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早就看不到崇焕了,你我此时恐怕只能在后金大牢里相会。再说若我真的平安走出京城,辽东百姓又岂能不将这一切归功于他吴三桂,反而让万岁凭添骂名,更让吴三桂那奸贼阴谋得惩,在辽东大肆收卖人心,如此一来,这辽东恐怕再无法收回了。”孙承宗知道袁崇焕说的都是实情,当今万岁年轻气盛,目无余子,既然已经罢免了袁崇焕,恐怕再不会重新启用。“唉,好了,不说这些了,先随老夫出了这牢狱再说吧!”
袁崇焕出了牢狱,虽说圣旨中说道,要将他驱出京城,可如今后金正围攻京师,各处城门岂敢随意开放。因此他只能住在客店等待。
皇太极得到书信,明知吴三桂正在围攻盛京,可若让他如此撤出关内,却是心有不甘,只要再给他半月时间,必能攻下大明京城。皇太极召齐部下,商讨此事,众将不知皇太极心意,不敢随意开口。大帐中沉默了半响,代善才道:“大汗,城中痴儿,取之易如反掌。但其疆域尚强,非旦夕可溃者,得之易,守之难。况且吴三桂素来智谋过人,如今正围攻盛京,虽然他与朱由检有些矛盾,未必全力攻城,可多尔衮信中提到其正大肆勒索盛京钱物,时日一长恐怕不妙。不若撤军回京,以解盛京之围,再简兵练旅,以待天命。”代善话音刚落,一边阿敏却不同意,冷笑道:“大哥莫非是被明军打怕了?如今我军正是兵强马壮,大明的各路援军距此都还有几日路程,只有京城中十几万守卒,只要我们能一鼓作气攻下大明京城,大明必然内乱,到时才是我后金乘势而机的良机。至于盛京,多尔衮信中也曾言道,那吴三桂不过是勒索钱财,并无破城之忧,就算将盛京中所有钱财都给了吴三桂,只要我们能攻下大明京城,到时多少钱物没有?”
“你……”代善对阿敏首先说到自己战败之事,倍感气忿,刚想反驳,却被皇太极打断。“好了,不要吵了,我意已决,全军攻城三日,若不能破城,再走不迟。”三天是皇太极给自己的底线,若是超过三日,大明的各路援军必然蜂拥而到,自己最为忌讳的辽东铁骑也必将赶到,若无盛京被困之事,当然可以分兵拒之,可如今若是在这大明城下损失过于惨重,怕是吴三桂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重创自己的良机。众将见皇太极已下决心,不敢违背,齐声应是。九万后金大军分为三批,分由皇太极、代善、阿敏率领,自十二月十日起轮翻攻城,一刻也不停歇。面对后金如潮水般的攻势,朱由检又急又恨,早将初登大宝时的雄心壮志抛到脑后,满心的无奈,最后竟撂起了挑子,躲在后宫不理朝政,不见群臣,急得大臣们直跺脚。
孙承宗知道此时朱由检的一举一动,对人心士气影响很大,只能鼓气,绝不能泄气,不然下面军卒那还有信心守城。只得上疏劝说道:“国势强弱,视人心安危。乞陛下出御皇极门,延见百僚,明言宗庙山陵在此,固守外无他计。”在群臣的劝说下,朱由检终于在日暮时分才召见群臣,商讨守城大计,最后任命孙承宗为兵部尚书兼大学士的身份,主持守城大局。孙承宗接旨后马上率人亲赴城头,见后金死命攻城,知道后金也必是得到盛京被围之事,这不过是后金的最后反扑,只要撑过这几日便可保住京城。当下调集城中十几万军卒上城死守,并命城中百姓救助伤者,支援守城军卒。顿时城上城下喊杀声不断,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大战持继到第十一日清晨,双方俱是损失惨重,明军战力不如后金,但胜在占有地利,免强守住了城池。后金几番攻上城头,虽然最终都被赶了下来,但也看到了希望。整个京城如同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吞噬着双方士卒的血肉。至中午时分,天上飘起了雪花,最后越下越大,地上的积雪在几万后金士卒的践踏下化开,随后却又结冰,给后金的攻城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后金士卒往往还没有冲到城下,便已滑倒一片,无奈之下皇太极只得暂停攻城。
随后又有探马来报,辽东援军正加速向京城赶来,先锋吴襄已到三河,中军何可刚也已抵达蓟县,后军祖大寿则到达玉田,大军明早就将赶到。皇太极眺望大明京城,叹道:“天不绝大明,竟在此时下起大雪,如此大明占据了天时地利,又有辽东援军赶到,事不可为,只能早早撤军。”言罢,命后金将士收拾行囊,连夜撤军,九万大军损失一万有余,可见攻城之惨烈。孙承宗在城上见后金撤走,却不敢派人追击,一方面怕后金有诈,另一方面,城中经过这两日大战,已是损失惨重,军民死伤竟达三万,剩余将士也精疲力尽,实是无力再战。待到第二日清晨,大雪却仍未停止,地上积雪已有半尺左右,城内城外到处一片银装素裹,两日大战所留下的痕迹也全被掩埋在这大雪之中。
城上明军看到城下后金大军果然不见了,顿时欣喜异常,可就在明军庆贺之时,远处天地一片银白之间竟有一团黑影正向城下赶来。城上明军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只是呆呆的看着。直到黑影越来越近,他们终于看清来人打着吴字大旗,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辽东先锋吴襄及其五千军卒。吴襄见城下已无后金军卒,知道必是三桂围攻盛京的消息已经传到皇太极耳中,他们为救援盛京,只得撤退。城上孙承宗高声喝道:“来者可是吴襄吴将军?”
“正是末将,末将救援来迟,还望大人恕罪。”孙承宗见京城之围终解,心中高兴,哈哈一笑道:“将军何罪之有,若不是将军及时来援,那后金贼酋又岂肯撤军。来人,打开城门,迎吴将军入城。”
“多谢大人。”吴襄连夜冒雪赶来,将士们也早已人困马乏,正在吴襄准备集合军伍入城歇息之时,却又听城上有人高喝道:“吴襄,可还认得老夫?”吴襄闻声望去,只见在城门之上站着一人,穿着青色棉袍,只是相距甚远,看不清楚,不过听声音却极其耳熟。
那人也不等吴襄答话,接着道:“吾乃袁崇焕。”
听到此处,吴襄吃了一惊,虽然已知袁崇焕被万岁赦免,只是被赶出京城,可不知袁大人为何竟会站在城头,不由脱口道:“袁大人?”此时袁崇焕虽然已被削职为民,可他在辽东为帅这些年声威显赫,特别是吴襄之所以能成为副总兵,一方面是他确有本事,又有个好儿子,另一方面与袁崇焕的提携分不开。所以吴襄一见袁崇焕无恙的站在城头,心中激动,自己甘冒杀头大罪,违抗圣旨,终于保得袁将无事。他立即滚鞍下马,跪在城前,道:“参见袁大人。”吴襄所率五千军卒虽然是吴家子弟兵,但对袁崇焕这位名誉辽东的大帅也是心服口服,随即下马,齐声跪拜道:“参见袁大人。”五千人跪了黑鸦鸦一片,声音更是直冲云霄,甚至惊动了远在皇宫深院的朱由检。朱由检不知城外到底发生何事,以为后金又来攻城,忙派心腹到城前打探消息。袁崇焕自入京以来处处受制,最后竟被人诬陷,身陷牢狱,今日这五千军卒齐声参拜,终于让他找回了些当日辽东为帅的感觉。“好,难得你还没有忘了我袁某人。”“大人何出此言,末将从来未敢忘记大人教诲。”吴襄只觉得今日袁大人似乎有些不对,却不知为何。
孙承宗却知道袁崇焕想法,知他今日是心存必死之心。他与袁崇焕本有师生之谊,当然不忍见自己最出色的学生如此轻生,开口道:“崇焕,有什么话下来再说。来人,快将袁大人扶下来。”一边有军卒刚想靠近袁崇焕,不料袁崇焕竟取出一把宝剑,对那几名军卒道:“不得靠近,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那几名军卒一愣,不敢再向前。袁崇焕这才转过头来对孙承宗道:“孙大人,请充许我再叫您一声老师,请恕学生无礼,今日不听老师所言,若真有来生,如师尊不嫌学生驽钝,学生愿再拜在师尊门下,聆听师尊教诲。”
孙承宗一听此言,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只可惜袁崇焕一心为国为民,最后却被人怀疑与后金私通,卖国求荣。以袁崇焕刚烈的性格,如何肯背负如此骂名苟活于世,这甚至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袁崇焕当日在狱中便已吐露心声,已明死志。之所以一直挺到今日,恐怕只因京城之围未解,他是死不瞑目。如今后金已经撤军,他已是生无所恋,今日必会以死明志。想及此处,孙承宗不禁老泪纵横,叹道:“罢、罢、罢,若真有来生,全依崇焕。”袁崇焕听罢也是激动万分,自己的老师并未怪罪自己,还答应来世再收自己为徒,当下跪伏在地向着孙承宗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老师这是学生代来世向老师行的拜师之礼,望老师不弃。”
“好,好,好,我便收下你这个学生了。”孙承宗率众将士在城上抵御后金,已经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这会儿情绪激动,差点昏倒,好在一边亲卫扶住了老将军,老将军才勉强站立。袁崇焕这时已站立起来,双目直视城下吴襄,有些事情今天不问明白,他是死不瞑目。“吴将军,你心中可还有当今万岁,可还有这大明江山?”吴襄被并问得一愣,暗道:自己若不是心存大明,如何会千里迢迢从关外赶到京城,难道这数九寒天自己率领着军士冒着大雪来此游玩散心不成。“大人何出此言,属下日夜兼程,从关外赶到京城只为保我万岁安全,保我大明江山无恙。”
“好,即是如此,你等为何不遵圣旨,竟敢私自回兵,置万岁于不顾,置我大明万里江山于不顾?”吴襄暗道:这还不是为了你吗?若不如此那万岁爷岂肯轻易放了你。可毕竟自己不遵圣旨,此乃大逆不道之事,论罪当诛九族,虽然万岁已经下旨不再追究,当着城上城下几万明军的面吴襄也不敢直言,因此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袁崇焕自知今日必死,也没有了那许多顾虑,见吴襄不开口,也知他所想,道:“我知你等如此全为了我,可你们想过没有,这是置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若因此被那后金攻破京城,我等还有何面目立于这天地之间!到时你我俱是千古之罪人!”
吴襄本就是忠心为国之人,若不是袁崇焕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加之当时朱由检确实有些过份,不然也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当下被惊出一身冷汗,道:“襄知错了,日后必牢记大人所言。”“好,我再来问你,你儿吴三桂上书万岁你可知晓?”
“三桂上书一事,在给属下的信中曾经提过,只是辽东确实离不开大人,希望万岁开恩,让大人回到辽东,率领我等抵御后金,以保大明万里江山不失。”“如此说来你是不知晓你儿已是辽东总兵,统领辽东兵马之事了?”
“辽东总兵?”吴襄确是不知此事,随即醒悟过来,三桂若是辽东总兵,统领辽东兵马,那袁崇焕该如何自处?“大人,属下确不知此事,大人放心,属下马上写信与那逆子,让他立即上书请辞,请大人重回辽东主持大局。”袁崇焕素知吴襄心存忠义,今日若是那吴三桂在此,袁崇焕决不会问这些话。此时听吴襄说不知此事,他便信了七分,看来吴襄并未参与此事。“不必了,事已至此我只需你吴襄答应我一件事。”
“大人请讲,只要我吴襄办得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我要你保证,在你有生之年,辽东铁骑决不主动踏入关内一步。”吴襄一听此话,心中一惊,袁崇焕此言何意?让自己保证辽东铁骑不主动踏入关内一步?自己如何有这个能耐?再说主动踏入?没有圣旨辽东铁骑入关便是私自调兵,那不是谋逆造反吗?随即他又反应过来,难道是三桂?他如今可是辽东总兵,总领辽东兵马,难道是他会率辽东铁骑进入关内?那他,他不是要造反了吗?可惜此时三桂不在身边,无法询问。“大人,你是说……”
袁崇焕长叹一声道:“我自认阅人无数,也还算知人善用,可没想到只是看错了一人,便是吴三桂。虽然他此举也是情有可原,其中详情你还是他自己去吧,我只问你能不能保证不让他吴三桂主动踏进这关内一步?”吴襄听袁崇焕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虽然他也早知吴三桂自入京以来并不如意,皇上对他也颇为猜忌,可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当下道:“我吴襄在此发誓,只要有我在一天,必然约束三桂不使他主动踏入关内一步,否则我吴家上下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哈、哈、哈……,虽然我看错了吴三桂,却没有看错你吴襄,有你这句话,我也可以放心上路了。”城下吴襄一听袁崇焕此言,急道:“大人,如今后金未平,辽东战乱未止,你何忍离我等而去……”“无妨,有你儿吴三桂镇守辽东,后金又岂敢再犯,只要他用心,用不上几年,踏平后金也是易如反掌,只是你却要记住你的誓言……”袁崇焕虽恨吴三桂竟敢心生反意,可对其一身本事也不得不服,自己之所以能在辽东取得几场胜利都与那吴三桂分不开。
说完不理吴襄,转身跪在城门之上,面向皇宫,泪流满面,连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可恨我袁崇焕不能再为大明效力,望万岁保重。”
之后看了孙承宗一眼,又看了看城下吴襄及五千军卒,提起手中三尺长剑,吟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首岳飞的《满江红》荡气回肠,此时的袁崇焕却是理解了当年岳将军那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无奈。袁崇焕手中宝剑一挥,架在颈间,喝了声:“吴襄,不要忘了你说的话!”转眼间寒光一闪,顿时血溅三尺,随后从十几米高的城头直坠城下,伏卧城前。一代名将,大明的最后一根擎天石柱终于轰然倒塌。而他临死前的一刻想的却还是这大明江山,真不知朱由检知道这一切又会如何。袁崇焕不是高瞻百世的哲人,不是精明能干的政治家,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