子已经派人重建了京师三营中的五军营和骁骑营,听说这练的那叫一个人强马壮,兵马娴熟、如龙似虎……”
一腔心事的万历硬生生让黄锦给逗乐了:“你个老货什么时候成了天桥下说鼓儿词的先生了。”
“陛下圣明,这些都是从老奴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口中听来的。”
看了一眼脸带微笑,心情大好的皇上,黄锦凑趣道:“陛下,要不您带着老奴去开开眼?”
对于他这个说法,万历颇为意动,蛤犹豫了片刻后却摇了摇头。
大为出乎意料,黄锦不解的瞪大了眼,完全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帝贬斥内阁的消息传到慈庆宫,让一身疲惫的朱常洛很是吃了一惊,这几天从工部到兵部,事无巨细,他一体亲为,确实是忙得不可开交。因为燧火枪的成功,三大营中的神机营已经可以正式列装完备。这件事对于朱常洛、对于大明朝,意义之重大深远,自然不同寻常。
京师三大营的建立成功,代表大明万历一朝终于有了自已的军队,也有了和任何人一争长短的底气和屹立世界的资本。卧倒的狮子没有谁会看得起,只有露出尖牙,亮出利爪的狮子,才可以震慑群狼。
想到之前就连一场平叛都需要征求各地督抚出兵的尴尬历史,也将从此也画上了句号,朱常洛觉得很自豪,也许许多人不知道,被朝廷和老百姓倚为柱石的戚家军和李家军,这两只战功赫赫威风八面的军队说白了也都是私家军,一只因为戚继光的去世,已经四分五裂威风不在,而另一只李家军,在很快的将来,也没能逃得过迅速蒌靡一蹶不振的下场。
想到即将发生一些事,朱常洛漆黑眼眸变得幽远深遂,嘴角已经浮起了一丝笑……准备了这么久,是到了该出手的时候。
沉思片刻,朱常洛转过身:“魏朝可在?”
门外一声轻响,魏朝垂手修敛息出现,低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澄如秋水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定了片刻,朱常洛没有急着开口,半晌方道:“你最近表现不错,我有一件心腹事准备交给你来做,不知你可能办的好?”
自从跟着朱常洛以来,这是第一次受到朱常洛的肯定,魏朝觉得浑身的血呼的一声冲到了头顶,平时的镇定全都不见,颤着声道:“奴才……不敢当殿下夸奖,为殿下出力尽忠是奴才福气,就怕做不好,误了殿下的事。”
伏在地上的魏朝忽然听脚步声响,忽然一只白玉似的手出现在自已眼前,魏朝惊讶的抬起头,却见朱常洛伸着手,一脸笑容:“做好这件事,你就是慈庆宫最得用最忠心奴才,起来罢。”
稀里湖涂站起来的魏朝在站起来后很长的时间内,心头乱轰轰的兀自发懵,掌心中犹有来自太子掌心中炽热的温度,耳边太子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明日你就出宫去罢。”
脸上血色飞快的褪去,惊喜变成了惊吓,一颗心如堕冰窖,魏朝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失声道:“殿下,奴才犯了什么错,您……您要将奴才逐出宫么?”
第256章 阅兵
进入五月中旬后的天气越来越热,尽管市井坊间到处流传着当今太子穷兵黩武的传言,喧嚣尘起的各种版本的消息与这火辣的天气相比毫不逊色,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的全都没有了声息。时间证明流言终究是流言,一切都没有变,定下心来的老百姓们没空去管朝堂上的波诡云谲,他们只关心今年赋税会不会增加多少,田里的收成会不会减少多少,至于朝堂上是张斗倒李,还是李斗倒王那几筐子烂事,完全与他们没半毛钱关系。
京城三大营如同****之间形成的一样,有好事的官员明察暗访的特意去城北驻兵大营看过,据说回来后全都变得哑口无言。当然更多盯着户部的帐本子的人也是同样失望,原来太子说不动用府库一毫银子真的不是一句虚话。这些一个个浮出水面的事实让一直窝着一口气等着看笑话的于慎行除了干瞪眼再没有别的话好说,而那一众竖着耳朵瞪大眼睛等着发难的言官们,彻底变成霜打过的茄子,焉焉的没了精气神。
就在很多人心理微妙,患得患失的时候,事件的主角朱常洛和叶赫出现在城北大营外。
得到消息的孙承宗老早候在营门外,老远见一队人马来临,孙承宗命令左右连忙下马,伏在道旁恭候。朱常洛下了车驾后,连忙快行几步上前伸双手将孙承宗拉起,嗔笑道:“老师,你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个的。”
孙承宗笑得开心爽朗之极:“殿下客气,微臣可不敢当。”一边向静立在朱常洛身后的叶赫点了下头,叶赫抱了下拳,彼此算是打了个招呼。
几人见完礼,孙承宗一马当先,当头领着诸人往军营里走,朱常洛也不客气,一边挪步一边观察,放眼只见军营罗星,纛旗飞扬,一切秩序井然,不由得心情舒畅,回首笑道:“老师学如渊海,胸有韬略,京师三大营有今日之局面,都是你呕心沥血所致。”
城北大营地势空旷,虽然时节近夏,但山风呼啸怒号,吹得人衣袂飘扬,凛然生寒。
得到嘉许的孙承宗脸上没有一点得意之色,反倒笑容收敛,认真的道:“微臣真是不敢居功,若说有功,除了太子,没有一个人可以受得起!”不等朱常洛说话,孙承宗一摆手,口气坚定:“想当初我初来京师三大营时,这里不是营房,倒象……”一时语塞……居然烂到无法形容?朱常洛正自愕然的时候,旁边叶赫忽然插了一句道:“……好象仁义庄!”
孙承宗一拍手,哈哈笑道:“半点不错,比之当年仁义庄分毫不差。”
久已不听仁义庄这个名字,乍闻之下顿时如同时光扭转,忽然想起眼前的孙承宗也是在仁义庄初遇,想起当日种种不由生出一阵神往,心绪有些激荡,随口道:“居然会这么差?”
“如何不是,什么三大营,看着洋洋洒洒几万军兵,说白了就是一群等着种地的农民!”
朱常洛知道这是明朝一直实行屯田养兵制,时间一长,养来养去兵没有了,只剩下一堆会种地的农民。可一旦有敌情来时,指望农民去打仗,简直就是开天底下最大的玩笑。“确实愚不可及,若一个国家的国防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这个国家也就离腐朽败亡不远了。”
对于太子这突如其来近乎忏逆的一句话,旁人若是听到了,说不定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是这句话瞬间就说进了孙承宗的心里!不惊反喜,重新审视着朱常洛,惊愕之余生出几许感概欣慰……有这样的明主,就算这个国家烂到根破到底,相信必定会一点一点好起来。
看到朱常洛脸有些白,心情瞬间不好的叶赫皱起了眉头:“是不是有些冷,你身子还没大好,还是快些入营罢。”
中军大帐近在眼前,叶赫的话提醒了孙承宗,连声道:“说的是,咱们进营再说话。”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斥喝声,洪亮的嗓音就算隔得老远还是听得真切之极:“……你们这些怂包蛋,这就不行了?都他娘给老子爬起来好好练,若是敢偷懒,这月二两饷银也就别想要了!当银子是这么好拿的么,没这本事,都滚回去家吃渣子去!老子丑话放在头里,这个月演练的时候,咱们五军营若是输给骁骑营,看老子不收拾死你们。”
此人中气悠长,豪气冲天,一个个字让他吼得如同旱地打雷也似。这家伙是何方神圣?朱常洛好奇的看着孙承宗,后者莞尔一笑刚要说话,不料边上叶赫长眉一扬,忽然扬声道:“刘大混子,你好大的口气,我几天没在,你怎么就敢说五军营能胜过骁将营?”说完一声长笑,身形展动,已经去远。
很久没有见叶赫如此开朗飞扬,望着他如烟般消失的背影,朱常洛忍不住一阵开心,同时再次对那个大嗓门有些好奇:“这个刘大混子,是谁?”
“他姓刘名挺,人送外号刘大混子,能将一柄三十斤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是原来三大营中一名校尉。我见他训练刻苦,勇敢剽悍,便破例提拔了他做五军营副将。”
没有发现朱常洛在听刘挺这个名字时,眼神瞬间变成一口不见底的深井,点了点头道:“物尽其材,人尽其用,三大营交在老师手上,果然没有选错人。”
“殿下再这样说,微臣就得惭愧死了。”听了这句话,孙承宗的脸忽然严肃起来,伸手一指四周:“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话没错,但是想让人卖命,总得先以养字为先……我初受命来这里时,发现营内军兵根本连吃都吃不饱,其时每人每月一百铜钱,营中就连炊具都被人变卖,军兵无法只用这一百钱出去买饭吃;所发饷米,也都是全用杂粮替代,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比喂牲口好一些罢了。”
孙承宗说的这些朱常洛都知道,但知道不代表他不生气。脸色微微放沉,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声音中凛生寒意:“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好,咱们这里呕心沥血重建军营,可文渊阁里的奏疏堆案累牍,一致弹劾我穷兵黩武,幸亏父皇派人弹压,否则还不知要生几许波折。”
知道他嘴上说的轻松,孙承宗却明白就算有皇上的支持,事情也绝不会简单过去,不由得大为担心,瞬间忧色上脸。
朱常洛自信的笑了一笑,眼底决心一往无前:“老师放心,就凭那些蛀虫还啃不倒我,一切都是我不用国库拨银引起。自从改用内帑银两养兵,断了他们的财路自然招忌招恨,眼下且放着些,等我抽开手缓过这口气,我便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怎么吃进去的,便怎么样的连本带利全都吐个干净罢。”
声音平静淡然,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豪气冲宵,看来对方早已是深思熟虑成竹在胸,孙承宗原来心里那点担忧早就随风四散:“能者无所不能,殿下手段神妙,微臣拭目以待。”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就在军士撩开帐门时,进了半个身子的朱常洛忽然改了主意:“老师,咱们去校场看一看。”
似乎早就看透了他的想法,伸手从一名军兵手中取过一件斗篷,亲手给朱常洛披上,孙承宗笑道:“太子大驾光临,日月生辉。众军兵盼见殿下,如久旱大地之盼甘霖,你要见兵,不敢请,固所愿而。”
孙承说得没有错,得知太子亲临,紧急列队集合的军兵们无一例外全都兴奋已极。自从建营以来,他们这些人训练之余,对于这个太子就有诸多议论,别的他们不知道,孙承宗只告诉他一点:正是因为这位太子,他们现在每月每人才有二两银子兵饷可拿!
二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在万历年间,十两银子可以足够让一户五口之家生活的衣食无忧。一个兵一年二十四两银子足够能让这一家人生活得非常富足。想当初募兵之时,这个优厚的条件根本没有人敢相信,大多数人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入了营,就用了一天时间,他们就发现,这里的训练实在恐怖可以要人命……不是假的要人命,是真的要人命的那种。
想当然很多人都挺不住了闹着要走,对此孙承宗丝毫不拦,只是丢下一句话:走可以,但是走了的不要后悔。有些人走了,但是太多数人留了下来,一个是为了那还没到手的银子,二个是因为兵营的伙食确实不错。
一个月后,当闪着光的银子的放在他们手上的时候,手心中传来沉甸甸的坚实感,让所有折腾的只剩半条命的兵全都激动的流下了眼泪。从此再艰苦的训练,再魔鬼式的折腾,对于这些已经点燃热血的军兵们来讲,全都是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他们知道今天这一切,完全来自一个人,那就是当今太子!
远处传来松涛阵阵,阳光正盛,猎猎风中,校场上朱常洛背负双手现身众兵眼前,望着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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