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瑀缓缓开口道,“我也曾见过她几次,她的性情与从前大有不同,喜怒无常,几乎冷绝无心。昨日,宇文将军只因为一言顶撞了她,便被处以五十大板,到现在已一天一夜,他仍是跪在永安宫门外。甚至皇上亲自开口求情,都无济于事。”
萧望的眼底漆黑,仿若被重伤碾压过熬成一阵密密麻麻深入骨髓的痛楚,他不语,只是听那人继续开口道。
“我不明白,她与宇文将军素来交好,现今怎会闹到如此不可开交的地步?”
不可开交么?
萧望闭了闭眼,面前闪过她染着噬骨的苍白与绝望的眸,他想起了那个孩子,那个还不满六个月便被生生打掉的孩子。
“是我的错。”
他说,声音轻不可闻,“她该恨的,应该是我。”
她早已恨透了他们所有人,而最恨的,只有他。
是他先在她的心上捅了一刀,才会有第二刀,第三刀,直至千疮百孔。
“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哥舒瑀低声安慰,“那你,可有想过再见她一面?”
“你有办法?”
萧望的眸子先是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慢慢暗淡下来,他想,她又岂会愿意见他?
“语兰说,宫内正缺一个琴师,说是皇后亲寻的,我想,这倒是一个机会。你也可。。。。。。”
男人说着,可话还未完,便被一句略带抱怨的撒娇声打断,“哥舒大人,”他抬眼看去,那白衫长裙的美丽女子正牵着一个小小的粉色肉球向自己走来,“念儿找了你好久了,你怎么又躲在这里?”
语兰只念着自家女儿急着要找爹爹,走近才看到那背对着自己的墨衣男子,“夫君,可是有客人在?”
“这。。。。。。”
哥舒瑀有些犹豫的看了她一眼,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怎么了?”
语兰拧拧秀眉,拉着小念儿的手调转了一个方向,这才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萧、萧大哥?”
她脚步一颤,竟是有些站不稳,那个男人。。。。。。她是否看错了,那,那是,她最初恋着的人啊。
四年了吧,整整四年。
从含元殿上那夜起,从她被告知了那个最致命的真相。
他离开,她爱上哥舒瑀。
午夜梦回,她再会想起他的次数已愈来愈少,甚至她也曾想过,此生与他,怕是再不会相见了吧。
只是如今再见匆忙,她措手不及。
她的瞳孔有着细微的雾气,视线一寸寸拂过他的发,他的眉眼,他的鼻梁。。。。。。最后,落在耳鬓花白的发上,“萧大哥,你老了。。。。。。”
她开口,声音是茫然的低哑。
她想,是因为那个女子么?那个,已真正成了自己皇嫂的女子。
“能让你们这夫妻二人同时说出这话,看来,我是当真需要注意一下了。”
萧望站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俊朗如初。
“语兰,”他这样唤她,“许久不见了,你,过得可好?你的哥舒大人,可有欺负过你?”
“没有。。。。。。”
女子摇头,脸上扬着笑,拼命抑制着眼角的酸涩,“我很好,你,你呢?这几年,你过得可好?”她问,可话到嘴边便开始后悔。她想他怎会过得好呢?看他发上的白丝,不就早已说明一切了么?
“还过得去。”
男人笑笑回应,目光却被她手边牵着的小丫头吸引过去,“念儿?”
“是,”语兰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对着那女孩儿开口,“念儿,叫叔叔。”
“叔叔。。。。。。”
小丫头乖乖叫着人。
“念儿,我、可以抱抱她么?”
萧望感觉到自己身体竟颤抖的厉害,手中是软绵绵的触感,怀中的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若是,他们的孩子还活着,是不是,也该有这么大了?
这四年来,他夜夜酒醉,他每每在梦中惊醒,却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若是活着,他所爱的,他曾拥有的,为何通通都寻不到了?
若是死了,那么深的痛楚,那么重的绝望,又要何时才能被救赎。
“叔叔,。。。好看。。。。。。念儿,香香。。。。。。”
女孩儿咯吱咯吱的笑着,肉呼呼的指头戳着男人的俊颜,嘟着嘴‘吧唧’一声印在了他的脸上。
“爹爹不好看么?你怎么不香香爹爹?”
一直被这母女两人无故忽视的哥舒大人终于忍不住,两大步上前,一把转过小丫头的脑袋,逼迫她看向自己,“快点,”他将头侧过去,“再香香爹爹。”
语兰哑然失笑。
这个男人,敢不敢再幼稚一点?
“爹爹,。。。爹爹也好看。。。。。。”小丫头看看自家亲爹,又转过头看向那个陌生的叔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个稍稍新鲜些,这么想着,小手又用力揽住萧望宽厚的肩,“叔叔,叔叔抱抱。。。。。。”
“萧念!”
哥舒瑀怒了,这娘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没出息,被那男人一副皮囊迷得七晕八素,亲夫君亲爹都不要了?
“爹爹不气,不气。。。。。。”
天知道,小念儿可是最怕自家父亲大人生气了,急忙机灵的从萧望的身上跳了下来,扯着那冷着一张俊颜的男人衣角晃呀晃,摇呀摇,“爹爹抱,念儿香香。。。。。。”
哥舒大人这才微微满意了些,低头亲亲女孩儿粉粉嫩嫩的脸蛋,转头对着身后女子开口,“兰儿,你上次说的皇后正寻求琴师一事,可有人选了?”
“也不知是不是皇嫂的要求太刁钻,至今也未能寻到她满意的。”语兰摇头,目光不经意的扫过那神情淡漠的俊朗男子,“你的意思是。。。。。。?”
☆、第一章 久违
又是一夜月圆。
这永安宫本就是极静的,入了夜后,更是鲜少有外人踏足。而今夜,似乎格外热闹。
开了半扇的窗前,静静站着一个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支玉簪轻挽起来,精致的玉颜上未施粉黛,只是眉间一点朱砂,美的摄人心魄。
她的神色是极平静的,唯独那暗沉的,略带讥讽的眸正透过窗子看向那仍跪在院内的英挺男子。他黑色的衣袍被鲜血染透,氲出大片深棕色的血痕,薄唇惨白,似是连衣下的双腿都颤抖得厉害。
男子的旁边还跪伏着一个仍穿着朝服的老者,两鬓斑白,正朝着女子的方向重重磕着头,许是求了多次的缘故,他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
“小儿成都鲁莽触犯凤颜,求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娘娘,请开恩,老臣给您磕头了。”
“老臣求娘娘了,就算您不念旧情,也请念在成都伤重,再也经不起您这般的惩处了!”
“皇后娘娘。。。。。。”
伤重么?
女子薄如蝉翼的眼睫微微动了动,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意,对了,她差点忘了,昨日下午那人才刚刚被拖去重重鞭打过呢,如今,已过了十二个时辰了吧。
纤细的指尖慢慢拂去耳边被风吹散的发,玉白的手抬起再放下,轻缓而勾人。
不念旧情。。。。。。?
她笑,宇文成都,事到如今,你还有资格和我提那些可笑的旧情么?
一阵冷风拂过,女子突然低低咳了起来,纤细的肩轻颤着,染着惹人疼惜的纤弱。
身上突然被人从后披上一件明黄色的锦袍。
她回过头,看到那身着龙袍的俊朗男子,他看着她,大手细细帮她束紧那件衣袍,“天气很凉,你穿的少了些。”
“臣妾见过皇上。”
女子垂眸,语气恭敬又疏离。
“瑾儿。。。。。。”
杨广微微叹了叹气,眸中竟闪过几许落寞。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到臣妾这儿来了,莫不是。。。。。。”瑾苏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看向窗外那仍跪在庭院的父子俩,“您,也是来为了宇文将军求情的吗?”
“还不够么?”
男人的眸细细注视着那神情淡漠的女子,“瑾儿,再这样下去,成都当真便性命堪忧了。”
“是么?”
瑾苏问。
妩媚的眸闪过一丝细细长长的嘲讽,只是,那又与她何干呢?
不过,死的太早,倒也当真失了许多乐趣了。
眨了眨眼,她扬头看他,轻轻笑了,“那,一切便凭皇上做主吧。”
杨广的目光有些微愣,深沉的眸良久也未从女子颊畔的浅笑移开。他仍记得那个时候,面前的这个女子,她是极爱笑的,他甚至能清晰的想起从初遇到如今,她曾为他绽放过的每一个笑容,温暖的,娇俏的,害羞的,。。。。。。每一次每一次,而并非如今,并非如今的冷漠疏离,像是敷衍,又或是嘲讽。
从再寻到她的那日起,从将她带回皇宫的那天,或许更早,从四年前含元殿那日起,她再不是从前了。
他,再也寻不到她。
宫庭外人渐稀,瑾苏向窗外瞧去,只看到石阶上寡淡的血痕,她的眸又黯了几分。转头,看向那个仍在以极细密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的男子,“人已放了,皇上,您,还不走么?”
“朕,。。。。。。”杨广的声音有一丝哑,顿了顿,他尝试着开口,“瑾儿,今夜,朕,让朕留在你的寝宫,可好?”
“臣妾若说不愿,您肯走么?”
瑾苏笑,玉白的手慢慢摩挲上男人宽厚的脊背,踮起脚,靠近他的耳侧,吐气如兰。
杨广的呼吸顿时又重了一分。
“瑾儿。。。。。。”
“皇上留在永安宫陪着臣妾,就不怕您的辰妃杏妃会不开心么?”
“你,你这可是在吃醋?”
男人的铁臂又圈紧了她一分,他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与认真,“瑾儿,只要你说一句,只要你愿意,朕现在便遣散了后宫,朕只要你一人,朕只宠你一人,好不好?”
他问好不好,用他不熟悉的,甚至会令一个帝王难堪的几欲请求的语气。
只是瑾儿,两年了,已经整整两年了。
朕,究竟何时,才能真正走进你的心里?
女子静静看着他,却不语。
良久良久,她别过了眼,“何必呢?”她说,“臣妾不过一个残缺不全的女人,臣妾给不了您子嗣,甚至连您最正常的需求,都满足不了。您何必为了臣妾,放弃一切?”
“朕,朕不需要你为朕诞下子嗣,朕,朕也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杨广开口,他几欲仓皇的解释。“只要你心里有朕,只要你肯真正的接受朕,朕便不在乎,朕什么都不在乎。”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碗堕胎药,并未夺走她的性命,却剥夺了她作为母亲的一切权利。所以她会那么的恨宇文成都,她恨,几欲发狂。
入宫两年,他从未真正亲近过她,杨广不知,她究竟是怕,或只是厌恶自己罢了。
呵。。。。。。
厌恶。
他苦笑,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她究竟有多厌恶自己。
她,早已恨透了他们所有人。
满是痛楚的眸深深注视着女子如画般精致绝美的容颜,“瑾儿,你答应同朕回宫,当真只是为了报复么?等你觉得够了,便把朕丢至一旁,弃之敝履么?”
“皇上认为呢?”
女子的唇边缓缓溢出一记笑容,美若梦幻,“还是皇上觉得,待臣妾折磨够了宇文成都,也该报复报复您?毕竟没有您的默许,成都他,也不敢直接对臣妾下手,不是么?”
“瑾儿。。。。。。”
杨广闭了闭眼,他一直不愿回忆,每回忆一次,便痛一次。
于是他想,就让她报复吧,若是能仗着他宠她,若是她觉得快意,即便是报复,也是好的,不是么?
“皇上,夜深了,臣妾倦了。”
瑾苏垂眸,轻声道。
“朕也倦了。”
杨广伸手,细细揽住她纤弱的肩背,淡淡笑着,“那今夜,朕陪皇后睡,可好?”
“皇上。。。。。。”
女子挣扎,似是有些抗拒。
“不要动,让朕抱着你。”
薄唇慢慢吻上她的发丝,他的怀抱更紧,“毕竟皇后想要不受约束的做任何事,还是要仗着朕的疼宠的,不是么?”他的吻慢慢下滑,侵袭至她小巧的耳唇,“如此,朕会更疼你。”
“是么?”
闻言,瑾苏微微笑了。
纤细的手指慢慢触上男人衣上的纽扣,细细摩挲,“那,臣妾帮您宽衣,可好?”她的声音很轻,又有一丝暧昧的低哑。柔若无骨的小手顺着他的胸前滑下,解开了那冗繁的龙袍。
“你这次,又想用什么招数对付我?”
杨广低笑,大手扣住她的小掌,声音是满满的无奈。
他至今仍记得那夜,她初到太子府的时候。就像今日一样,她为他宽衣沐浴,做尽了一个妻子该做的任何事情。可最后,却是用迷药迷晕了他,将一个小侍女送上了他的床。。。。。。
第二日他清醒,看着身侧那陌生的女子和床前那正备好了水准备伺候自己更衣的她,气到足足半个月没有再找过她。而后来,每一次每一次。。。。。。
他根本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笑的苦涩,又将怀中女子箍的更紧了些,“睡吧,”他说,“朕只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第二章 相见
一夜好眠。
杨广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他的手习惯性的向身侧摸去,可所到之处还尚算温热,那床褥上,却早已没了那女子的身影。
“瑾儿?”
男人的瞌睡顿时清醒了大半,直起身子向四周看去,才见到那已穿好了衣正在梳妆镜前梳着秀发的女子。他披上一件外袍,慢慢下榻,从后细细揽住女子纤细的脊背,“怎么起的这么早?嗯?”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是暧昧的低哑,轻嗅着女子发上的清香,从镜中深深注视着那张日复一日愈发精致美艳的容颜,“瑾儿。。。。。。”
他,早已中了她的毒。
病入膏肓了啊。
“哪里还早了?”
女子回过头,美眸轻眨着,“内侍唤了您几次该去早朝了,都被您骂走,您可知现在已是何时辰了?”
“很晚了么?”
杨广轻轻笑着,抓过她的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细渣,“没办法,抱着朕心爱的皇后入眠,时间过得果真快了许多。”
“皇上睡得很好?”
瑾苏看着他,也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