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健康府也图个省心,与王次翁细细相商之下,一分银钱也不肯出,却着人往田师中处,就令其自筹二十万两,付与颖州地面上的撒离喝使者交割。田师中早得到消息,这连日里便如热锅上地蚂蚁,一面大力清察本军中将领,看哪一位有包天之胆,竟然敢率部过江寻金人的不是,给自己惹下这泼天的祸来;另一面则火速令军中得力僚属往临安张俊府上,只愿张俊凭昔年的拥立之功,可以在赵构面前为自己保得一条命下来,富贵之类,早不在计划之中了。
“二十万!不会错罢?”陡闻此讯,田师中大喜过望。江北消息,那伙贼人足足将金军杀去六七百骑,田大人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晓得自家兵马难为,这么大地损伤之下,金人必然漫天要价,总不会少了百万去,岂知不过区区二。若是金人性命只值这个价。不须大宋朝一兵一卒钱一路买去,早就恢复河山了!
只是田师中也不晓得的是,撒离喝自吃了此亏,加上兀术历年来交待,晓得大宋非往日可欺,面子上倒可以占些便宜,若硬生生打起来。只怕大金国讨不了好去,左思右想之下,才定下这么个不算太离谱的价格,只不过让宋国压上一压边将们,免致日后常起冲突便足矣。
但鄂州军兵马总数仍属天下各镇第一,虽不在战时,一年兵饷总在二百万上下,区区二十万。确实不在田师中话下。惟一让田师中可虑者,则是京中不晓得会有何处置,便是罚俸落职还是轻地。便摘了这使相之职都还便宜,只要能够留在这位置上发财,大不了多花三两个月,钱自然就回来了。是以着人往临安张俊处时,已经自临安各库中调集了五十余万买命银子至“父王”张俊处供其措置,只求保得平安,还不敢想像能够留职戴罪立功。此番见金使居然只要二十万上下,立时心思活泛,当下着人往张俊处送信,多与那肖魁金银,只要不再追求自己责任便好。
临安张俊府上,收到田师中这个“不孝子”前后进奉地近百万银钱,早已经视其为亲子的张俊仍不免头痛不已:便是别家麻烦好做,这惹了金人之事却是极难为的,但眼看这“儿子”又孝顺得紧,若是倒了,便大为动摇军中根基,虽说杨存中在京中地位不可动摇,近来却与秦桧走得颇近,与自己反而不太对路。若是田师中再倒掉,哪里还有甚么军中势力可为自己支撑?当下也顾不得面皮,四下里着人打探金使动静,更亲往秦桧府上,礼贴上大书“十万”三字,连秦桧也不得不举着礼贴,思之再三,给了张俊面子,在相府安排肖魁与张俊会面,自此将肖魁交与张俊打点,日夜在西湖上逍遥,大把银钱宝物奉上,遂令肖魁乐而忘返,早将问罪之意抛在九宵之外,只是留连不走,直过了正月间才缓缓起身,往北而去。
秦桧在赵构处提及此事,轻描淡写,只道是:“鄂州流散兵卒,有过河覓亲者,好勇斗狠,与上国将士起衅,各有损伤,已令鄂州御前军都统制严惩,并偿付银钱有差,皆着落在鄂州军头上。”赵构初时闻说有连衅,也惊惧了三五日,但见秦桧说得轻巧,金使也未多追究,也就置之不理了。中枢拟札子时,也只将田师中罢去使相之职,落俸一年,戴罪立功。
却说肖魁在临安威风得意,返程时坚持要从鄂州经过,并让田师中陪罪。张俊闻说大是惊骇,星夜着人书至田师中处,上面细细将金使之意布达,另附了六字:“勿自作孽可矣!”田师中得书,惶恐不安,这半个月来已经将营中每一匹马、每一柄刀枪查得明白,除却已经卖与民间地无法收回外,其余地实无一件出营,更加不可能有数千大军北上渡江作乱,备受猜疑地诸旧将佐也一一核查得清楚,近数月来无人曾离开鄂州,搞得鄂州军中人人惊扰,却仍不得要领。此番金使欲到鄂州扬威,万一略有损伤,自家如何交待?
二月初五,鄂州大小街巷清扫一番,凡有卖艺地持了兵器,卖肉的刀柄稍长,卖饼的铁铲过大,皆被驱赶一空,差点便要拔却沿途屋上突出的钉子,以免刮到金使肌肤!牛皋等岳家旧人自然在家中大骂,却被勒令尽数往军中听令。
田师中在亲随护持下,以从未有过的军威训诫诸将道:“本镇晓得,昔时诸位也曾大败金军,只是如今时势不同,南北和议已成,彼此不可相扰,若有坏了和议的,罪在不赦!本镇也晓得各位清白,皆不曾着人过江惹祸,只是邓州出的事,鄂州军却在嫌疑之地,不由得不小心。三日之内,只得委屈诸位在营中暂歇——这也是本镇一番拳拳之意,便是有何变故时,须与各位无关,只是军令在此,不可有违忤者,若是不伏军令,擅自出营,莫说此番有事便须着落在你等头上,只怕前次邓州之祸,也恰好着人背负,却莫说本镇无情!”
果然干系重大,军中诸将佐竟然无人敢应对,连牛皋这等老资格地,也只索默然以对,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来当这出头鸟。田师中这大半个月来有如发疯般地搜寻惹祸的,也只怕就差一个出头的人,哪个要冒出来,却不是往刀俎上送鱼肉么?
安抚了军中众将,田师中却在亲随中择得力人手,往临安方向率部扫荡,稍有嫌疑者皆不放过,一时间鸡飞狗跳,于路宋民避之大吉,皆暗地里骂田师中“三姓家奴”!与大宋为臣,与张俊为子,眼下又为金人为奴,颇令人不齿。
但世事往往如此,越是防范得周详,越是有想不到的意外发生:肖魁才过安庆府界,进入田师中治下,欲取道鄂州往襄阳,于初六日辰时过境,大宋朝虽派遣得力兵将千余人前后护持,却不料行至山高林密处,路旁山林中数十枝弩箭射出,齐往金使队中招呼,一时惨呼声大作,十余名金军随侍者几无幸免,肖魁却是命大,连中三箭,皆在左臂上,未中头颈,仍是血流不止,痛得魂飞天外,当真生不如死,此时距离田师中所遣的迎候人马也不过三五里地,陡遭大变,宋军齐刘下马,将肖魁护持得仔细了,才有数百人入林间搜索,却哪里有半个人影?地方抛得数十具弓弩,捡回来一看,只得叫苦:原来上面皆是鄂州御前军记号!
肖魁醒转来时,只大叫连声:“莫去鄂州,北上!咱家要去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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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牛皋下黑手,张
田师中!敢谋刺我大金使臣!我要灭你的九族!”
撒离喝得了财物,正满意于宋人的贡奉,所得的银钱达到二十三万,超出此前的预期,但见到只剩半条命返回的肖魁,仍是怒不可遏,在凤翔府高声咆哮,随即收拾河南、河中、凤翔、解州兵马,骑步军共二万五千人,逼往襄阳府,与正对面的鄂州御前军遥相对峙,鄂州军中一日数惊,都晓得撒离喝来与那肖魁报仇。
田师中自然魂飞天外,在府中惶惶不可终日,此时便只得倚仗牛皋等元老暂统麾下可战之兵,防住襄阳、邓州、唐州、蔡州一线,自家却连珠般往临安发去求援札子,张俊得书大是惊怒:“此儿如此不肖,竟然让那金使在鄂州地头遭此横祸!这番老夫如何保得?”当下第一要务是撇清干系,张俊立即上书向赵构请罪,毕竟田师中称其为父,朝野共知,且当初举荐田师中代替王贵之职,也是张俊一力承担,如今这“擅起边衅,破坏和议”之罪田师中是担定了,如何让这小贼拖累本王?是以奏书中言辞恳切之至,严辞请求赵构将田师中“罢职拿问,下大理寺中勘求实情!”
赵构惊惶之下,见这奏章上得亲切,如在溺水中捞到一根浮木,这不是有现成的替罪羊么?当下召秦桧商议处置方略,秦桧见张俊所上奏章,其中对田师中只有问罪,毫无开脱之意。不觉讪笑:“这老张也晓得怕死!”当下与赵构密密商议,着何铸为使,赴撒离喝军中请罪,并送去金帛五万,以求其撤离襄阳返河北,另一边则严旨至鄂州,召田师中解职赴临安,鄂州军则由牛皋暂代。如王贵昔时所行之事一般。也是权领都统一职。算来牛皋久在王贵、张宪等人之上,这几年来才颇不得志,原本还在田师中算计之中,打算要他好看,谁料竟有一日取田师中而代之,鄂州地界人心大快!
田师中得旨,如劈开颅骨成八瓣。倾下一盆雪水来,气丧意沮,帐下有贴心的将校狠狠道:“相公谨守此间数年,无甚过犯,朝廷直如此见罪!不若就这鄂州御前军据荆襄六郡,看朝廷有何人敢来代这军职!”田师中只是回光返照了片刻,仍旧灰心道:“莫说这王德与某家不谐,淮西军近在咫尺。端看这鄂州。昔时岳鹏举麾下,有几人能够保某家逃生?”
这话倒也说得在理,圣旨到达地消息瞬息间传遍鄂州。只有牛皋尚在进往襄阳的途中,犹在为麾下一班老弱残兵大为光火,在那里对着一名站在路边的将领挥鞭怒骂:“这等夯货,也敢统军,你这统领花几两银子买的?连柄刀也拿不动,如何上得阵去?若是见了金贼时,你这等狗才跑得比谁都快!还不快快卸甲领杖责!”
那被责的统领却是嘴硬:“牛大爷,某家虽不才,也是田相公亲许的统领之职,若是大爷不信,可着人往鄂州问得分明,莫非牛大爷之意,道是田相公识人不明?咱虽不能战,却也晓得些兵法,上阵之时,未必就输给金人了!”
牛皋本来在岳飞麾下时,治军素严,所部两万余兵马,在京西路上纵横无敌,岳飞每有大战,必遣牛皋率孤军为前驱,信重有加。至田师中主鄂州,才见军纪败坏,心痛如煮,三五年间,一只无敌雄师生生被田师中败坏得七七八八,能战之士尽颓,军中耀武扬威的尽是银钱买官之徒,老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说此言,又见麾下不敢执行军令上前责打那统领,晓得是田师中亲信,当下立即爆发,下得马来,一把揪住那统领:“大胆狗才,在老牛军中还敢还嘴!此处须不是鄂州,便宰了你这狗才,不信那田师中敢砍了老牛项上人头!”众将校见不是事,纷纷上前劝阻,牛皋转头瞪住众人,大喝道:“都给老子滚开!你们怕那田师中,老子却不怕!”
当下一脚踢翻那统领,两把扯开那小子盔甲,抢过刀柄直打得皮破肉绽,那统领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哭号:“牛黑子!鄂州御前军须不是你作主!辄敢不敬田相公,不怕咱家回鄂州报与相公知道,革了你的军职!”
牛皋年迈五旬,哪里听得这个,当下手中用力,打得越发来劲,旁边诸将见牛皋火大,不敢劝阻,只在一边暗叫不好:“田师中本不满牛爷已久,若非金人逼来,哪里肯让牛爷率军?眼下这般,只怕金人退去之时,便是牛爷倒霉之际!”。便在不可开交之时,大军之后尘土飞扬,来人大呼:“牛都统何在?速速接旨!”
牛皋虽然胆大,却也晓得接旨不是小可,当下住了手,便在那统领哭号声中接了圣旨,内容却是“御前军鄂州都统田师中,擅起边衅,不遵朝廷,着即赴临安奏事,副都统牛皋娴熟军事,可权知鄂州军事宜。”
众军听罢,都是大愕,牛皋待那圣使远去,盯住那在地面哀嚎地统领,鼻中“哼”了一声,那统领吓得住了声,只叫得一句:“牛爷——都统饶命——”牛皋眼下初领鄂州军事务晓得万般头绪艰难,哪里还有心思在此蘑菇,当下将这小子交给军中其余将校,嘱其仔细襄阳事务,未得将令,不得擅攻,这才率数名亲随,匆匆返鄂州府大营中。
田师中早出了府衙,正在心急火燎地收拾财物,鄂州城中数处产业,也非一两日间可以收拾得完,晓得此事干系重大,连林大声也得到秦桧密札,不敢前来过问,只怕惹祸上身。牛皋也不闻不问,只管召集军中将佐,原来岳飞麾下旧将,一概起复,军中凡有得自田师中地职衔,全数落职赶人。军中数日军整肃,略略有了些旧观,但仔细察看军中事务时,老牛只得叫苦:昔年十万精兵,眼下不足六万;曾经大败兀术地三万精骑,连可用的战马都不足万匹;兵器甲冑大半破败,库藏粮秣不足半年之需,士卒近年来所领军饷按月不过二三百文。朝廷核发的数量应该是实发数的七倍!当年朝廷每月拔付的各项开支达到六十万|:需使用的器械修造,以及买马练兵等项,则远远不足应用。
牛皋在营中欲哭无泪,却知道眼下发作于事无补,朝廷里喜欢听的是边事平静,军耗越来越少。若是斗然间要求朝廷增加银钱,只怕这都统做不到三个月便罢。但眼下最为着紧地却是要将这不足六成地“岳家军”恢复些许战斗力,以迎接撒离喝可能地进攻!便在此际,踏白军中细作来报:“田师中押了七十余车财物,明日将出鄂州!”
天明不过个把时辰,辰时未过,鄂州城外十里,一列长长地车队缓缓经过十里亭。田师中只得二百随从相护。却押了六七十车物事。往临安而去,眼下正立马十里亭,无限沮丧地看着远处渐渐远去的鄂州城。这番本待要调度船只沿江相送。军中可用之船却为牛皋所制,不敢妄离鄂州,甚至连那江中最为庞大的晋城商号货运船队,也以“货主已经订下”为由,不肯与他方便,不得已才押送走陆路。
“牛黑子!墙破众人推,老子这番倒霉,须受你的晦气,若是此去临安,将这些财货买赎得通秦相,只怕夏至时便要返鄂州,那时且看咱家如何措置!”田师中恨恨地对着鄂州城中的牛皋咒骂,却不晓后者听不听得见。
说曹操,曹操到,才不过往前行得一二里地,后面人喊马嘶,蹄声动地,田师中回头看时,心中一紧:这不是牛皋是谁!看老牛率了千余兵马前来,总不成是巴巴地赶来相送吧?
果然,老牛到田师中面前勒住马儿,咧嘴大笑:“田大人为官一任,总算也‘造福一方’,若是老牛不来相送时,怕日后有人说咱不懂人情,这些个该死地小子们一大早不曾叫得咱醒来,原本是想送田大人过十里亭,却是错过了,不过在田大人帐下数年,总得有一番心意不是?这里是十两程仪,算是咱家一点心意,还望田大人笑纳!”
说笑间,麾下一小校将一个小小包裹递到田师中随从手里,田师中哭笑不得:老牛带兵过千,奔驰十余里,竟然只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