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挑选训练的特种骑士,非但要骑术高超,而且要身强力壮,能够同时使用旗枪与短剑搏杀。战场之上,旗手只跟定百夫长冲锋,所有骑士都看战旗的走向,号令分合聚散。
戎狄官骑则还是老式军制,千骑一旗。今日特殊较量,官骑散骑均有一面战旗作为声威标志,实际上并无号令作用。
见两军列阵就绪,高台上一声令下,山坡上的两排牛角号呜呜吹动了。戎狄官骑与勇士骑队一声呐喊呼啸,同时从正面与侧翼猛扑秦军。四面山头与谷地草原,也是鼓噪喊杀,声若海潮沉雷,直要吞没撕裂秦军。
秦军百人队却没有同时发动,百夫长一瞄戎狄冲锋队形,低喝一声“二三列!”只见战旗哗啦一摆,马蹄沓沓,大三角瞬息间分为两个小三角。戎狄骑兵堪堪将近半箭之地,秦军百夫长突然高喊一声“杀——”,黑色铁骑骤然发动,两支黑三角风驰电掣般迎向两个戎狄百人队。
秦军百夫长带领的十六个“三骑锥”,迎战正面的戎狄官骑,另外十七个“三骑锥”则迎向侧翼冲来的勇士百人队。按照戎狄将领会商的战法,认为百人队是秦军最小的骑兵单元,必定是一体冲锋结阵而战,善于结阵而战的戎狄官骑从正面顶压,悍猛善战的戎狄勇士从侧面展开搏杀,秦军必败无疑。及至冲锋发动,戎狄骑兵却发现秦军竟分两路展开,等于每五十骑对他们一百骑。戎狄骑兵大为惊讶,却也更加狂傲,一片呼喝啸叫:“杀死秦人!”“一个不剩!”“秦军猖狂个鸟来!”闪亮的弯刀瞬间便包裹了两支秦军铁骑。
迎战戎狄官骑的秦军百夫长骑队,在接敌的刹那之间,闪电般排成了五个梯次,每个梯次三个“三骑锥”,最前列是百夫长、旗手与一个“三骑锥”组成的大三角。戎狄官骑则是“十十方阵”,每排十骑,共十排,卷地杀来。两相碰撞,秦军铁骑的三角队形像尖刀般锐利地插入方阵之中,三骑一组,将戎狄官骑的百人队立即分割为十几个小块搏杀起来。这种奇特打法,大出戎狄官骑意料。按照骑兵的传统战法,两军冲锋相遇之后就是展开搏杀;大军之中,寻常都以百人队为搏杀单元,百人队单独作战,却向来没有成法,只是散骑搏杀而已。戎狄部族的骑兵历史,比中原诸侯国早了许多,当中原诸侯还在笨重的车战时期,戎狄部族就依靠剽悍的骑兵屡次攻进中原。所以,戎狄部族素来自诩为骑战鼻祖,在骑兵搏杀方面历来蔑视中原诸侯,以为骑兵的取胜根本就是骑术、刀术加勇猛,没有其他。
今日,戎狄骑兵却突然遇上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冲锋队形——不散不展,钉子般直插核心,当真是匪夷所思。一时之间,戎狄官骑大为混乱,不由自主地被搅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小圈子,每个圈子都是十几二十骑对秦军九骑或六骑。戎狄官骑纷乱组合间,已经有十余人负伤落马。小阵搏杀,秦军三骑一组,相互保护,配合得严密异常。戎狄官骑虽勇猛冲杀,却对这种“三骑锥”毫无章法,散开则各自为战,落单被杀,聚拢则重叠掣肘,相互碰撞,威力大减。每遇戎狄骑兵最擅长的单打独斗,就有秦骑前后包抄而形成三打一。刚刚围住一个“三骑锥”,外围就有两三个“三骑锥”杀来解围。于是战场上怪异迭起:分明是戎狄官骑多出了秦军铁骑一倍,却经常出现秦军铁骑围困戎狄官骑的搏杀圈子。戎狄官骑渐渐地丧失了反击能力,一个个纷纷落马。
不到半个时辰,戎狄官骑的百人队大部被杀,其余断腿断臂者均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喘息。奇怪的是,秦军百夫长并没有率领自己的五十骑来增援另外一阵,而是勒马外围,静静地看着另一场还没有结束的酷烈搏杀。这种做法,意味着秦军五十骑笃定了能够战胜戎狄的一百勇士骑,根本无须增援。
四面山头的牧民们看得气愤极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嘘声口哨声。
另外一阵的搏杀,更是惊心动魄。戎狄勇士们本来就分为四队冲杀,想为各自部族争光,完全没有整体队形。秦军铁骑也根本不用强行分割,很自然地分为四个三角阵迎击,每阵四个“三骑锥”,十二骑对二十五骑,余下一个领头什长的“三骑锥”做游击策应。论个人马术、刀术与体魄强猛,戎狄勇士显然强于戎狄官骑,就是与秦军相比,也略胜一筹。但秦军的精良装具与整体配合却远远胜过戎狄勇士,结阵而战,秦军竟丝毫不显人数劣势。战马穿插,剑器呼应,极为流畅。相比之下,戎狄勇士们一旦相互间三五骑并马冲杀,总是要出现磕磕碰碰,只有不断地高声呼喝同伴“闪开!”“上!”“外边!”“我在里边!”等各种口令,彼此的呼唤声与战马的嘶鸣、跳跃纠结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秦军则极少出声,但有呼叫,必是队形变换。在电光石火般的激烈搏杀中,任何一个迟滞或混乱都可能是致命的。戎狄勇士的单骑本领,在训练有素配合严密的秦军铁骑面前无从施展。在一声声愤怒的嘶吼中,裸臂散发的戎狄勇士纷纷落马,或死或伤,重重地摔到坚硬的冻土地上。失去主人的战马不断在草原上狂奔嘶鸣,绕着小小战场不肯离去。饶是如此,戎狄骑士没有一个脱离战场逃跑,重伤落马者依然奋力挥刀,砍向秦军马腿。
秦军事先议定,不杀落马伤兵。这是军令,自然不能违犯。但几次这样的袭击之后,秦军骑士队形难以保持,渐渐出现了小混乱。正在此刻,突闻小山包传来一声悠长尖厉的呼哨声,响遏行云般贯彻战场。
阵中头领精神大振,怒喝一声:“杀——杀光——”一阵愤怒的呼喝嘶吼,杀红了眼的秦军骑士们纵马驰突,剑光霍霍,戎狄伤兵与残余的骑士悉数躺倒在血泊之中。
不到一个时辰,戎狄官骑全数瓦解,勇士骑兵全部被杀。
草原上安静了下来,人山人海的山头谷地,空旷得寂然无声。戎狄人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半个多时辰内两百名骑士竟全数被伤被杀,而秦军竟只是有伤无死。
四大单于脸色铁青,狠狠盯住樗里疾,仿佛要活吞了这个满脸木呆黑黑肥肥的秦商。樗里疾却恍然大悟般叫了起来:“咳呀!这新军小子们恁般厉害?单于郡守,跟他们再比!总要我族赢了才是!”
“呸!”赤狄单于怒吼,“你教戎狄丢人么?还再比?!”
单于郡守思忖良久,突然哈哈大笑道:“老客啊,说好的生死不论,戎狄人没有信义么?收兵!”
当天夜里,单于郡守大帐里的灯光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四大单于亲自宴请樗里疾与秦军百人队,连连夸赞秦军骑士“天下无双”,并向每个骑士赠送了一把戎狄短刀。单于郡守还亲自在一张白羊皮上写了“永做秦人,永守西陲”八个大字,指派特使与樗里疾同赴咸阳面见国君。
一场痛饮,秦军骑士们将自己的甲胄赠送给了戎狄的一百名勇士,人人换上了戎狄骑士的裸肩皮袍,惹得满帐笑声。樗里疾高兴极了,出了两千匹马的大价,却只“买”了五百匹战马。戎狄牧民高兴得连呼“万岁!”草原上一片欢声笑语。
十日后,樗里疾马队带着戎狄特使,赶着五百匹战马,浩浩荡荡地向东进发了。
刚过上邽上邽,今甘肃天水西南。,樗里疾就接到雍城县令送来的秘密战报:义渠国发兵叛乱,函谷关守将司马错率军两万,正在咸阳北阪迎敌。
第一章铁腕平乱(3)
三、北阪痛歼牛头兵
老甘龙第一次感到了不安。
三月头上,到了约定日期,还没有甘成的“阴符”传回来,甘龙的心头隐隐跳了几次。倒不是担心阴符被人截获,那东西就是一片竹板上画了长短不等颜色不同的一些线条,除了约定人自己,任谁也休想看懂。这阴符比阴书更为隐秘。阴书是“明写分送,三发一至”,能传达复杂的秘密命令;阴符则是“暗写明送,一发抵达”,不怕截获,但却只能传达简单的信号——成了还是没成、定了还是没定等。甘成办这种秘密要务特别稳妥,老甘龙从来没想过办事出了意外,诸如送阴符的人是否病倒中途等,那种意外甘成完全可以想到,而且有办法克服。甘成的阴符杳无音信,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在针锋相对地和他“对弈”,这件事本身出了意外。
老甘龙专门进宫走了一趟,任何异常也没有觉察出来。国君嬴驷和他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只是虔诚征询世族元老们的“国是高见”。甘龙只含含糊糊地说,世族贵胄们被商鞅害得太惨了,老秦人还是怀念秦国祖制。嬴驷则忧心忡忡地说,商鞅已经死了,事情要慢慢来,欲速则不达,要老太师多多斡旋,不要逼他等等。末了还说到要晋升赵良为上大夫,辅助老太师理乱定国,征询甘龙意下如何。老甘龙一概的含糊其辞,不置可否。他从这位新君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无奈,是暗淡,心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按照他的预想,新君嬴驷应当是这样的,否则,便是他大大地走了眼。
虽然如此,老甘龙还是决定提前发动“穆公定国之变”。这是他定下的事变名号——托穆公之名,引进戎狄,铲除新法,再将“杀戮乱国”的罪名加于戎狄而剿灭之。那时候,秦国就是老秦世族的,谁想推翻祖制都是痴心妄想。老甘龙不图在秦国摄政,图的就是光复穆公百里奚的王道大政。本来这件大事须当徐徐图之,不能轻举妄动。但是,甘成的阴符失踪却使他蓦然警觉:目下这国君还在懵懂之中,他若转而求助变法新派,岂非一切宏图都要付之东流?就眼下实力而言,秦国实权还是操在变法派手中,元老们虽然都恢复了爵位,但却没有一个人派定实职,纵然赵良要做上大夫是真的,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当此之时,只要国君一转向,一切都会毁于一旦;机会,机会稍纵即逝;没有机会,老甘龙可以等待;有了机会,片刻的犹豫,也会招致永远的悔恨。
这日夜里月黑风高,一辆东方商人的轺车随着人流驶出了咸阳北门,驶上了北阪松林。片刻之后,一骑骏马飞出密林,在料峭春风中向北方的大山疾驰而去了。
半月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咸阳——义渠国大牛首亲率十万大军杀来了。
甘龙终于松了一口气。义渠国发兵,说明西戎的狂猛骑兵也就要到了。对他来说,要思谋的只是如何引导国君清理逆党,理顺朝局,同时防范戎狄乱兵不要毁灭了咸阳,重蹈镐京之变的覆辙。老甘龙不再韬晦了,他穿起太师官服,一拨又一拨地接见元老贵胄,秘密部署着一件又一件大事。太师府俨然成了秦国轴心,声势比商君府主政时还要显赫。这次老甘龙没有进宫,他在等待,相信国君嬴驷会亲自到来,敦请他出面定国。他相信,嬴驷一定会来。那时,他的安排将震惊天下——嬴驷将像周文王为姜尚拉车一样,亲自在脖颈套上马具拉车,将他甘龙一直拉到咸阳宫门。
然则,三天过去了,嬴驷没有露面。
这日正午,老甘龙正在与杜挚、赵良、孟西白几人密商朝中大臣的任免,突然听得府门一阵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声高宣:“国君君书到——”杜挚赵良等惊讶得面面相觑,老甘龙哼哼冷笑几声:“好不晓事,不用理会他。”老甘龙号称大儒,此刻说出这等有违礼法的话来,座中人人变色。正在此时,庭院中使者已经在径自高声宣读君书:“大秦国君书:凡秦国臣工,闻书立即前往咸阳北阪,以壮我军声威。违书不前者,即行拘拿!”
“要我等观战?去不去?”杜挚轻声问。
“义渠大兵到了?当真快捷!”赵良显然很兴奋。
孟西白三人阴沉着脸不说话,似乎心事重重。甘龙霍然站起,走到廊柱下对使者冷冰冰道:“回去,我等自然要去壮威。”
不想使者也冷冰冰回答:“不行。老太师必须立即登车。”又高声向厅中喊道:“里边尚有何人?立即前往北阪,否则一体拘拿!”杜挚等人闻言出来,看看使者身后刀矛明亮威风凛凛的一队甲士,甚话也没说,便出门上马向北阪去了。
甘龙思忖片刻,觉得事有异常,但一想到义渠有十万兵马,秦国充其量也就五万多兵马,心中顿时踏实,冷笑着登上轺车出了北门。老甘龙相信,尘埃落定之时,便是他与嬴驷算总账的日子,一时屈辱何须计较。
咸阳北阪的阵势,贵胄元老们做梦也想不到。
北阪,是咸阳北门外的一道山塬,也是渭水平原北边的第一道塄坎。从咸阳北门出来,一道十里长坡上到了塬顶,便是一马平川赫赫有名的咸阳北阪。其时,渭水还没有被引上北阪,塬顶除了一大片松林,便是莽苍苍平展展的林木荒原。义渠国兵马从泾水河谷南来,北阪是攻取咸阳的必经之路。秦军迎击的地点,也正是选在这里。
嬴驷接到樗里疾的快马阴书,心中底定,对义渠的叛乱决意采取根除后患的歼灭战。
还在商君赴刑之前,对世族势力高度警觉的嬴驷,就已经通过堂妹嬴华,在各个元老重臣的府邸布下了秘密查勘的眼线。去年冬天,他接到秘报——甘龙的长子甘成与杜挚的长子杜通秘密北上,意图不明。嬴驷很是敏锐,立即察觉到这是世族元老要借用戎狄力量,逼迫自己废除新法复辟旧制。嬴驷没有急于行动,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樗里疾的西路出使没有分晓之前,对咸阳贵胄与义渠国,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动作。按照嬴驷的推测,陇西戎狄安定之后,咸阳世族可能改弦易辙,义渠国也一定会偃伏下来,那时候要引诱义渠出兵从而根除后患,还真得颇费周折。反复权衡,嬴驷决定对陇西戎狄慑服的消息秘而不宣,看看咸阳贵胄与义渠大牛首如何作为。能诱发他们出动更好,诱发不成,再图分而治之。
没有想到,义渠竟举族出动,十万大军向咸阳压来!
义渠发兵,意味着咸阳世族没有将嬴驷放在眼里,要将他这个国君撇在一边,要直接摧毁秦国新法了。那些老东西想的是,只要杀死变法派大臣,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