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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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2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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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余年后,中原大势渐渐稳定,奴隶制也土崩瓦解了。这股流窜草原的楚国盗军,在争夺水草的拼打中只剩下了二三百人,也都到了四十余岁,日益地思念故土。最后,头领拍板决断:回中原!经过一年多的仔细打探,他们选择了齐国薛邑作为落脚之地。这薛邑,是田婴家族的封地,与楚国风习相近。当时的田文虽然还未封君,但已掌家多年。他闻得封邑来了一群流民,也没在意,只下令划出一大片山林教他们定居。毕竟,在人口稀缺的战国,没有人会拒绝流民进入自己的封地。
    一日,孟尝君率领门客骑士到这片山林去狩猎。刚到山口,便听得山林中一片响遏行云的嘶鸣。门客中有一人原是马贼,断定这是漠北野马特有的嘶鸣。孟尝君大觉奇怪,当即遴选了十名骑术剑术俱佳的门客,随他进山察看。进得山谷草地,眼前的景象使所有人大为震惊:四匹雄骏的火红马驾着一辆庞大的铁车,在两山之间来回飞驰!铁车上的驭手长发飞舞黝黑精瘦,身包一张斑斓虎皮,仿佛一段生铁钉在车辕,手抖四根马缰,口中不时吹出各种呼哨。每到山根,驷马一齐嘶鸣、一齐急剧转弯,声震山岳间比四个人一起反身跑还来得整齐利落。那风驰电掣的车速,任谁也闻所未闻,那几乎贴着草地飞起来的气势,任谁也大为向往。孟尝君情不自禁地高喊:“壮哉猛士!”随着山鸣谷应的喊声,驷马铁车骤然回头冲来,又在闪电般的冲击中,骤然山岳般钉在了距离孟尝君五尺开外。但见驷马人立,铁轮隆隆,草皮大飞,门客们不约而同地跳开,只有孟尝君纹丝不动地钉在原地。
    “阁下有此胆识,可是公子田文?”精铁汉子在高高的车辕上昂昂拱手。
    “正是,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苍铁。”
    就这样,一番快意攀谈,一通大肉烈酒,苍铁带着十五条长发遮着烙印的汉子,做了田文的门客。这苍铁,便是漠北盗跖军的首领。在阴山漠北流窜的近二十年里,这十六人为了熟悉马上生涯,练就了一身降伏野马的高超本领。苍铁本是郢都造车坊的苦役奴隶,悄悄跟一个造车工师学了一手高明的造车术。但更为难得的是,苍铁对驾车驯马有着过人的天赋,在盗跖军中是唯一的马上猛士。进入漠北,苍铁为了使残余兄弟在匈奴骠骑下生存,非但教习马术,而且带领兄弟们驯服了一批野马。为了在进入中原后站稳脚跟,他们在中山国秘密打造了一辆铁轮车,用驯化的四匹野马驾拉,由苍铁做驭手,可日行三千里。为此,军中兄弟都说:苍铁就是给周穆王驾车会见西王母的造父。后来,苍铁便有了“追造父”这个名号。要将如此车马与如此人物送出去,孟尝君确实心疼。更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苍铁是否愿意这样做。苍铁不是寻常门客,孟尝君绝不想使他有丝毫的为难。一个浴血百战的英雄,一个九死一生的奴隶,任谁都不会轻慢这样的人物。
    半个时辰后,孟尝君走出了苍铁的小院落,回到府中已经是脚下飘浮,倒身榻上便酣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时分,齐宣王田辟疆正在湖边与一个老人对弈。
    极为平庸的棋艺,丝毫不影响齐宣王酷爱黑白子游戏,更不影响他与天下闻名的高手对阵。从做太子时算起,他已经记不清与多少棋道高人切磋过了。奇怪的是,无论切磋多少高手,他的棋艺始终没有丝毫长进。齐宣王也是丝毫地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每日三局,局后便走进了书房或殿堂。今日对局的老人,是新到稷下学宫的一个陈国棋士。老人布衣白发,棋风凌厉无匹,眼看杀得黑棋全盘无一片可活。齐宣王竟每死一片便哈哈大笑一阵,却没有星点儿缴棋认输的意思,依然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横冲直撞。老人也是怪异,既不生气,也不懈怠,更无高兴,只是石俑一般肃然端坐,一板一眼一刀一枪地应对着,该杀死的绝不退让,该防守的绝不冒进。齐宣王眼看全盘皆死,大笑拍案:“好棋!再来第二局!活一片我便赢!”
    侍女正在收棋,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响遏行云的萧萧嘶鸣。齐宣王眼睛一亮,正待发问,内侍总管一溜碎步跑来:“禀报我王:宫门外有人献宝!”
    齐宣王霍然起身:“是千里马么?”
    “我王圣明!不是一匹,是四匹,还有千里云车!”
    “宣他进宫……且慢!”齐宣王突然打住,略一思忖道,“领他到宫城东门等候。”
    “谨遵王命。”老内侍答应一声,一溜碎步消失了。
    齐宣王撂下棋士老人,一句话也没说匆匆走了。对于围棋黑白子,田辟疆是爱而无心,玩乐而已,但对于良马名车,田辟疆却是真正的行家里手,说爱之入骨也毫不为过。齐国正在最强大的时候,父王也叮嘱他不要轻易地将齐国引入战国纠葛,只要守得住齐国的富庶升平,与中原列国做长期竞争,齐国便可大成。守定这个宗旨,他有的是闲暇时间,有的是府库金钱,有的是无上权力,能够将他的喜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田辟疆不是昏聩君主,他自认玩乐是有度的:每日三局棋,每日一趟马,其余时间处置国务;三局棋是无意消闲,一趟马却是极为认真地锤炼骑术车技,黑白子再输也不打紧,车马锤炼却务求日有长进。一个骑术车技的环节不精熟,田辟疆绝不罢手。往往是车马出城时说好的一个时辰完毕,回来时却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这几日为了避开孟尝君,田辟疆已经多日没有出城趟马了,虽觉憋闷异常,却也是无可奈何。今日有人献来宝车良马,听那响遏行云的嘶鸣之声,田辟疆便知绝非虚妄,自然是再也忍不住了。
    宫城东门,是个清净隐秘的偏门,但凡君主秘事都从这里出入,等闲大臣不会在这里出现。田辟疆换好一身狩猎甲胄,飞马来到东门,刚刚在箭楼女墙站定,林间大道中一辆驷马高车红云一般飘了过来,辚辚隆隆声势惊人,到得箭楼前三丈处戛然刹车,驷马一车如同钉在地上一般。
    “好!”田辟疆拊掌高声赞叹。
    “禀报我王:献宝义士到了。”车厢中的老内侍尖声喊着。
    “草民铁苍,参见齐王!”车辕上一个精铁般的汉子拱手作礼。
    田辟疆高声道:“铁苍义士,箭楼下调头,我来试车。”
    “嗨!”精铁汉子答应一声,马缰轻抖,驷马铁车辚辚走马向前。堪堪将近箭楼,“哗啷”一响,前后伸展三丈余长的车马竟在城门洞中骤然转弯调头,身后车厢正正地对着箭楼。田辟疆兴奋地喊了一声好,大红斗篷翻卷,大鹰一般落到了宽敞的车厢之中。
    “大王可要试车?”精铁汉子立在辕头却没有回身。
    “如此良车宝马,岂能不试?”田辟疆兴奋地打量着车身与一色火红的骏马,“出城!到郊野我来驾车。”
    “嗨!”精铁汉子脚下轻轻一跺,驷马铁车“哗”的一声飘出了林阴大道,飘出了临淄北门,直向大海边飞去。田辟疆只见两边林木飞速倒退,自觉腾云驾雾一般。饶是行家里手,他也不禁双手紧紧握住了铁柱扶手。片刻之间,车马便到了荒无人烟的茫茫草地,精铁汉子喊道:“大王车技如何?”
    “尚可。”田辟疆已经回过神来,分外兴奋。
    精铁汉子又喊道:“先接右手马缰,对了!再左手马缰,好——要轻——”
    齐宣王挺身站在辕头,手执四根马缰,第一次感到了驾车竟是如此美妙。四匹骏马就像一团火焰在茫茫绿草上飘飞,坚实硕大的铁轮无声无息,头上一团白云片刻间被抛到了身后。更妙不可言的是,这车驾来分外轻松舒畅,手中马缰只要持平,几乎不用任何动作便照直飞驰,与寻常驾车者一连串“得儿驾”的吆喝简直是天壤之别。那种车,王者不能上手,此车却是天下神物,天生的王车。
    “海山——”精铁汉子一声大喊,一声呼哨,驷马云车稳稳地钉在了白色沙滩外的山岩顶上。放眼望去,茫茫大海波涛连天,汹涌潮水惊涛拍岸,白色沙滩伸展成辽远的弧线,驷马铁车恰恰伫立在森林苇草覆盖的苍绿色山顶。海风扑面,涛声隆隆,白云悠悠,海燕翻飞,恍如身在荒莽旷远的天尽头。
    田辟疆正在痴痴瞭望,却闻身后遥遥传来骏马嘶鸣与沉雷般的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隐隐狗吠。凭经验,他知这是狩猎马队在逼近。田辟疆有些惊讶,这里距离临淄少说也有二百多里,谁能到此狩猎?莫非辽东的狩猎部族迁徙过来了?回头一望,几面红色幡旗分明是齐军旗号,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吩咐精铁汉子圈回车马候在一座小山头,要看看究竟何人有此雅兴?
    眨眼之间,一群四散奔突的野鹿野羊出现在绿色的山塬上,红色大旗也风一样飘了过来。奇怪,旗上竟然没有字号。田辟疆不禁有些困惑,心头又蹿出辽东部族的影子。正在犹豫要不要离开,一辆战车飞快驶来,车上一人斗篷如火手执长弓遥遥高喊:“何人车驾在此?莫非天外来客?”
    孟尝君?如何是他?田辟疆又气又笑,不想见他,偏又遇他,当真是好没来由。想飞车走开,未免不伦不类,哪有君主公然逃避臣子的道理?索性不走,他还能在这野荒荒的天尽头聒噪六国合纵么?主意一定,田辟疆悠然自得地站定在高车上,笑看孟尝君追逐猎物而来。
    随着一声“停车”,隆隆战车在三四丈外紧急刹住。孟尝君跳下战车疾步趋前施礼道:“闲暇狩猎,不想却遇我王,唐突处尚请王叔恕罪。”
    齐宣王笑了:“不期而遇,何来唐突?孟尝君,你如何到海边狩猎?”
    “禀报王叔:田文款待贵客,邀客人海猎,图个新奇。”
    “噢?何方贵客,劳动孟尝君亲自出马?”
    “禀报王兄:六国丞相苏秦。”
    “你说何人?”齐宣王惊讶了,“苏秦来了?在哪里?”田辟疆精明异常,既然苏秦撞到了面前,若是失敬,那可是大大的不周。苏秦毕竟是当今天下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等闲国君想见他还真难,过分冷落可是对齐国声望有损的。
    孟尝君笑着一指远处的大旗:“那边。武安君要与我比赛猎获物,两路逐鹿了。”
    齐宣王道:“来,上我车,拜会苏秦。”孟尝君飞身上车。齐宣王一点头,驷马云车哗啷启动,在草地上骤然飞了起来。孟尝君惊讶大喊:“哎呀!这是甚车?风神一般!”齐宣王哈哈大笑:“驷马云车!你可曾见过?”孟尝君摇头大笑:“哎呀呀,这是天车!如何得见?”话音落点,驷马云车已经在狩猎战车前钉住了。
    齐宣王跳下云车遥遥拱手道:“武安君入齐,田辟疆有失迎候,尚请见谅。”
    苏秦已经下了战车,也遥遥拱手笑迎:“匆促前来,未及通报,原是苏秦粗疏也。”
    齐宣王一挥手:“孟尝君,扎起大帐,我等与武安君海阔天空。”
    “好!”孟尝君一声令下,一顶牛皮大帐片刻扎好,铺上毛毡,摆上烈酒干肉,顿时无限风光。齐宣王先表示了大海洗尘的敬意,接着着实将今日得到的驷马云车大大夸赞了一番,请苏秦回程一试云车。苏秦与孟尝君着意赞叹,帐中一片融融春意。酒过数巡,齐宣王问起苏秦行踪。苏秦便将组建六国联军的进展说了一遍,特意细诉了楚怀王的转变,说到北上入齐,微笑着打住了。
    “楚国变回,自然可喜可贺。”齐宣王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则,秦国还未见分晓,此事仍在变数之中,武安君以为如何?”显然,楚国的一切齐宣王都是清楚的。
    “齐王以为,合纵变数在楚?”
    “武安君以为不在楚?”
    苏秦摇头:“不在楚,在齐。”
    齐宣王哈哈大笑:“武安君且说,齐国变在何处了?”
    “齐国之变,如同苏秦的双眼,常人难以觉察。”
    “此话怎讲?”
    “目力不佳,只看得眼前,十丈之外,一片朦胧。”
    “武安君,你是说田辟疆目光短浅?”
    “齐王可曾想过,齐国摧毁了魏国的霸主地位,却为何依然蜗居海滨?三百年前,姜齐绝无今日田齐之富强国力姜齐,春秋时代以姜氏为国君的齐国;田齐,战国时代以田氏为国君的齐国。后者乃政变夺权。,为何却能尊王攘夷,九合诸侯,成为中原文明之擎天大柱?”苏秦目光炯炯道,“此中根本,在于田齐淡漠天下苦难,唯顾一国之富庶升平,以为长此以往他国自会衰落,齐国自会强大。届时瓜熟蒂落,齐国则坐拥天下。乍然看去,似乎深谋远虑。仔细揣摩,却是一条亡国之道。”
    “武安君危言耸听也。”齐宣王对苏秦直接洞察抨击先王确定的秘密国策,觉得老大不快,“即便齐国后发制人,如何便是亡国之道?”
    苏秦一辙到底道:“尝闻齐王饱读经史,古往今来,可曾有过守株待兔得天下者?谚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邦国在激荡锤炼中强大,国人在安乐奢靡中颓废,此谓多难兴邦,千古不变之道也!秦国曾经四面危机,然则奋发惕厉,一朝竟成天下超强。燕国三百余年矜持自好,素来对中原冲突作壁上观,却沦落为连中山国都敢于向其挑衅的最弱战国。痛定思痛,燕文公方决然下水,发起合纵,举国民心为之大振。若鼎力变法,燕国富强便在眼前。齐国已经是三十年富强,却不思进取,以垂暮之静应朝阳之动,沉沦暗夜便在数年之间。此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岂有他哉!”
    随着苏秦坦诚犀利的剖析,齐宣王静静地看着苏秦,一言不发,良久沉默,之后喟然长叹:“武安君请明示,要齐国出兵几多?”
    “少则五万,多则八万。”
    “好!八万。”齐宣王一阵大笑,“武安君解惑有功,回临淄大宴。”
    当晚,齐宣王为苏秦举行了盛大宴会,当场下令孟尝君为齐军统帅,赐兵符印信。朝臣大是振奋,纷纷请战。齐宣王当即拍案,准许二十多名王族子弟随军磨炼。一时间,大殿宴会变成了生机勃勃的议政堂,连预备好的歌舞也没有人关心了。
    次日,孟尝君立即派出飞骑调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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