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原来镇定自若的大将之风早已不见,熊廷弼离他最近,也就模糊听到几个字:“……不可能,不可能!”
还没搞懂为什么不可能,奇变又再发生,只见放完第一枪的后排倏然半跪,前边一排快速移动补位,举手又是一枪,放了一枪之后,随即半跪而下装弹,此来彼去,配合的熟极而流。一阵硝烟过后,原来所剩无几的人偶又接着倒下几个,竟然好象无有停歇一样,三轮之后,枪声停歇,那百十个假人形已经完全倒下,而从开枪到现在,也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场中一片硝烟散后,原来摆在那里的一片人偶无一例外全都倒在地上,前排的一些早就轰得稀烂。
不但麻贵眼睛发直,就连熊廷弼也变了脸色:“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没有举火呢?”
对于他的自言自语,麻贵忽然接上了话:“是啊,你也看出来了?”
话的意思是一样,可是二人都看出来的却不一样,麻贵看到的是这个火枪不需要再象放鞭炮一样先燃引线,而是只需要扣到板机即可发射;而熊廷弼因为在辽东的关系,接触过火绳枪,他发现的是不知如何做到的,放枪之后居然不需要清理枪膛,可以做到流水一样的攻击!
火枪的威力无庸置疑,但因为这两个致命的缺点,注定它在恶劣条件环境下和在移动如风的铁骑面前,只能形成一波猛攻的火力,一旦被突破,对上来去如风的骑兵时就全然没有了效用。
可今天朱常洛展于在他们眼前完美表现,完全颠覆了他们之前对火枪的所有认知。
历史终于翻开了不平凡的一页,这个进步的意义足以让任何一人为之瞠目结舌。
二人眼光一碰,眼底全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惊奇。忽然不约而同的奔出来,从百人队前边二个军兵手中夺过枪,也不用瞄准,就空中放了一枪之后,一同放下枪来,转过头望着含笑的朱常洛,二话不说,转身跪倒:“殿下神机妙想,我等敬服!”这个时候,似乎只有用这一句话才能表达心中的敬服。
而这个时候朱常洛正在讶异的瞧向孙承宗:“老师改变就是变三为二?”
“不错,微臣先前按照殿下所传法子训练,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火绳枪,因为发射繁琐,用三段射击法或许不错,可想到殿下那次试枪,我忽然觉得不如改成两段射击法更好,也更简练一些。”开口后的孙承宗眼睛闪光琅琅而谈,说到兴起时,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起图来,边指划边讲,将自已参悟出来一套攻防方略就地演划出来。
屏气宁神静听的朱常洛看得很明白,孙承宗是根据京师三大营设计的这一套攻防方法,简单的说就是遇到战局之时,先由神机营的火枪兵在前,五军营步兵在后,负责原地防守,由火枪进行远程打击,再等敌军突围接近后,步兵和火枪兵交换位置,这时候再由骁骑营骑兵出马分左右两翼,尽可能斜向对方主阵冲击。这样三大营互相结合,以正辅奇,必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可。
一气呵气说完心中所想后,孙承宗手中树枝咯嚓一声断成两截,朱常洛已经忍不住拍手叫好!
麻贵和熊廷弼互相对视,看着立在面前的两个人,麻贵和熊廷弼二人不约而同长声叹了口气。对他们这种姿质高绝的人来说,甘居人下的这个滋味肯定不好受,可不能也不得不承认,对于朱常洛和孙承宗二人确实是心悦诚服的甘拜下风,没有第二句话可说。
第270章 阋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损兵折将败我军威灭我士气,你还有脸回来!”鸭绿江明军驻扎中军大帐内传来一声愤怒咆哮,怒气冲天的李如松据案向下俯视,与平时镇定自若相比,此刻的他眼底已被怒火烧红,全然一派野兽吃人一样的凶狠,而本来该上座的辽东经略宋应昌却在一旁侧座上稳稳的坐着,静静的打量眼前情形,却没有说话。
帐下跪着的正是从朝鲜溃逃而回的祖承训,这位踏上朝鲜国土,当着朝鲜国主和朝鲜领议政大臣柳成龙的面喊出“当年我曾以三千骑兵攻破十万蒙古军,小小倭兵,有何可怕!”这样壮烈口号的辽东副总兵,最终他的轻敌被血的教训逼着他将这句豪言壮语吞了回去,只是教训着实惨烈无比。他虽然是活着回来,可是付出的代价极为惨痛,带去三千精英连死带伤几近二千余人,副将史儒力战而死。
跪在地上的祖承训一声也不敢吭,正应了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这句话,回想入朝之后发生种种,尤如浮生一梦。他长年带兵和蒙古诸部在边界征战,熟悉各种战事战法。尽管入朝后,朝鲜时任领议政大臣柳成龙见明军数量稀少,便隐晦的和他说日本军兵不但人多还颇为凶悍,需要小心对待。别看祖承训嘴上狂妄不羁,他既不是白痴更不是傻子,还不至于狂到认为自已真的可以拿三千胜敌十五万。
走时特地面授机宜让祖承训明白,李如松派他前来先行一步的目的就是为了先震慑,试探对方的虚实和反应,为之后大部队渡江入朝开个好头。针对这个情况他的算盘打得比较精,觉得自已前冲一下,若是能拿下几个城池,这先锋第一功自然是光采无比。同样若是见风不好,也可即时调头,立足防守绝对没有问题。更何况在他的心里,一直认定倭寇就是一群穷疯了的傻缺,他们在大明抢了几十年,如今抢不到了就盯上了朝鲜,强盗的目的就是为了抢点财物,这样的军兵贪生怕死,毫无战斗力可言。
事实上好象真的和他想的一样,祖承训这一路猛攻,受到的反抗几乎没有,一如势如破竹般的高歌猛进,一直打到平壤城门前,祖承训自信心已经空前暴涨,只要拿下平壤,这援朝第一功稳拿定了!没有丝毫的犹豫,一马当先带兵直冲入城。
没有一声呐喊,没有一声狂呼,进城之后迎接明军的只有喷火的枪口和雪亮的刀光。直到这个时候,祖承训才明白已经掉进了敌方设置简单的陷阱,先前步步顺利就是对方等待的这个机会,这样的谋略和耐心让他一颗心冰凉而绝望,这才省悟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在犯错,这一路步步顺昨竟是一步步走向败亡。
“末将轻敌冒进,才有今日大败。不但葬送了二千多兄弟的性命,也丢了大明朝李家军的脸。祖承训没脸再见老伯爷和将军,任凭将军以军法处置,祖承训心甘拜领,不怨不悔。”
回过神来的祖承训脸如死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静等李如松发落。李如松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这援朝第一战本以为派出祖承训可以来个当头彩,却没有想居然挫了士气成了笑柄!若不是看在祖承训是跟着父亲多年的老人,李如松真的有种冲动,很想把他拖出去砍了他的脑瓜用他的鲜血祭旗。
倒是坐在一旁的宋应昌抬起头看了祖承训一眼,见他不推不诿,直承其罪倒是有些意外。等他侧眼看到李如松一张脸涨得通红,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宋应昌在心里冷笑一声:自从领兵入朝以来,这位二世祖骄横跋扈,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目无余子,妄自尊大,从没有将自已这个辽东经略放在眼中,难怪他力压石星,而保举自已来做这个辽东经略,也许早就存了心将自已当个傀儡。
一念及此,宋应昌顿觉一股无名火烧,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可是眼神冷酷中微带些讥诮。
“宋大人,依你看祖承训该如何处置?”
听到这一声,宋应昌怒火瞬间破胸而出!这那里是问自已的意见,这完全是打算让自已背黑锅!尽管心里已经气炸,但宋应昌不是个莽撞人,他知道就凭自已是无法奈何李如松,鸡蛋碰石头的结果就是自已决计没有好下场。
沉思了片刻,宋应昌开口道:“若以军法论,祖承训当斩!”
就算早有思想准备,梗着脖子的祖承训还是浑身一震,瞬间脸如死灰。当然和他一起变脸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李如松,先是瞬间黑了脸,然后从鼻中冷哼一声,见宋应昌不为所动,脸色越发变得难看。这一切都没能逃得过宋应昌的眼底,眼看火候已到,再搞就是过犹不及的时候,宋应昌开口接着道:“但念在此时战事末开,丧了士气已是大忌,若再斩首大将,于战不吉,于势不利。依本座之意,可先将祖承训收入大牢,至于他这次损兵折将失利之罪,就等圣上的旨意罢。”
本来李如松的脸色已经和缓很多,可在听到圣上二字,顿时有些古怪,斜眼冷笑道:“大人动作好快。”
说话听音,锣鼓听声,从他这一句话中足以听出好多内容的宋应昌再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本座是辽东经略,逢事上达天听,乃是理所应当份内之事,莫不成将军以为本座是在胡做非为不成?”
军政不合,两大巨头的冲突导致这大帐之内气氛顿时变冷,眼看就要闹僵的时候,忽然帐外闯进来一个人,笑嘻嘻道:“大哥,朝鲜国主命人送来几坛烧酒,我闻着味道不错,有功夫咱们兄弟俩喝一杯?”
一听这个声就知道正是当今左军指挥官为副总兵李如柏。李如松和宋应昌一齐皱起了眉头,却又都有一些释然后的轻松,
李如松喝道:“身为左军统领,大战就在眉睫,还敢谈什么喝酒,先出去领三十杀威棒吧。”
一边和宋应昌打过招乎,李如柏笑道:“大哥莫要吓我,不说眼下咱们还不到出兵的时候,要打起来,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么?想当初咱们兄弟跟着爹出征的时候,你看到过我那次有贪生怕死过么?”他这个人一向嘻皮笑脸,极难正色说句实话,见惯了他嘻皮笑脸的混不吝模样,这一正言厉色,让在一旁宋应昌很是刮目相看,忽然见他一双好眼黑白分明,那有半点平时无赖惫懒,不知为什么,宋应昌心里忽然就是一动!
一时被兄弟说得语塞的李如松倒没有什么话好说,片刻后哼了一声,正要再说,宋应昌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淡淡站起身来:“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了罢,先将祖承训收入大牢,等渡江入朝之后,让他戴罪立功就是。”
李如柏大喜,眼底脸上全是欢喜之色,几步上前对着僵在地上祖承训就是一脚,笑骂道:“咱们李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家伙,还不向宋大人谢恩。”一身大汗的祖承训如蒙大赦,感激的看了一眼李如柏,听话的谢过李如松,又谢宋应昌时,不料宋应昌摆手不受,只淡淡说了一句:“祖将军还是先谢过你家二爷吧。”
李如柏眼神变化,但脸上依旧那种众人熟悉的混不吝样子,可是背转身后,眼底有光一闪即逝。
帐外进来人将垂头丧气的祖承训带走后,宋应昌冷冷起身,淡淡道:“事情已了,本座回帐休息,二位将军慢慢喝酒罢。”一个酒字余韵悠长,到最后居然还拐了个弯。李如柏笑嘻嘻毫无所觉,李如松却是尴尬到不行。
看宋应昌离去的背影,李如松绷着的脸这才放了下来,看着兀自颤动起伏的帐门,忽然冷笑道:“原以为是个锯口剁嘴的闷葫芦,却原来是个藏着爪牙的老虎,倒是我小看他了。”李如柏没有说话,似乎有些心神不定,刚才他分明看到宋应昌撩开帐门走的那一刻,冲着自已露出了一丝奇怪之极的笑……
及时回过神来李如柏笑了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好眼眨了几下,语气诚恳道:“这个宋应昌倒是个明白事理知情识趣的人,大哥日后在有人场合时多给他几份面子就是了,咱们大明一向以文御武,这些文官有些傲娇酸气也是正常,我看他为人倒还不错。”
对于兄弟的劝告,李如松没等听完已经拉下了脸,轻斥道:“你懂得什么!父亲与我生平最恨这些穷儒腐丁,全都是些追逐利之辈!至于这个宋应昌,应该知道他能当上辽东经略那是我抬举他,若是识相,这场天大的战功就分他一些,若是不识趣,当年宁夏总督魏学曾就是前车之鉴。”说完又皱眉瞪眼向李如柏道:“你以后和这些人走得远一些!”
无缘吃了一顿排揎的李如柏低下了头,嘴里诺诺连声,低头着意示伏软。看着投在地上的影子,李如柏的嘴角忽然漾出一个无声冷笑……如松如柏如桢如樟如梅,从小到大的五兄弟在父亲的眼里,好象只有李如松一个人是他的亲儿子,父亲唯独相信和器重的永远只有他一人。自已从十四岁上战场以来,冲锋陷阵,每战在前,浴血重生,却从来得不到来自父亲和兄长的一分应得的重视。在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哥的眼中,自已好象永长不大的弟弟,只要有他在,自已似乎只能扮演一个乖乖听话的角色。
或许李家儿子太多,实在是太拥挤了些……当冷笑变得无比灿烂时,李如柏已经抬起了脸。
看来这场朝鲜战事来得正是及时,李如柏的眼已经变得闪闪发光,听说日军那个小西行长很厉害,只是不知自已这位天之娇子一样的大哥比起来,那个更厉害一些?抬起的脸上笑容已经变得真诚自然,口气也是恭恭敬敬,只不过声音却带上几分洞悉世情的苦涩:“从打小起,我就知道我不成器,只有跟着大哥才会有出息,大哥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就对啦。”
见李如柏伏软,李如松满意的出了一口气,声音放缓:“你知道就好,要不是这次左军副总兵如何能轮到你的头上。”
心里一阵发紧,隐在袖子里手背上青筋突突乱跳,脸上却越发笑得见牙不见眼:“大哥的提携我心里有数,兄弟豁上这条命,也要帮助大哥马踏朝鲜驱除倭寇,到时咱爹这个一品宁远伯,少不得由你来袭了。”
指着李如柏哈哈大笑,李如松响亮的笑声中有着说不尽的志得意满,“你啊,果然是井底的哈蟆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说到这里霍然站起,一掌拍到案上,“朝鲜一战关系重大,无论如何也要拿下来!只要成功,咱们李家得到的岂是一个小小宁远柏的爵位可以比拟!”
说完这一句,李如柏蓦然发现兄长的眼神中尽是渴望之极的光,沉浸在对未来怅想中的李如松却没有发现,他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