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迩就只能灰头土脸败退。
按竺迩没有等他答话的意思,轻笑道:“我刚才说那些都是虚的,人生在世,芸芸众生,图虚名者始终是极少数,像汪兄这样的英雄豪杰,自是务实。汪兄若降蒙古,陇州防御使、巩昌府便宜总帅等职皆不变,更随王子阔端南征,建功立业之后,其封赏几何,那我就猜不到了,大汗对有功之人从来不吝啬。你看张氏、史氏,弃金归降之后,哪一个不是封妻荫子,成为一方世侯呢?”
“张氏、史氏,汉贼尔!”汪世显拍案而起,“天色不早,汪某还要赶路,恕不奉陪了。”向按竺迩抱拳告辞。
按竺迩仍坐着,汪世显已在催促儿子和随从马上启程,他不紧不慢,给自己满上一杯。“汪兄,今日你回不去的。”话语如冰,把汪世显等人都冻住了。
汪世显僵住身子,回头看着按竺迩,“你想怎样?”
按竺迩又喝一杯,喝了好些杯了,他却一diǎn醉意没有,反好似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冷酷。“我既然出来,就没有失败而回的道理,无论结果,都会向阔端王子拿出个交待。汪兄若同意归降,立刻跟我去见王子,自然不用回去;汪兄若不同意归降,那也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儿吧!”
“你别逼人太甚!”汪世显的随从怒吼,纷纷拔刀。
“不自量力啊!”按竺迩讥笑,“汪兄,我出手可有失败过?”
“你天赋异禀,我等凡人哪敢相比?”汪世显苦笑,“你们把兵器都收好。在他面前亮兵器,想死吗?”他对身边人喝斥。
“阿爹!”
“首领!”
汪德臣和随从们都担心到了极diǎn。
可汪世显却越发平静了,“今日遇上按竺迩,我们无论如何都走不掉。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对着按竺迩道,“好,我跟你去见阔端。”
“阿爹?”汪德臣靠近父亲,父亲决定去见那个蒙古王子,应是有所决断了。
汪世显拍拍儿子的手背,diǎn头安慰,“没事,只是去会会蒙古的王子,我并未答应要降。”
“首领,跟他拼了,他只有一个人。”随从凑近低声道。
汪世显摇头,低语回答:“万万不可。你们不知道他的可怕,他就是为杀戮而生的。一旦开了杀戒,不仅我们会死,他杀了我们后,必会去屠尽寒里的老老少少。”
“汪兄,天已经黑了,我们还是快走吧!”按竺迩也不管他的桌案酒壶了,催着汪世显。
此时夕阳早已消失,天色尽黑,满天星斗渐闪光华。
按竺迩走前面,忽起了兴致,指着满天星辰道:“汪兄你看,在这些星子面前,人多么渺小啊!众生应当何去何从?”
汪世显无心看星,瞥了眼就暗叹一声。
“汪兄何叹?以后汪兄自会知晓,我给汪兄所指的,不仅是条生路,更是条通天大道。以后可要记得谢我。”按竺迩呵呵笑起来,负手走上下山的路。在他头dǐng,银河璀璨,颗颗星子不时闪烁光芒,如同有生命灵性一般。
军情十万火急,在曹友闻下令的第二天,忠义军数千人,连同另几支军,共两万余人,从大安发征伐,直赴青野原。
张珏自带战马,被编入为数不多的骑兵中,奔云马浑身雪白,行军百里而不沾泥,令周围人称奇。更因这纯白之色极其惹眼,众马之中一眼就能看见,不少别军来的军士常误将骑马人当作统制以上的将军,甚至以为是曹友闻,纷纷赶来拜见。弄得张珏尴尬非常,指着身上的军服问他们,这是将军穿的服饰吗?后来误会的人多了,他失去了解释的耐心,除了苦笑说不是,再没别的话语。
从大安到青野原,快不过数日行程,全军日夜兼程,天不亮出发,到天黑才扎营。将士们行军虽累,但想到即将有场生死大战,无不绷紧神经,看起来毫无倦意。
这夜刚扎下营,石头垒起的灶上生起火,架起锅,张珏蹲灶旁看火,其余人来往为晚饭忙碌。
王虎突然凑了过来,担心而又神秘地说:“跟你说件事,行军路线好像不对呀?”
第144章 投名状
张珏疑惑地看着王虎,“怎么不对了?”
这一带张珏完全陌生,别说路怎么走了,就是地名,他都说不出一个,只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青野原,然后跟着走就是了。而今日王虎却说路走得不对,“你认识路?”他问。
王虎甩头,“我第一次来,哪知道路,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不少,他们说的,这不是去青野原的路。我们不是去青野原救赵制置吗?”
张珏低头看火,略思一会儿,然后露了微笑,“果然与我想的一样。曹友闻明打出援救赵彦呐的旗号,其实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王虎纳闷,他也知道这些关于军事的猜想不可乱传,被别人听去了恐惹麻烦,“不救赵制置了?”
“不去青野原才是救他。”
王虎更纳闷。
张珏笑道:“阔端号称五十万,虽实际没这么多,但他既然谋算整个四川,二十万兵力总该有。我们才两万人啊,不是鸡蛋碰石头,就算能助赵彦呐突围,伤亡也必定不少。所以我想,曹将军的想法应是围魏救赵,以攻别的州县,吸引蒙古人的注意,甚至调走青野原的兵力。”
“蒙古人会上当?”王虎不信,这么轻易就能想到计策,蒙古人会没防范?他们也有军师谋士,那些人都是傻子?
“有时候,明知是当,也必须得上。”张珏笑着向火里加柴。
旁边突然有人叫起来了,“别加柴了!叫你看火,你就只会看火吗?看锅里!水都烧干了,再烧锅就穿了!加水啊!水开了,把米放锅里。会不会煮饭?想不想吃饭?”咆哮的人是他们的队将。
张珏看了看水桶,桶里有大半清水,一只木瓢浮在水面。“加水。”他对王虎说。
明明他的事,却叫自己来做,王虎讨厌死了这个死都不碰水的张珏。卷袖伸里桶里,握瓢舀了几勺倒了锅里。
烧干的锅“嗞”的声冒出滚滚白气,在这夜晚中,犹如巫师往锅里丢了什么,施了个法术。
青野原中,蒙古大营内,也有人往锅里丢了diǎn东西,只不过锅里没有水,而是装了小半锅腥红燃烧的着的炭火。锅边站着的青年是按竺迩,他往锅里的炭火中投下小木屑,这些木屑太小,根本无法助燃,不过燃烧之下,却能产生出奇特的香气。青烟刚升起,按竺迩就深吸了口,表情舒畅。
帐内并非只有他一人,汪世显和其子汪德臣也被他带来了。另外帐内还坐着阔端、塔海,孛尔台和火鲁赤。
“这神香可不是凡物,我祖父成吉思汗结识过不少神仙奇人,这香就是神仙送的,提神最是有效。两位赶路累了,该多闻闻。”阔端得意地介绍道。
汪世显客气拱手,“既是神仙之物,我等哪受得起。殿下厚爱了。”
“唉,受得起,受得起!汪首领若是喜欢,整盒神香就送你了。”阔端大方挥手。
按竺迩盖上存放香料的巴掌大的金盒子,遵阔端之命,奉送到汪世显面前。汪世显不接也得接,双手捧盒道谢。
阔端又是大笑,“今日真是高兴,才困住四川制置,又得汪首领弃暗投明,我又添一翼啊!汪首领,以前种种我蒙古既往不咎,你仍保留原职、原地。你的部民还是你的,我蒙古不取分毫。另外以前金国给你多少俸禄,我蒙古给你双倍,以后论功行赏,更少不了汪首领,汪首领就是我蒙古的大功臣啊!”
汪世显苦涩陪笑,他被胁迫来此,虽至今仍未答应降,但所有人都当他降了。
帐外小卒单膝跪地,禀报道:“殿下,紧急军情!”
“送上来!”塔海呼喊。不等小卒入帐,他便出帐取了信函。
阔端首先读信,脸色大变,“曹友闻打的什么主意?”速将此信传阅众人。
听到“曹友闻”三字,汪世显复杂之色难隐。
信传到孛尔台手中,身旁的火鲁赤凑来一起看了。火鲁赤惊讶,“他没走平常的路?”他从孛尔台手里抽去信,来到地图前,依信中所提,在地图上diǎn出地名,再把diǎn相连,画出条线。这条线从大安出发,一路向北,但方向所指,却不是青野原,而向东略有倾斜。
“往东?”阔端也到了悬挂的地图前,“为什么往东?东边有什么?”
“可能想与金州的和彦威汇合吧?”塔海猜想。
“和彦威?”阔端低语。
金州及附近的饶风关都是难啃的骨头,虽然不是入蜀的必经之地,但若这两地的宋军不除,以后自己挥军南下必有后顾之忧,更何况金州知州和彦威与饶风关统制张珍都是难缠的悍将,曹友闻若与他们汇合,力量会倍增,阔端觉得,必须阻止他们。
“未必如此。”按竺迩说道,“金州和饶风关都是要地,其守军不可能弃地而出。”
“难道他们不救自己的制置使?他们的制置使可被我军重重围困,再不救,就要成为我军之俘了。依我看,不管曹友闻耍什么花样,目的都是为了救赵彦呐,我们只要守好赵彦呐即可。”火鲁赤轻蔑道。
“火鲁赤那颜说得没错,曹友闻的目标必是赵彦呐,不过……”塔海赞过之后,面色微沉,“不过任由曹友闻在我们身边来去自如,恐怕不太好。一则壮了曹友闻声势,二则别人会以为我们畏惧曹友闻。”
“不能让他太顺利了。”阔端明白塔海的意思,扫视帐内,“谁愿为我先锋?”
他的先锋就是按竺迩,这是出师之时,大汗窝阔台宋定的,但阔端显然指挥不动,而他之所以刻意问,也别有目的。这目光,最终落在了汪世显身上。
汪世显心中一颤,极不愿做这个先锋,他不愿这么快就与自己的朋友为敌。若在战场上见了,他要如何面对?
蒙古王子在等他答应,汪世显躲无可躲,推无可推,低头拱手道:“殿下,我以为曹友闻不会来救赵彦呐。”
“哦?”阔端诧异,“听闻汪首领与曹友闻有故交,对此人必定极了解。你就说说看,曹友闻为何不救赵彦呐?”
“原因很简单。”汪世显回道,“曹友闻与赵彦呐矛盾颇深。赵彦呐志大才疏,形势判断频频出错,而曹友闻常对。赵彦呐对曹友闻早起嫉妒。曹友闻也常对我说,赵彦呐不过占着资格老才坐上安抚制置使之位,有机会他将取而代之。这次赵彦呐被困,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曹友闻怎会错过?所以我想,曹友闻应是假借援救之名,其实是想奇袭沔州或凤州,立下收复之功,登上制置之位。之所以不走常路,是怕蒙古军半道设伏,坏了他的大计。殿下应及早提防,加固沔州、凤州的防御才是。”
阔端听后闷声沉呤,思索起来。
汪世显微抬头,神色凝重以他对曹友闻的了解,曹友闻想做什么,应能猜出七八分。这次就帮他一把,但成不成,全看蒙古人的态度了。汪世显紧张注视着帐中人的反应,自己说这番话也是极冒险的。阔端认真思考,塔海也有所思。按竺迩仿佛什么都没想,带着淡淡微笑看着他,似已把他看穿。另两个那颜般的人,汪世显不认识,其中一个是在地图上画线的人,他也在笑,比按竺迩还阴险,另一个则面无表情。
忽然,就是这个面无表情的人站了起来,似有深意地瞥了汪世显一眼,向阔端说道:“殿下,汪首领虽已归降我们蒙古,但要他立刻与旧友战场敌对,未免不尽人情了些。”
“说得也是。孛尔台那颜,你有何高见?”阔端谨慎diǎn头问。
汪世显感觉到阔端对此人有惧意,而且刚才此人只看了自己一眼,就让自己发了寒。
孛尔台看向了汪世显,说着冷冷的话语:“赵彦呐大军被困,曹友闻率军营救,无论他真救,还是假救,此时宋人后方必定空虚。我军可遣奇兵,捣其后方。而这个率军之人,非汪首领莫属。”
“我?”汪世显惊愕地看着眼前阴冷的人,如同被判了死刑。
孛尔台难得露出抹笑意,“宋人的地形军情,汪首领最为熟悉,捣其后方又可避开故友曹友闻。另外也必须由汪首领率领,因为这是汪首领为蒙古效力的第一战。有个词说得挺好,这就叫——投名状。”
汪世显如遭雷击,直愣愣盯着孛尔台,犹如死了。
“好!”阔端大笑,拍掌赞同。
第145章 王虎的困惑
随着大军远去,金州地界已渐甩了身后,金州方面没有一兵一卒也来汇合,之前众人猜想的与和彦威合军的计划落空。然而金州不出兵并不出人意料,金州及饶风关乃入蜀之东门,此地之后不可轻易妄动,更何况,随着进军深入,人们也渐发觉,曹友闻根本没有要合金州之兵的意思,而他的真实意图让人越看越不明白了。
通过在军中服役的本地士兵得知,这条路也可以去青野原,只不过比正常那条路绕一些,更难走一些。曹友闻先此路可能是为避过蒙古的埋伏。可没过两天,这些士兵又否认了自己的看法,据他们判断,目前所处的位置已经距离青野原很近,但他们的军队并没有停下赶赴青野原的迹象,似乎继续向北,他们开始认为,军队要去沔州或凤州了。
“没一句准话!”王虎评价他们道,“再不问你们这些,越说越糊涂。”
身旁几个士卒委屈了,“我们本来就是瞎猜,你还当真?曹将军的想法要是人人都能猜到,也打不了这么多胜仗了,不是?”
王虎哼哼不服,其余人则议论起以后的事,如果目标是沔州或凤州,那就得攻城了,可他们攻城用的云梯、鹅车一件没带,怎么攻城啊?于是又有人觉得此行的目的不是任何城池。这些人又争论起来,最后问题讨论到野战与攻城,谁的存活率更大上。说起生死,又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家中的父母、妻儿,渐渐众人都伤感了。
“既然如此,还来当什么兵?回家陪着父母妻儿,在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