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将军,正是!”
“你,为何叫了如此一个名字?”车英颇感兴趣地微笑。
“禀报将军,我爷爷是药农,给我取名穿山甲,从军时说不雅,改的!”
“穿山甲?那你一定有山中本领了?”
“禀报将军,我在山林中永不迷路,三天不吃,爬山可追野兔,攀高能抓野鸟!”
“力气呢?”
山甲脸微微一红,高声道:“禀报将军,只能活擒野狼,虎豹可能不行。”
“剑术厮杀?”
“禀报将军,军中比武只得了第六,不好。”
车英高兴地大笑起来:“噢,几万人得了第六,还不好啊?”
在确定千夫长时,二十余岁的山甲成为新军中最年青的千夫长。山甲是居无定所、无田无产的“药隶”子弟,又那样年青,按照军中传统,做个百夫长已算非常破格了。车英大胆起用山甲为步卒千夫长,一举打破了对新自由民兵士的歧视偏见。新兵们奔走相告,群情振奋,人人都看到了立功受爵的希望。
千夫长选拔结束,车英在中军大帐举行了第一次聚将会议。全军千夫长以上六十余名将领济济一堂,分外整肃。
车英肃然道:“诸位将军,新军训练即将开始,我要正告诸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职爵暂分。秦国新法,无立战功者不得授爵。新军将领中,有二十六位千夫长乃白身之将,没有任何爵位。还有新近晋升的骑步三军主将共八人没有加爵,仍是原来的低爵。本将军自受命统率新军以来,也是原来的第八级‘公乘’爵,没有加爵。为维护新法,本将军决意在新军实行职爵暂时分离,没有战事,没有斩首立功之前,不向国府报功。无爵低爵之将领,一律待到斩首立功之时以功定爵!诸位以为如何?”
帐中将领异口同声:“有功受爵,我等心服!”
“好!”车英霍然站起,“距明年开春,我军只有八个月时间。八个月里,新军要训练成一支所向无敌的精锐之师!新军面对的第一个强敌,就是魏国的河西守军。秦国新军的每一名官兵,都要成为能够战胜名震天下的魏武卒的锐士。不收复河西之地,是秦国的耻辱,是新军的耻辱!诸位将军务必激励将士,精诚互助,奋发练兵,枕戈待旦,雪我国耻!”
全帐激昂齐吼:“奋发练兵!枕戈待旦!雪我国耻!”
倏忽之间,大峡谷中已经是冰雪消融流水淙淙满山泛绿春意盎然了。经过酷暑严冬一天也没有中止的严酷训练,这支新军已经成了一支名副其实的铁军。骑兵是清一色的铁甲长剑,非但马具马蹄,连马头上也披挂上了铁皮面具。步兵则分成了三个兵群:五千强弩手,清一色的二十石以上的强弓硬弩;五千长矛手,清一色的铁杆长矛,外加一支精铁短剑;一万主战步兵,人手一口重达八斤的厚背宽刃大刀,一张硬木包裹铁皮的三尺盾牌。兵士铠甲也全部换过,骑士为双层铁甲,红缨头盔。步兵为三层铁甲,铁枪无缨头盔。全军分为左中右三军,骑步混编,能够各自为战。左军骑兵八千,步兵五千;右军骑兵八千,步兵五千;中军骑兵一万四千,步兵一万。另有一万名由战车兵改制的辎重兵,专门护送粮草物资。
今天是新军大演的日子,五万将士将在这隐秘广阔的大峡谷演练一场惊心动魄的攻防战。全副戎装的车英刚刚走上中央将台,一骑飞马台前:“报!国君、大良造、公主驾到!被山甲将军挡在营门之外!”
车英霍然起立:“三军主将随我出迎!”
峡谷寨口,正是步兵千夫长山甲总哨。当秦孝公一行驰马来到时,山甲当道高呼:“来者何人?军营重地,不得驰马!”
前行护卫骑将高喝:“国君驾到!打开寨门!”
“军营大演,不得擅入!容末将通报主将定夺!”
护卫骑将怒喝:“岂有此理?打开寨门,迎国君入营!”
山甲气昂昂道:“三军法度,唯将令是从。末将不知有国君!”
护卫骑士尽皆变色,怒目相向。秦孝公却是笑了:“少安毋躁,整肃待命。”便与卫鞅、荧玉下马,在营门三丈之外等待。
片刻之间,峡谷寨门内烟尘大起,车英率领三军主将和三辆接驾兵车隆隆驰来。车英在营门飞身下马,深深一躬:“臣车英参见君上!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秦孝公大步上前扶住车英,端详感慨:“车英啊,一年不见,黑瘦若此,胡须也留起来了!”车英高声道:“臣谢过君上!参见大良造!参见公主!”卫鞅笑道:“车英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也。君上要看者,可不是门面呵。”车英肃然拱手:“敢请君上与大良造、公主登车入营!”
秦孝公三人分别登上兵车,车英此间匆匆向左军主将叮咛几句便飞身上马,率领众将夹护在三辆兵车两旁隆隆驶入军营。来到空荡荡的中军幕府,秦孝公颇为惊讶,车英赳赳禀报:“禀报君上,今日大演,军吏全部出动。君上请稍事歇息,军务容臣大演结束再行禀报!”秦孝公对卫鞅笑道:“如此好事,我等待在帐里做甚?”卫鞅道:“车英将军,先请君上视察大演。”
“遵命!请君上、大良造换马!”
“哎哎,车英将军,我也要看。”荧玉急得涨红了脸。
车英看看秦孝公,秦孝公却望着远处微笑,卫鞅点点头:“教公主去。”
军吏牵来三匹战马,秦孝公手搭马鞍,轻捷熟练地翻身上马。卫鞅看看荧玉没有动,似乎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扶她一把。荧玉却向卫鞅嫣然一笑,左手一搂红色长裙,右手一搭马鞍,一团火焰般飞到了马背上。卫鞅一点头,马队便向大峡谷深处的校场飞去。
新军校场非常特殊,就面积而言,它几乎就是整个宽阔深邃的大峡谷,远远超出任何一个都城或寻常军营的操演场地。就地形而言,它有河流,有沟坎,有山包,甚至还有烂泥塘,远远不像寻常校场那样平坦。峡谷中的小河将校场中分为二,将台坐落在东面高高的山坡上。五万新军已经在广阔的峡谷里集结成方阵等待。秦孝公和卫鞅、荧玉并车英等将领登上将台后,被眼前威武雄壮的军容顿时激动了。
遥遥鸟瞰,全部大军列成左中右三个大阵,每大阵均有步骑两个方阵。六个方阵有序分列,骑士与战马全数带着黑色的甲胄面具,步兵的盾牌短刀和强弩长矛仿佛一道冰冷的铁壁森森闪光。旌旗飘摇,剑光闪烁,五万大军静如山岳,清一色的黑森森的面孔,没有任何杂乱声息。久经战阵的秦孝公与颇通兵法的卫鞅一看就明白,仅仅凭纹丝不动地屹立于山风之中这一点,就决然不是寻常军旅能做到的。
车英高声宣布:“三军将士们,国君、大良造、公主视察新军来了!全军将士卸下面甲,致礼欢呼!”
峡谷中响起整齐清脆的铿锵振音,骑士步卒全部揭开铁皮面甲,骤然现出大片明亮的面孔,随之而起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国君万岁!”“大良造万岁!”“公主万岁!”
秦孝公与卫鞅肃穆地向场中山呼海啸般的方阵招手。荧玉兴奋激动异常,挥动红色长袖,频频向将士们致意。卫鞅低声对车英道:“先大演,完毕后请君上训示。”车英点头,待欢呼声平息,高声发令:“三军主将归制,大演开始!”
将台上的将军们轰然齐应:“遵命!”转身上马,飞驰下山,各自归入左中右三军大旗下。车英向秦孝公拱手高声道:“君上,臣要归制大演,恕臣不能奉陪。”孝公一点头,车英上马间却又回头,“大良造,请注意中军步兵黑白战旗。”便飞马而去。
最高山头的三名司旗军吏,各执一面大旗肃然站立,眼见车英回归中军主将的大纛旗下,中间司旗军吏立时高高举起黑色红带的大旗猛然甩下,山头的三十面牛皮大鼓以行进节奏“咚——咚——咚——”整齐响起。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是冷兵器军队的基本法度。但听大鼓雷鸣,左右两军主将的大旗一摆,两个方阵立即向南北方向疾驰,骑兵走河东,步兵走河西,盏茶之间消失在大峡谷中。留在原地的中军旗帜翻动,交叉飞驰,片刻之间散开阵形,布成了一个两翼骑兵中央步兵的大阵。
高台上,秦孝公问:“大良造以为,将如何演练?”
“大约是左右两军夹攻中军吧。”卫鞅微笑。
“新军真了不得也。”荧玉兴奋插话。
卫鞅淡淡一笑:“别急,得看完再说。”
孝公慨然一叹:“是也,战场上最能识别真假,谁也骗不了谁。”
山头上大旗飞扬,三十面大鼓震天动地地轰鸣起来,这是正式进攻的第一通战鼓。初闻鼓声,便见南北两面的峡谷中尘土大起,旗帜翻飞,两军骑兵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峡谷中央冲锋而来。排成方阵的步兵在山根突然出现,从侧翼迂回进攻。南北两军的步兵骑兵各攻两个方向,中军即是四面受攻,且左右两军的总兵力近三万之众,而中军只有两万,显然处于劣势。此时但见中军大旗招展,两翼骑兵狂风暴雨般压向距离较远的两军步兵方阵,中军自己的步兵方阵则急速变换,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圆阵,外围是三千名强弩弓箭手,内阵是纵深六层的甲士。
中军的步兵阵形在将台山下的旷野,台上看得分外清楚。左右两军的骑兵是一万六千,中军的步兵是一万八千。按照战国步骑作战的传统,骑兵可冲击、战胜三倍于自己的步兵,若兵力相差无几,铁甲骑兵战胜无疑。秦孝公本是骑兵将领,不禁为中军步兵大为担心,对卫鞅急切道:“能支撑半个时辰足矣!”卫鞅激动拊掌:“车英这个难题选得好。君上快看!”
但见中军外围的强弩疾箭如雨,四面原野上的铁甲骑士纷纷“中箭落马”。但不容强弩手装上第二轮长箭,铁甲战马已四面呼啸着卷入步兵阵地。顷刻之间,但见强弩弓箭手立即变成了右刀左盾、以“伍”为战的攻防单元。纵深步兵则一刀一矛两人一组,与骑兵展开了激烈搏杀。车英作为中军主将,并没有率领骑兵冲锋,而是坐镇步兵阵地的中央,亲自指挥步战。左右两军骑兵的目标是突破中央,力擒中军主将结束战事。战*法通例:“三军大战,若大将死,从吏五百人以上不能死敌者,斩!大将左右近卒在阵中者,皆斩!其余士卒有军功者,夺一级。无军功者,戍三年……”见《尉缭子&;#8226;兵令下二十四》。也就是说,主将战死或被俘,全军重罚受辱:凡领兵五百名以上的军官全部斩首,主将周围的护卫军兵全部斩首,即或部分将士立功,也要受降一级的惩罚。可见大将危难就是全军危难,大将死伤或被俘,自然也是最大的战败。唯其如此,车英作为中军主将坐镇步兵对抗骑兵的最危险的中央阵地,对中军步兵可谓最严酷的考验。
“车英有胆略,大大激励士气。”秦孝公赞叹。
“亲阵探索步骑之战,颇有见识。”卫鞅点头。
“快看。步兵不行了!”荧玉锐声叫喊。
此时只见步兵大阵已经被骑兵撕开了五六道缺口,几次猛冲中军主将的土台方阵。车英的将台四周是一个千人队布成的圆阵,千夫长的将旗是黑旗白带,中间大书一个“山”字。面对汹涌的铁甲骑士,那面“山”字大旗像黑色的闪电,在各个缺口来回翻飞。一个瘦削的黑色身影不断地愤怒吼叫:“长矛刺人!短刀砍马!”“缺口两改五!快!”在他的奔跑指挥补救下,一个个缺口重新合拢。
但就在这时,一队骑兵突破外围纵深,卷起巨大的尘暴席卷而来,眼看就要一举突破中央将台。当此之时,只见“山”字大旗在尘暴烟雾中骤然迎风一抖,一声狼嗥般的长吼响彻山谷。随着狼嗥之声,将台千人队像暴风一般,卷集到骑队正面约半里宽的沟壑地带。一阵闪亮,每个步卒手中都骤然出现一支怪异的木槌!步卒们丢掉盾牌,右手木槌,左手大刀,吼叫着扑向马队之中,将马队三三两两地分割围困,杀在一起。仔细看去,这木槌长约三尺,细身大头,专门砸向带着铁甲面具的马头。步卒们欺身马前,左刀隔挡骑士长剑的同时,右手木槌便对准正好发力的马头猛然一击。马头面甲对于寻常刀剑,确实有良好的防御功效。但对这猛力砸来的大头木槌,却极是忌惮。但闻“嘭嗵”之声,一旦砸中马头铁甲,战马无不嘶鸣倒退。纵有神骏战马堪堪躲过,另一面的大头木槌又纵跃跟进,立即从另一方向猛烈打来。这种奇异的兵器,奇异的打法,令骑兵防不胜防,反复躲闪,马上骑士的砍杀战力自然大大减弱。前仆后继的大头木槌与铁甲骑士反复纠缠两个时辰,左右两军的骑兵始终不能击溃兵力相当的步兵大阵。
秦孝公三人看得激动不已,却听得山头大锣轰鸣,大演收兵。
车英一身泥汗飞马将台,片刻间三军集结。清点战场的军吏飞马来报:“禀报将军:左右两军与中军伤亡相当!中军阵地未被攻破,左右两军未被击溃,胜负难定!”
“请君上、大良造评点训示!”车英汗透铁甲,依然赳赳雄风。
“将士劳累,待后再评点不迟,大良造以为如何?”
卫鞅拱手道:“评点可后,请君上训示三军,激励士气。”
秦孝公摇头微笑:“大良造乃国家上将军,理当训示将士。我到幕府再说。”
车英转身面对峡谷大军:“请大良造,训示三军——”
卫鞅不再推辞,高冠带剑走上土台,一领白色披风随风抖动:“新军将士们,秦国变法十余年了,你们是变法诞生的新军锐士。经年训练,将士同心,你们创造了异乎寻常的新战法,必将成为纵横天下、雪我国耻的精锐之师!中原战国亡秦之心不死,我们在夹缝中赢得的时日无多,一场大战迫在眉睫。新军将士,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要到了!”
全场高呼:“雪我国耻!建功立业!”
车英深深一躬:“君上、大良造,车英请求公主抚慰三军将士。”
秦孝公爽朗大笑:“大良造,你说呢?军中尽皆男子汉。”
卫鞅向荧玉微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