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对所有人绝情,却唯独对她,狠心不下分毫。
为什么?他也在问自己,究竟为什么?身边莺燕无数,为何就非她不可?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
“别哭了,瑾儿,不要哭。”
温热的手指轻轻擦去她颊上冰凉的泪水,“我不会逼迫你,我不会要你做任何事,不要哭了,好不好?”
眸中氤氲着泪花,瑾苏抬头看他,泪却越流越多。
这个男人,他曾为了她在众人面前屈膝下跪,他为了她的逃婚饱受坊间笑话谈论。他是太子,分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偏偏为了她承受那么多本不必存在的屈辱。
自己对他有愧,她一直知道。
“太子殿下。。。。。。”瑾苏叫他,声音哑着。
“嗯?”
“对不起。”
杨广的手指一滞,随即低低的笑了起来,她知不知道,他最不需要的,便是她的抱歉。
“若有下辈子,你还要我,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同你在一起。”
瑾苏想,这是她能给他,唯一的承诺了。她的心很小,这辈子装过一个人,便再也装不下另外一个人了,而对于他,便只剩抱歉了。
黑瞳锁住她清丽的水眸,他低声开口,“瑾儿,我从不奢求来世,我只要今生。”
这辈子,他作孽太多,早已奢盼不起来世了,他只求今生。他多希望,若有一天他登上大宝,俯瞰万物,而站在他左手边的是她。陪在他身边一辈子的,会是她。
“那个雨夜,你曾说过,要同我在一起,永世不离的。”
窗外冷风吹过,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可皎洁的月光倾洒而入,她可以清晰的看到男人眸中的目光,那么深情,却也那么暗淡。“既然招惹了我,又为何不愿爱我?”
瑾苏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是如鲠在喉。
沉默,满室的沉默。
同一个姿势,不知僵持了多久,男人自嘲的笑笑,终于松了手。他转过身子,“很晚了,该休息了。不要站在窗子旁吹风,你会生病的。”
瑾苏木然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直到门被重新关上。
‘咔哒’一声,就像在她心头落了一把锁,没有任何钥匙能打的开。
只是就算杨广肯放她走,她又要到哪里去找他呢?萧府已经不再是他的家,而长生殿,她根本就不知道长生殿在哪里。
纤细的身子,无助的滑落在地。
闭上眼,面前又清晰的浮现出他的轮廓。他笑着的样子,生气时候的样子,他敲自己的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就站在月光下,一抬手一蹙眉,红尘万丈。她伸出手,就好像能抓住他的衣袖。
“姑娘,很晚了,您早些睡吧。”
小丫头喜鹊在身后轻唤道。
“嗯。”
瑾苏应,睁开眼,却还是满室的空荡。
费力的直起身子,刚想向前走去,屋内的烛火突然被熄灭,她一个不稳,竟撞倒了面前的炭炉。
“姑娘别动,奴婢为您掌灯。”
喜鹊急急的转身。
而就在这时,一只铁臂从后紧锁住身后少女那纤细的身子,温热的呼吸扫在她冰凉的耳畔,“和我走。”
她知道那是谁。不用回头,她也知道那是谁。
转过身,颤抖的手,轻轻揽住上男人的后背,那般真实的触感,几乎要灼伤了她。“望哥哥,你是来接瑾儿回家的吗?”
“回家?”
男人反问,冰冷的眉眼在月光下似乎还带着几分嘲弄。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她嫣红的唇瓣,萧瑾苏,你真是一个天生的戏子。
清冷的目光向前扫去,“分屋睡?你们感情不好?”
“你在说什么?”
瑾苏大眼雾蒙蒙的,紧拥着他的手有一丝颤抖。这个男人,分明就是他啊。可是为何她会觉得这么陌生,究竟有什么,已经挽不回了?
小丫头掌好灯,回头看去,正看到两人相贴在一起的亲密模样。她惊呼着,“你。。。。。。来人啊!快来人!”
“喜鹊,不要叫人!”
一句话,刚刚脱口,便见一把飞刀直直飞出,正中小丫头咽喉正中处。鲜血汩汩而出,那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少女此刻已然倒地不起。
瑾苏的手僵在半空中,大眼死死的看着这一幕,浑身上下,冰冷的可怕。
“你、杀了她?”
颤抖的手,紧紧握住男人冰冷的大掌。她的声音,带着噬骨的沙哑。
她忘了,她几乎忘了,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恶魔。她可以要求他什么,她还能够要求他什么!
滚烫的泪,一滴一滴,砸在冰凉的地面上。
怪就怪在,自己早已爱上他,绝望的,深深爱上。
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带我走。”
月光下,她抓住他的手,低低的恳求,似乎要用尽所有力气。
纵使前方穷途末路,了无生机。
☆、第二十五章 报复
夜闯太子府,掳走太子妃,又成了市井平民茶余饭后谈论的另一话题。听说太子调出所有侍卫军队,将长安城大街小巷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是连两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昏暗的房间里,少女双手环膝,蜷缩在床榻上。大眼一眨不眨,盯着紧闭的房门,不知保持了这个姿势多久。
三天。整整三天。
从回到长生殿开始,瑾苏便再没有见过他了。被锁在这幽深的地下暗室中,她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而已。他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甚至现在,连想和他说说话都是奢望。
纤细的手指轻轻触上桌上的墨色古琴,哀伤的曲调,盖住了喉间那破碎的抽噎声。
她不知道,至始至终都不知道,门外有一抹绛紫,失神了多久。
“主人。”
身后一声低唤,终于拉回了萧望飘远的思绪。
“何事?”
“许姑娘醒了。”
“嗯。”男人转过身,一张俊颜似乎毫无情绪,“带我去看看她。”
长腿迈进屋内,萧望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个缩在榻上似乎在颤抖着的娇小身影。乌黑的大眼中有几分惊恐,几分戒备,似乎还有几分木然。
少女纤细的十指紧紧抓着身前的被褥,她看着门口的方向,可那眸中却毫无焦距,不知真正在看向何处。
直到男人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少女身子一颤,突然重重瑟缩了一下。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额间碎发,他再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许梦诗。”
少女垂着眉,声音细细小小的。
“梦诗?”萧望看着她,俊颜上似乎有一丝恍惚,“你和你的姐姐,长得很像。”
“你认识我姐姐?”她猛然抬起头,暗淡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亮光,手指想抓住他袖口的衣襟,可却扑了个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你,是姐姐请来救我的吗?”
“我是。”萧望低头,眉间闪过一分不解,“你的眼睛。。。。。。。”
她似乎,是看不见的。
“我六岁那一年发生过一次意外,从那时起便看不见了。”少女扬眉笑笑,小手慢慢摸索着向上,触碰到他袖口的花纹,“你是姐姐请来救我的,那你知不知道姐姐她现在在哪里呢?”
“你的姐姐。。。。。。”萧望的声音有一丝哑,“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梦诗一愣,笑容随即僵在脸上。“你骗我。”她指责道,“小的时候,姐姐就和我说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是那么多年了,他们都没有回来。你说姐姐也去了很远的地方,是不是她也不会回来了?”
“梦诗。”萧望叫她的名字。
“不,你在骗我,姐姐答应过我,等西域下了初雪,她便带我去市集买花灯的,她不会骗我,姐姐从来不会骗我的。”
“这里不是西域,是长安。”
“长安?”她眼眸垂着,漂亮的瞳孔里找不到一丝色彩,“你是说姐姐她,不会回来了?”
“不、她会回来。”
黑眸扫过眼前这纯粹的无一丝杂质的清丽面容,萧望的眼底突地闪过一丝钝痛。与其彻底绝望,不如等待着一个明知不可能的期盼。
“梦诗,你的姐姐只是出了远门而已,她会回来的。你看,她走之前,还要我把你带回来呢。”
“真的?”
少女抬起头,眸中的亮光又慢慢聚集。
“大哥哥,”她仍拉着他的袖子,“你和姐姐,是什么关系呀。”
“我们是朋友。”
萧望愣了半响,才低声答道,“很好的朋友。”
“只是朋友吗?”梦诗的唇瓣微微嘟着,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你认不认识另外一个人,他叫魅皇。刚才,我还以为你就是他呢。”
“魅皇?”
萧望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因为姐姐很喜欢他呀。”
梦诗睁着大眼,却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是自顾自的说着,“以前,姐姐总是和我说起他,她说,那个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紫瞳,他不喜欢笑,整日板着一张脸,姐姐还说,他的声音总是冷冷淡淡的,却很好听,就像大哥哥你一样。”
“是吗?”
萧望看着她的脸,几乎要和那张容颜完完全全重叠在一起。“她还说过些什么?”
“姐姐在院子里酿了一坛酒,她叫它梦嫣然。她还说,那是魅皇最喜欢喝的酒,姐姐希望那个男人有一天会来到我们家里,喝上一壶她亲手为他酿造的酒。”
“姐姐身上,经常带着大大小小的伤。问她是怎么弄的,她又不肯告诉我,不过我知道,她会受伤,一定又是为了那个冷血的男人。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气他。”
“姐姐都二十一岁了,那天我问姐姐,为什么还不替我找一个姐夫呢?她梳着我的头发说,她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可能一辈子也等不到的人。她的声音那么低,那么哀伤,那时我便想,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才能让她无怨无悔的付出,甚至觉得丢了性命也值得呢?”
甚至连丢了性命也值得?
许是感觉到身旁那太过平静的气息,梦诗抬手,晃了晃他的袖口,“大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呀?”
“有,我在听。”
萧望直直坐着,听着耳边一字一句,目光早已不知飘向了哪里。高大的身子,岿然不动。
“大哥哥,你在想什么?”
也许知晓了他是姐姐的朋友,梦诗说话也便多了分大胆,“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心里好像装了很多事情的样子呢?我觉得,你虽然看着我,却好像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大哥哥,你不开心吗?”
“开心?”男人的眸,很深很深,“我为什么要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呢?”梦诗咬咬下唇,一脸费解,“那个时候,我被坏人抓起来的时候,我也很不开心的,因为我怕自己会死掉。但是现在,一切都雨过天晴了啊,我还活着,既然活着,又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活着,就该开心吗?
只是她知不知道,他的活着,是用多少人的死换来的?若是她知道,就因为他还活着,甚至她再也等不到她的姐姐了,那个时候,她还会开心的起来吗?
“梦诗,”
萧望看着她,低低叹了口气,“你还小,有些事,你不会明白。”
“我才不小,我都十六岁了,姐姐说,”她顿了顿,俏脸似乎染上了一丝红晕,“姐姐说,十六岁都可以嫁人了。”
十六岁了啊。。。。。。
男人的眉间一阵恍惚,耳边又响起女子糯糯软软的声音,‘可是,我都十六岁了,娘亲说,女子十六岁就可以嫁人了。望哥哥,瑾儿嫁给你,好不好?’
萧瑾苏,我还以为,我可以狠得下心。
他自嘲的笑,大手抚过面前女子还有些微烫的额头,低声道,“你刚醒过来,身子还很弱,等一下我叫人给你送些吃的来,吃过了就先休息。”
“那、那你呢?”
梦诗抓着他的袖口,不肯松开。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乖乖听话养伤,嗯?”
萧望安抚的拍拍她的肩,松开手,转身而去。
“那你还会来看我吗?”
少女着急的掀开被褥,一双裸足,踩在冰凉的地上。她本就看不见,此刻又有些着急,双手向前摸去,险些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你在做什么?”
萧望回头,险些被她吓了一跳。长臂一伸,将她抱入自己怀中,又重新放回榻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我。。。。。。”
梦诗咬了咬唇,一副也被吓到了的模样,“我只是怕你离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很怕我离开吗?为什么那么信我,你不怕我是坏人?”
“我也不知道,只是你的手,好温暖。听你说话,我就会有很安心的感觉。也许你是姐姐的朋友吧,所以,我才会那么相信你。”
“梦诗,你和她,真的很像。”
一样的天真,一样的笑容,连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是十六岁之前的她了。
“和谁?姐姐吗?”少女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袖子,问,“大哥哥,你不会喜欢我的姐姐吧。”
“不会。”
“那就好。”梦诗整颗心都悬起来了,等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回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那大哥哥,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你想我的时候,只要让下人转告我,我就会来看你。”
“真的吗?”
她扯着他的袖口,扬起的小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悦。
“是。”萧望看着她,黑眸闪过一丝复杂,“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喝了酒。
不是梦嫣然,不是那种从来喝不醉的液体。
头涨的几乎要爆裂开,可心却仍是那么清醒,清醒的令人恐惧。
桌上的杯杯罐罐全部被扫落在地,整个房间未添一丝烛火,只有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做。。。老牛吃嫩草!”
“怎么又穿那么少,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吗?你身上有多少伤你自己不知道?真等你扛不住了躺在床上那一天,我可不要照顾你。”
“望哥哥,你回来了?”
“瑾儿很听话,瑾儿会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