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地乃是宝玉之姐,元妃。
——自己的亲生弟弟进了宫里,元妃怎么说也得前来探问一下,何况当前宫中局面瞬息万变,谁也想在此时寻上个自己人仔细商量。
她见了宝玉的第一句的话便是:
“你怎的来了?”
宝玉看了看左右无人,微笑道:
“皇上严旨传召。我又岂能不来?”
元妃轻蹙秀眉道:
“这摆明了是要将你等软禁起来,这等目的你难道看不出?何况皇上不现身已足有四五日,一应口喻都是由身边亲信太监传递。倘若是别有用心地人假传圣旨,你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再说,直到现在安明辉,多睿等人也未进宫来。你就不能再等等,又何必来当这个出头鸟?”
宝玉默然了一会儿道:
“我始终有一种感觉,皇上是绝不会那么窝囊的人。哪怕死。他也应该对一切有所预备。在未得到任何确切情报之前,我宁愿不占先机,也要规规矩矩的做我地臣子。”
元妃叹了口气:
“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就像你对兰蕊那样若即若离,弄得我也糊涂了起来,你究竟是看上了她,还是只是玩玩而已,可她毕竟乃是皇家中人。不似寻常女人,你小心玩火自焚。”
宝玉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牵扯,忽然道:
“皇上到底怎么样?”
元妃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上一次见到陛下已是五日之前了,就连皇后只怕也被拦在乾清宫外两三日。具体情况怎样——他是生是死——我都不得而知道。”
说到后面两句,也自黯然神伤。她毕竟与雍正夫妻一场,固然老夫少妻,又是聚少离少,也是颇有几分感情的。如今这般情形,还是难免心中感慨。
“对了,二阿哥要我顺便转告你一句,九门提督载淳已为他所用,让你从此与他尽释前嫌,握手言和。”
“哦?”宝玉饶有兴致的说了一声。元妃自然听得出他如晓究竟的言外之意,原来弘毅降伏载淳地法子很古老,很实用:
——用钱去收买。
他当然不是自己出面去办这个事。
他转折的请人转折的办这件事。
这样子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自己出面的好,万一不成,就成了不打自招,反而弄巧成拙了。
送礼是一门学问,说也奇怪,当官的常常政绩不大好,可于此道却不能不精通。
具体过程元妃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弘毅用了十分巧妙——妙到一方面既维护了载淳收下来时的自尊,一方面又使他本人阴影在重重幕后的方式——来使这位看似廉洁地九门提督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收下了这么一笔巨款。
宝玉静静的听着,他的眼神似乎在窗外的黑暗里扎了根,温和里又流淌出一丝平静。
“风已满楼,山雨何时才会来?”
两人默默对坐良久,均感到在这凶险的宫廷斗争中,彼此之间的那份骨肉之情才是唯一值得可信的依靠。然而两人虽是姐弟之亲,元妃也不能在他房里久呆,再叮嘱了两句告辞出去后,外面又是一阵喧哗,之后隔壁房里又有了响动,宝玉出门一看,住在他旁边的竟然是海易。
“你来了。”
宝玉淡淡的招呼道。
本来同他势若水火的海易也难得的从容平静应对:
“你我二人,似乎很难得做一件一致的事情呢。”
宝玉听他话中有话,心中一动道: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么当然以后还会有第二次。”
海易漠然道:
“我看未必了。”
宝玉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一切,面上却笑道:
“只要真的想做,那么就一定会有机会,消极的等待其实也只是一种逃避罢了,我看多睿飞扬跋扈,你恐怕被他排挤得不大好受,无奈之下才会赶着进宫来吧。”
海易闷哼了一声,却不回言,砰的一声就将自己的门关了上去。
宝玉笑笑,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一定效果,就算不成功,也在海易心中埋下了一粒愤怒的种子,迟早都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
深夜里正安静,能住进此处的人今日个个都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无不有些心力交悴的感觉,都睡得正是香甜。然而这平静顷刻间被打破了。
随着剧烈的奔跑脚步声的响起,外间忽然潮水一般的涌入了大量神情严谨,武装齐备的带刀侍卫,人人心中都闪起了一个不详的念头:
“莫非皇上当真对我等动了杀机,聚集一起便于屠戮?”
看着这些侍卫涌入中庭,排成整齐的两行后,一名掌殿大太监大步行入,高声宣旨:
“着太和殿中一应人等,立即至乾清宫面圣,钦此!”
这一刻,每个人的心中都是百感交集,有喜悦的,有如释重负的,有庆幸之情溢于言表的,有故作姿态泪流满面庆贺雍正无事的。宝玉的心中却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雍正到底究竟会对没来的多睿,安明辉怎么样?”
他一面想,不觉间已在太监的引领下行过了长长的路程,来到了乾清宫口此地乃是皇帝治事,寝居之处,建筑气势已自不凡,哪怕在黑夜里,那飞檐翘角,簌吻走兽也现出一种浑厚的惟我独尊之势。从周围的建筑格局来说,乾清宫也是最高的所在之处。
殿内自然是灯火通明,多日不见的雍正正盛装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神情间虽颇为疲惫,却是不怒自威。诺大的殿堂里,鸦雀无声,似乎连灯芯燃烧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宝玉偷眼向上看去,雍正的确比往日来说清矍了不少,可是单从外表来说,已经恢复得完全不似个病人,
良久良久,雍正终于出声:
“朕一共发出了一十三道诏书,哼哼,来的人却只有九个,民间有句俗语:狗老讨嫌,人老犯贱,有人看朕老了,就不把朕的旨意当回事了!”
他的话声也不甚大,但从中透出一股剔心剖肺的寒意来,令闻者无不惕然,这便是天子的威严。而此时殿外已有一名御前带刀侍卫统领前来回报:
“多睿已查明,乃是借故拖延,而安明辉,倒是真的身患重疾。”
此话一出,连雍正都有几分讶异道:
“哦,安明辉这么巧,真的病了?”
第二部 征战边塞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机变
更新时间:2009…4…3 17:01:57 本章字数:3128
安明辉病倒此事确实有些蹊跷,以至于连雍正也反问了一次。回话那侍卫统领却珍惜得不愿意多说半个字似的,很凝重的答道:
“是。”
此人从二十一岁起从正黄旗兵士中入选。到现在已经过五旬,整整卫护雍正三十年,他若回答“是”,那么安明辉就真的是因病不能来了,绝不会渗上半点水分。
不多时外面又有人前来缴旨,正是当前炙手可热,浮沉几十年不倒的大学士明珠,他整理衣冠,下跪启奏道:
“多睿怠慢圣旨,桀骜不驯,已将其手中兵权夺去,并剥夺其一切职务,按旨意令其回盛京扫墓,即刻起程。”
听到如此严厉的处罚,众人心中无不闪现过一个念头:
“多睿完了。想来若不是因为他祖先多尔衮的缘故,雍正或许将之直接赐死也未可知。”
对于皇帝来说,选择臣子的首先标准便是忠诚,其次而言才说得上个人的能力才干。假如宝玉不是沾了元妃的光,也算得上是半个皇室中人,就算他的本事再大上十倍,雍正对他也绝不可能那样优渥器重,一容再容,反而会加倍猜忌。
多睿的强硬无疑令皇帝的自尊遭受了严重的挑战,所以他在顷刻间失去了一切——至少是明处的一切。
雍正威严的眼扫过殿中这几名年轻臣子惶恐的脸,他很满意自己杀鸡儆猴地效果。对于拖着病体勉强视事的他来说,今日也实在有些疲惫。但就算是疲惫,也不能不将要做的事接着做下去。因为他是皇帝——权力无限,但是责任也无限的万乘之君!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训话之后,雍正疲倦的摆了摆手:
“好了,你们下去吧。朕还有许多事要做。”
这句话着实令与会之人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此时的他们,才加倍的深刻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深意。而雍正接下来却还补充了一句:
“贾宝玉留下来,朕有事还要问你。”
宝玉在太监地引领下绕入了乾清宫的后殿,那是一进颇为简朴的书斋,其中除却此处器物所用地乃是明黄色以外,这里只怕还及不上江南的大户人家的陈设铺张。然而宝玉却知道,多少军国大事都是在这里决议而出,万千黎民的生机兴旺。也是大多取决于此中人的一念之间。
雍正安静的坐在纤绒编织地躺椅上,宝玉敏锐的觉察到他的指甲之上灰蒙蒙地,暗淡无光,似乎已失去了生命的光泽,竹枝一般的手指交叉互握着,依然锐利若鹰隼一般的双眼却望着承尘。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雍正指着手旁的一个托盘道。那其中有一个白玉所制的小酒杯。其中液体清澈透明若清水一般。不等宝玉回答,他便淡淡道:
“这本来是为你预备地。”
宝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忙起身跪伏在地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若是要宝玉的命,宝玉自然也无不依从,只是还望皇上务必要珍惜龙体,此事关系到国家气数的兴衰,天下黎民的性命。那是万万不能延误的。”
雍正嘿然出声。却不接话,颇久才道:
“多睿不来原本在我意料之中,我倒是以为你也不会来,因此才叫人给你备下了一杯酒,若你不来,现在就是饮下这杯酒的时候,下臣之中,我最不放心的首先就是你。然后才是多睿。朕且问你,我知道你本是不想来的,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宝玉默然了半晌,突然道:
“那臣就直言了,臣其实并非不想来,而实在是有些不敢,只因为皇上整整十余日音信全无!臣与几名阿哥颇有宿怨,惟恐此……此行乃是有人伪穿圣旨诓臣入伏。”
宝玉这几句话说得诚挚无比,他望着对面雍正地眼神几乎已不是臣子看皇帝的眼神了,而是一种子侄求助长辈的无辜眼神,叫人无法置疑他的真诚。雍正怒道:
“大胆,朕还活得好好的,谁敢如此大胆!”
宝玉似是挣扎了一下,还是倔强道:
“就似我同那位公公说的一般,皇上也是人,也有生老病死,自始皇帝起,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喊了几千年,古往今来却还是没有一位皇帝能寿过百旬,更不要说万岁了。皇上身体强盛如昔,可旁人未必就那么想。”
听到宝玉这在平日里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言论,雍正却出奇的平静——这可能是他正身患重疾,能够加倍深刻的感触到宝玉话中真意的缘故吧。
“既然你如此多的顾虑,为何又来了?”
宝玉黯然道:
“臣以区区一介鄙微小官团练使,多次肆无忌惮干冒法纪,而皇上却对我一容再忍,更是在元人前派出首先为国出战,此等赏识,已经不能用知遇之恩来形容,因此臣后来便想,哪怕这就是个陷阱,臣为了皇上名义而死,也算得上是一死以谢君恩了。”
宝玉说话的时候眼中泪光闪动,显然已动了真情。雍正见他说得慷慨激昂,心下观想史上那些为君死难的忠臣孝子,饶是他饱经人世间的风霜,心中也不由自己的唏嘘起来。
过了一会儿,雍正忽然开口唤道:
“小安子。”
自然有太监自外面应声行入。
“传朕的旨意,安国将军典韦调入陕西任兵马副使,平波将军赵云至天津驻守,绿营二营干总何环就地革职,礼部文书贾诩迁任山东聊城县令,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雍正所进行的这一系列人事调动,全是针对宝玉的嫡系所行,他看着宝玉淡淡道:
“朕本来是要杀你的,你这小子不仅政治的心机又重,还擅长领兵打仗,将来若是新皇略不注意,便是何进,董卓,曹操之流。”
宝玉大惊失色道:
“皇上何出此言,臣,臣得如此评语,惟请皇上赐臣一死。”
言毕泪流满面,雍正冷哼道:
“朕若今日将你妄杀了,我大清为外族入主中原,这些汉人学士本来就心怀不忿,他日我归天后,日后的史官也不知道会怎样大书特书,讥我刚愎自用,自毁长城,朕将你这些得力手下调开,就已是要你绝了心中的一些不轨念头,算得上对你格外优渥爱护,你若再不知检点,那么朕为了大清的万世基业作想,也顾不得那许多身后事了。”
宝玉黯然道:
“是。”
他见雍正想来是渴了,将面前的茶一口饮尽,旁边的小太监还未上前,宝玉也是手快,忙拿起手旁的壶给雍正满上,在例水时,宝玉的手指似是有意无意的擦过雍正的手背,因为动作极轻。后者也未发觉这家伙的小动作——便是发觉了也只当是无意之举。只是皱了皱眉教训道:
“你好歹也是出身于豪门,怎的做这些端茶送水贱役所操之事?成何体统”
宝玉诚挚道:
“为旁人端茶送水,那自然是贱役,能够为皇上做些事情,那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雍正听了,一会儿又道:
“照理说,你虽然小错不断,但那大多为你个人的操守,真正违法乱纪之事也甚是了了,你先诛赤老温,后面力敌元人,那都是为国争光的大功,眼见得随你一道的部下一个个封妻阴子,身居高位,而你却还是那个不入品的团练副使,你嘴上不说,心中只怕也有怨言吧。”
宝玉惶恐道:
“皇上切莫这样说,臣虽是区区副使,然手中之权甚重,皇上对我遥控部下之举不加干涉,宝玉行的是将军之实,臣又怎会不知进退心存怨望?”
他其实知道,雍正之所以一直在官职上压制自己,那是因为他要将封赏自己的机会留给新君——倘若此时就封他到高官,那么新君登基后又该如何加恩来笼络人心?因此雍正宁愿自己来做这个恶人,也要为继承人将来的路走得少几分阻碍。这乃是他的一片苦心,却是不能为外人道破的。
此后君臣之间也无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