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老大人看,眼下时局下一步该怎么进行?”
“老臣愚见,现在这个内阁撑不了多久,赵志皋为人软弱,能力虽有但魄力不足,不足以弹压百官。而张位性如烈火,论脾气比之王家屏不遑多让。如今只等王元驭回归,大事便定!殿下只要守时安分,不留把柄于敌手,老臣乐观,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殿下所求便可实现。”
申时行一番话说的自信满满,可是朱常洛却是不置可否。过了个年,天王护心丹已经剩下九粒了,小腹处那片冰寒时时提醒他的时间一直在倒计时。三五年确实很短,可是朱常洛等不起。
以申时行的敏锐自然看得出小殿下对眼下进行的一切似乎不是那么满意,对于这一点他很不理解,经过这一年的朝廷动荡,事情已经在向好的一面发展,这个速度已经足够可喜,再快只怕会过犹不及,反易生变。
申时行长眉轻轻皱起,已经在心里打开了腹稿,琢磨着该怎么劝一下这个莫测高深的小殿下,在他看来毕竟小殿下才刚八岁,大好日子在后边,急于一时就要后悔一世。
就在这时候,门外小福子的声音低低传了进来,“殿下爷,请速速回宫吧。”
“出什么事了?”朱常络一怔,随口反问。“详细的奴婢也不知道,是叶少爷派人送信,让奴婢伺候您马上回宫,说有要事紧急。”
朱常洛不敢怠慢,连忙收拾起身,坐着轿子回宫而去。一进宫门,没顾的上拍打身上的雪,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得一呆。
眼前的永和宫内桌翻椅倒一片狼籍,几个宫女太监围在一块瑟瑟发抖,叶赫一脸冷笑站在一旁,一个老太监带着一群人,正在四处搜检着什么。
“咳!猴崽子们,这次搜宫都给咱家仔细点,若是漏了什么,仔细你们的皮。”认出这个说话的正是储秀宫总管太监李德贵,紧跟在李德贵身边的小印子眼尖,一眼瞄到从门外风风火火进来的朱常洛后,眼里瞬间有光一闪,随即垂下了眼皮。
第68章 诏狱
诏狱,历史上称之谓‘明之自创,不衷古制’,相比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法司大狱,隶属锦衣卫的诏狱级别最高,能进这里的最少也得是六部九卿、一方郡守这种级别的官员,一般和身份低的想进还进不来。
诏狱本来就是死人的地方,进来这里就算没死,也是活人中的死人。
手缚背后,蒙着眼睛的朱常洛被人一路推搡着来到这里,解去蒙眼黑布后,乍一接触光线,就算是微弱的烛光也极其刺目,朱常洛下意识的眯起了眼,鼻端传来尽是血腥气、臭气,甚至还有腐烂的味道。
“殿下爷,奴婢也是奉旨而为,在万岁爷下旨之前,只得先委屈您在这呆一会了。”不阴不阳的腔调在这阴森恐怖的诏狱中越发让人觉得牙碜,眼睛没习惯这片昏暗,可不妨碍他的耳朵,听得出这个声音正是储秀宫总管太监李德贵。
朱常洛没有答话,和这种阉人说一句都让他无比恶心。等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又试着动了动捆得发麻的胳膊,默默走到狱室内里那张铺着发霉的稻草地铺前,平静的坐了下来,闭上了眼,开始静静的沉思。
这情景落在诏狱一众人员眼里,无一例外都觉得非常奇怪,每年送进来的大官们不知多少个,只要进了这个诏狱,素日冠冕堂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方大员们个个本相毕露,哭闹者有之,求饶者有之,疯癫者有之,甚至就连吓死者也有之……唯独就没见过这样的!
他们眼中的皇长子神情安祥,态度冷静,进的不象是幽暗腐臭的诏狱,倒好象进了春风送暖、百花盛开的花园,这般气度风华让心里有鬼的李德贵无由感到一阵阵发虚。
“奴婢安全的将殿下送来了,马上回宫复命,殿下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刚还是高高在上,现已经零落成泥,这变化委实太快了一点……再度打量了一次周围环境,朱常洛淡然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公公好意心领不谢,只管回话就是。”
“这话殿下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带回去。不过恕奴婢多句嘴,殿下这话说不说都没什么用。依咱家看呢,那老话都说这人心大如天,可这人身子就是根贱骨头,不折腾个皮开肉绽的,一般都不肯说什么实话的。这道理连奴婢都懂得,想来殿下也是懂的。”
一阵稀疏声响,朱常洛已经躺倒在地铺稻草上,一句话也懒得和他说。
“即然如此,容奴婢再罗嗦一句,这诏狱可是咱大明朝最肮脏最暗无天日的所在。进了这地方不是要你生,也不是要你死,而是要你生不如死,生死两难。”
李德贵的脸皮终于拉了下来,本想着撩拨着朱常洛心情激荡,盼着他能脱口而出来上几句怨怼愤懑之言那是最妙不过,可是万没成想朱常络没火,自已倒被他撩出了一身火气。
“多谢提醒,公公慢走。”手紧紧握死,闭上了双眼,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一直到耳边传来的脚步声远,朱常洛狠狠吐出一口气,喉头发出一声犹如困兽低沉的痛苦低嚎,眼底狂怒已经烧红了眼眸。
“镇定、冷静!”朱常洛心里一直默念这两个词,试图让自已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越是险境,越要保持清静,发怒于事无补,只会搞将事情搞得更糟。
他相信叶赫此刻已将消息送到了坤宁宫,他相信申时行这时候肯定也会得知了消息,可是朱常洛不敢有丝毫松懈,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在救兵来之前,一定要找出这个阴谋的破绽!因为这山高水长的人世,终究还是要靠自已走下去。强迫自已闭上眼睛,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一一回想……
从申府快速赶回,一进永和宫,朱常洛触目所见一片狼籍,不由得又惊又怒,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奴婢李德贵,见过殿下爷。”李德贵不阴不阳的一笑,上来行了个礼。
“我问你们在干什么?”
“禀殿下爷,奴婢领的可是皇上和娘娘的口谕,带人前来搜宫!。”
搜宫?朱常洛闻言一呆,再看一边站着的叶赫,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朱常洛脸色一肃“到底为了什么搜宫,公公也别藏着掖着了,一并说清楚吧。”
“这话说起来了可长了,这几日皇三子殿下玉体不安,圣上和贵妃娘娘心急如焚,钦天监夜观星相,见天狼星光冲斗牛,而其余相辅列曜昏暗幽隐,因为其光异在东而暗在西,恐有邪祟作法所致,因此咱家受了皇命,挨个搜搜宫,看看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克着了,殿下爷可别怪咱们这些奉命的奴才,搜下大家心里也都能清静不是。”
朱常洵病了?朱常洛有点愕然,自已这几日的心思全用到前朝上边,对于后宫变故就失于防范,可等他听到什么天狼,什么脏东西时,朱常洛一颗心已经沉底,直觉告诉他今天这次搜宫绝对不会简单。
“搜着了,搜着了!”随着一声惊叫,一个小太监疾奔上来,手中拿着一物,朱常洛眼光一扫,看见一个貌似小孩娃娃一样的东西,上边血红绸缎的小衣服触目惊心。
“禀公公,这是小的在殿下爷床下找到此物。您看这个娃娃上边有三殿下的生辰八字呢。”小太监说话流利干脆,朱常络神色一动,这不正是储秀宫小印子么。
“猴崽子,记你一功,这可不就咱们三殿下的病根么,即这么着,咱们就不用搜了,殿下爷您也别闲着了,劳您大驾,跟咱家走一回吧。”嘴上说的客气,眼角一扫,边上两个锦衣卫早就准备好一样,一左一右就将朱常洛的手架了起来。
朱常洛从容一笑,朝着小印子看了一眼,眼神中没有嘲讽,只是完全洞悉的清澈,小印子侧转了头,不肯和他对视,眼睛却盯着李德贵手上那个娃娃不放。
“谁敢!”叶赫一直冷眼旁观,见锦衣卫动手,鼻中冷哼一声,两指如电点出,直奔两人心口膻中大穴,那两名锦衣卫一个出掌,一个出指,不求攻敌先求自保,三人一碰即触,二人如受电击,身子一阵摇晃脸色剧变,显然已吃了暗亏,抓住朱常洛的手登时松开。
“哎哟,叶护卫这是想要造反?来人呐……来人呐……“李德贵一见不好,厉声尖叫,从门外哗啦啦涌进一群锦衣卫,足有二十几号人,全是有备而来,拉刀的拉刀,呼哨的呼哨,将叶赫和朱常络围了起来。
“殿下爷,奴婢劝您一句,到这个份上还是老实点罢。”抓着手中娃娃,李德贵很有几分得意忘形,“这是巫蛊之术,这次您可是犯了大忌讳啦。”他嘴里嘟囔着还没说完,忽然喉头一凉,叶赫居然在一众锦衣卫环伺之下,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望月冰冷的剑锋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听说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这下边少了一样东西还能活,不知这上边少了一样东西会怎么样?”
寒气嗖嗖的顺着自个脖领子向下灌,李德贵吓得魂飞魄散,厉声尖叫,“你!你敢伤了咱家一根毫毛,贵妃娘娘饶不了你们!”
这种色厉内荏的威胁对于叶赫没有半点份量,冷哼一声,一道寒光耀目生缬,李德贵只觉得头皮一凉,一声杀猪般嚎叫到一半身子就象一滩稀泥软倒在地。
他带来的一众小太监大呼小叫的抢上前扶起,却发现李德贵的头上没了一大片头发,比起剃头铺用刀刮得不差分毫,锃光瓦亮的头皮上一点油皮都没伤着。
摸着光溜溜的头皮李德贵吓得魂飞魄散固不用说,在场一众锦衣卫无不心里发寒,能被选进锦衣卫的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在场都是识货的,这神来一剑实在让他们大开眼界。
“叶赫,住手罢。”
朱常洛的眼神大海一样平静,闪着黑幽幽的光,里面却深埋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阴沉暴怒,叶赫微微一愣。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这些人也都是奉命而为,何必难为他们。我且去储秀宫走一趟,你把桌上那瓶九花膏送给皇后娘娘,和娘娘说我去去就来,不必心急。”
看着捂着头直哼哼的李德贵,小印子眼底露出一丝怨毒,抢上去一边帮着拍打他身上的灰,一边拿起掉在地上的那个娃娃叫道:“公公,没伤着那里吧,哎呀,您看这娃娃上的茜香罗都弄脏了……”
刚还一幅马上就要咽气的李德贵顿时精神起来,一个窝心脚将小印子踢倒在地,恶狠狠道:“滚你个小免崽子,要是弄脏了这个物件,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挨了一脚的小印子脸上没有半分恼色,笑嘻嘻的爬起站在一旁,只是那只露在衣袖外的手背,几条青筋已经迸得老粗。
“你且去,就是龙潭虎穴我也会保你周全。”
摞下这句话后,叶赫一言不发纵身离去,一众锦衣卫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家伙简直是个杀神在世,这一身的杀气压得他们几乎喘不上气来。其中李德贵最没用,那一剑已然吓破了他的胆子,叶赫走前着意盯了他的一眼已经让他那一对不争气的腿,不能自制的哆嗦个没够。
就这样朱常洛随着他们来了储秀宫,得益于叶赫一剑余威,李德贵一行人恭恭敬敬将朱常洛围在中间,倒不象送来问罪,前呼后拥的好象太子出巡。一路行来朱常洛脑子中思绪纷杂,自已该如何自辩?这个局要怎么解?自已怎样才能够脱身?
可惜想的再多也没用,朱常洛一肚子心思全然白废。储秀宫门口迎接他的是捧着圣旨的黄锦。
“即着锦衣卫将皇长子朱常络纳进诏狱关押,无朕旨意,不得轻纵!”黄锦宣完圣旨,一脸忧色的看着朱常洛欲言又止。
第69章 待援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谋取,很多事情都需要经过等待和忍耐,这是朱常洛在诏狱几天想通的道理。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的暴怒渐渐变得平静而后麻木,这种诡异的感觉多少年后朱常络想起,还会感叹人的适应力果然是无穷的。
这段时间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也没有一个人来过问过他,甚至连预想当中的审问都没有出现。冰冷黑暗的诏狱中悄无人声,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幸亏地铺旁边爬进爬出的几只老鼠一直提醒着他还活着,这些平常看看都恶心的家伙,现在朱常洛眼中只只都那么可爱。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除了忍耐只有等待。
储秀宫一片愁云惨雾,进进出出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沉重,喘气都得加着十分小心,跪了一地的太医正轮流给三皇子朱常洵请脉。
郑贵妃失去了昔日明艳,眼睛红肿神色憔悴,而万历不停的在殿内踱来踱去,一脸的烦躁暴虐,活象一头择人而噬的狮子。
太医们集体会诊得出的结论极为不妙,热度退不下,什么药灌下去都没有用,更可怕的是三皇子连着几天高热不退,已经极其危险,再这样下去估计这储秀宫就该办丧事了。
得到太医的最后论断,暴怒的狮子终于咆哮了。
“废物,皇三子要是有个好歹,你们这些废物饭桶一个跑不了,都准备为他殉葬吧!”太医们不是神仙,救不了阎王要收的人,药医不死病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没有一个太医敢说,不说还能多活几天,说了只怕马上就得见阎王。
儿子……怕是真的不成了,郑贵妃眼泪直流下来,绝望、哀伤将她一颗心揉得几乎快要碎掉,直到此刻郑贵妃忽然省悟到,原那些滔天权势,无上的荣光居然也有这样的毫无用处的时候。
忽然想起那年朱常洛也是这般高热病倒,也是太医都宣告已经不行了,可那贱种都能活得转来,自已的儿子凭什么就活不过?郑贵妃不甘心,狠狠咬住了牙,想到关在诏狱中的朱常洛,妖艳的脸上现出一丝狠绝。
“陛下,娘娘,三殿下这是中了巫蛊之术所致,虽然从大殿下那里找到了盅人,可是三殿下还不见好,依奴婢看这宫里不见得就干净了,只有找出根源来,三殿下才能有救啊……”
“够了!”万历脸色铁青,一声断喝打了李德贵没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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