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林无奈,起身道:“大哥既下问,兄弟不敢不尽言:若要举二州军平定金贼,莫说三五年间,怕是十年八年亦难筹万全,眼下泽州、潞州兵马虽不及当日岳家军规模,然训练不曾懈怠,兵甲犹有过之。当日兀术举大军数十万南下,大宋亦举数十万大军以敌,岳家军自然难以独抗贼军,如今兀术便倾金国之力,安得再觅昔日数十万大军?以某观之,泽州军便不使火器,河北地面上也无敌手,何必定须万事俱备而后发兵?”
座中诸将闻言默然,却均暗暗点头。看来都有同感,杨再兴却不肯认同:“此言固然有理,却也有未尽处!先生意下如何?”
洪皓却不过,只得起身道:“杨大人,诸位将军,老夫在此只治州事,未尝与闻军事,只是自古内无善政者。外无取胜之理,大军发动者,老夫自当勉力襄助粮草,只是且不论粮草完备否。便是河北诸城中守军,沿途消耗,便不可小觑,若据坚城而守。这六万余兵马尽够了,若是要攻城掠地,沿路分兵马防御,只怕未攻下幽燕之地。十停人马已经去了五六停,那时哪得兵马襄助?大宋若举国北上,自然有兵马源源而来。绝无匮乏之理。泽州却孤悬贼境中。举动不慎,便进退失据。那时却悔之晚矣!”
杨再兴道:“嗯,这话也对!”
姚忍了半晌,这时止不住反驳道:“大哥须有个定见,这话里却也有不对处,先生莫嫌咱鲁莽:莫说河北地面上也还有百十万宋人,便是大军举动之下,江南未必便没有好汉子北上投军,此去还有个先后之说,若大军尽取河北诸城,确有难处,倘若先取河东、京西地面,却无须耗费许多兵马,便可与大宋相通,那时还缺什么兵马?”
堂上众人哄然,都道姚说得有理,连洪皓也自沉吟不语,以为此计可行。杨再兴却在心中暗道不妥:“大宋朝北伐,后世的史书上也有记载,其中韩侘胄之败,可谓种下了亡宋的祸根,便是准备得不妥当之下贸然发动的结果,这也罢了,赵构所深畏者,便是兀术立赵恒于河北,废了临安赵宋朝的正统地位,这才是最大的祸患,只怕大军举动时,江南兵马不但不襄助,反在背后捅上一刀,奉兀术之令与泽州军为难,便是雪上加霜之举!只是这话如何能够说得?”
当下与众人分说道:“姚之计,较之大举北上,有益良多矣!大军起动,不与河北争锋,却向河东用兵,隔了太行险关,倒也不惧贼子大举来犯,只是泽州四面是敌,轻举妄动不得,若根本有失,反为不美,如今之计,须不让撒离喝讨得便宜去,也不可令南北两朝问泽州罪过,却须尽力于得河东以为根据,方可谓万全,诸位可听某家措置!”
众人闻说大悦,如此万全的计策也有,还愁什么?
七日后,撒离喝兵马渐渐在太行关外集聚至七千上下,撒离喝却并不出击,先写一札,着人递往晋城杨再兴处,其辞曰:“近者太行山贼,深入河东州县,伤某帐下将校,自本帅将兵以来,未闻贼势猖獗若此,今闻贼已遁入泽州界,是阁下亦有过矣,某不敢辞劳,率麾下精锐与贼相持于太行关下,望阁下早发本州兵马襄助,共为王事,勿却为幸!”
却送急递至上京,书中报与兀术道:“泽州地方不靖横行,竟深入河东,搅扰地方,杀伤大金将校,此诚不可恕者,杨再兴领旨治州事,其罪亦不可逃,丞相其宜明正典刑,责其戴罪剿贼,以孚圣上封建之意。”这里是先告上一状,将自己率大军进逼太行关之举冠上一个“剿贼”的名号,谁都晓得杨再兴与太行山贼之间有些猫腻,只是不曾有切实把柄而已,若是不肯举泽州兵马来此剿贼,这罪名便易座得实了。
只是这边急札未过中都,太行关内却已经有了动静,这日探子来报:“大帅,太行关内兵马骤增,眼见是山间贼伙齐聚,怕是要与我大军不利,请大帅定夺!”
撒离喝笑道:“区区山贼,能奈我何,汝辈须仔细泽州兵马动静,是否出兵襄助剿贼;眼前山贼,本帅正愁他不来,深藏沟壑间,极难剿得尽绝,敢与我大军作对,那是再好没有了。”
岂料杨再兴得书后,不但全无动静,居然也在作书至兀术处:“近者太行山贼横行,泽、潞二州兵马未足安民,州中一日数惊,丞相须遣得力兵马襄助剿灭,以免贼子扰动乡里,更增某家罪责!”洪皓见此书作成,哈哈大笑,也不消多说,立着人往上京。
高林等却如消失不见,连那晋城外营中兵马,也一日少于一日,不晓得往何处去了。
十月初,北风渐寒,撒离喝估计急递已经上京,却着人往开封,教琼率麾下兵马来此间,好与山贼相持。谁知这夜里风大,开封还没有动静时,夜间却有数百枝火箭起自营外,哪消片刻,营中营帐、粮草烧却过半,焦头烂额之辈在营中乱窜,人喊马嘶之际,撒离喝大怒道:“贼子竟敢袭营!来人哪,与本帅出营剿灭这伙山贼!”
待数百骑冲出大营时,只见得数百道黑衣身影遁入山林间,哪里追得及?此间林木茂盛,骑军安能追得?待要直扑太行关前,却又怕夜间中伏,只得恨恨回营救火,比及天明时,营中一片凄惨,撒离喝不能怪别个,只恨自己大意了些,数日不敢安歇,将大营移到十余里外的空旷处,离营数百步外便设楼台岗哨,彻夜里火把照亮营外里许地,严防偷袭。
这里方才安稳了大营,山上居然冲出数队骑军,仿佛此前延安府那般,将营中遣出的小队侦骑杀地杀,赶得赶,尽数驱回营中,待撒离喝出兵时,又已经退回关内,如此反复,将撒离喝累得苦不堪言,只恨那开封府空握近万兵马,不肯遣人来援,遂着人往平阳府,尽取自家步骑兵马前来。
两处大军未至时,山上居然下了战书来,以侠义社之名,邀撒离喝战于营外,撒离喝得书大喜,哪里还会等什么援兵,自然批了回书,约次日交兵。
次日近午时,撒离喝大军列阵相待,数里外稀稀疏疏来了两千余骑,只是盔甲不整,虽人人都有兵器,却是破败不堪,果然不过是些落魄山贼罢了,竟然也敢来挑衅大军!撒离喝不由得有些郝然,前些日子只想着怎样布一局,令杨再兴出兵与太行山贼作战,自家却以拟好的罪名将其擒下,送至上京问罪,岂料杨再兴那边毫无动静,这边山贼竟然已经出动,倒让杨再兴逃过一劫了。眼见这伙山贼旗号不一,兵甲不整,大喜之下,不待山贼结阵,便下令道:“贼人如此,还等甚么?与本帅出击!不可放过一骑!”
当下金军阵中杀声大作,少许步军全无用处,五千余骑尽数冲出,太行山贼见势不妙,勒转马头便走,连接战的心都没了,只是尾上跑得慢的不时将弩箭射阻,令撒离喝不敢逼得过近,却衔尾直追了七八里,眼见前方路窄,已经将近太行关了,却听得道旁林中锣响,不晓得有多少弩箭从林中飞出,当得起“箭如雨下”四个字,五千骑霎时倒下六七百骑,尽是马足中箭跑颠,偶然也有士卒中箭者,还亏得金军盔甲完整,不曾伤损太多,撒离喝惊怒之下,却只见这弩箭射了两轮便再无声息,大队骑军已经冲过这片林地,径奔关前了,便不以为意,令那些掉下马的骑军就地搜寻山贼,其余兵马径赴关前。
待到了太行关前空地上,撒离喝才倒抽一口气:三千余骑兵甲齐整,早等在那里,岂是适才到营前诱敌之山贼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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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太行聚贼军,开封
撒离喝休走!杀!”
岳雷一声暴吼,铁枪出击,太行关外杀声震天,三千骑以逸待劳的泽州雄师终于在苦练数载之后,得以痛杀金骑。撒离喝所部本来在人数上还占优些,比泽州军多出了千余骑,怎奈才吃了些亏,士气已经怯了一半,眼下这支“贼军”也远非此前诱敌的那支骑军可比,一个个兵甲齐整,精神抖擞,刀枪如林,杀气冲天,为首的数员大将个个凶神恶煞般,猝然间相遇之下,金人哪得不惊?撒离喝强撑精神,手中长柄宣花斧高举,也暴吼道:“杀!”,众金军至此,岂能退后?自然也扑了上去,不足二里地的距离转眼便逝,果然相打无好手,皆是怒目圆睁,各寻对手厮杀,太行山下刀枪并击声大作。
岳雷身背全副鱼鳞甲,手中铁枪如龙,身前两丈内空气搅动出阵阵嘶吼,红樱漫空,不见利刃,却有无穷杀意浸出,当面的金骑大骇,勉力举刀相架时,只听得“当!”的一声炸响,大刀高高荡开,铁枪尖却破空而至,待看清红樱覆满胸前时,已经后心一凉,枪尖透背而出!岳雷举手一挑,这金骑尸身裂作两片,血肉四溅,后面数名金贼忙走避开来,岳雷马前数步内竟然为之一空,铁枪再起,噬向周边数骑。高林此前久在杨再兴身侧厮杀,凡杨铁枪所到之处,万骑贼军中也要开出一条通路来,后方诸骑只须紧跟其后便可破阵。眼下见岳雷这般威势,不输杨再兴昔日之勇,不由大喜,自举长枪随岳雷身后杀去,岳雷顿觉身侧为之一空,二骑所至,金贼兵器脱手,残肢四飞,竟无一合之将。
撒离喝岂是弱者?只是越杀越是心惊。这伙“山贼”勇悍之处竟然不下昔年的岳家军!当年在开封、拓皋,撒离喝已经领教过岳家军厉害,早没了“大金铁骑天下无敌”地自信,眼下这一幕竟然与当年何其相似?这为首的宋将依稀便是当年岳飞模样。只是年青得多,但手中铁枪却半点也不输当日的岳飞、杨再兴!撒离喝正在亲卫的护持下押住阵脚厮杀,心下犹疑未定,不知该不该退军。却见关内山上兵马云集,竟有不少步军渐渐从关内墙头涌出,在关墙上布下弩阵,城楼上“侠义社”大旗旁。升了一面“岳”字旗起来!若在往日,撒离喝只道是太行山贼打出岳飞旗号吓阻金人,眼下却心旌摇动。不能自己。越看岳雷越是心惊。当下不敢再行纠缠,抽身便退。鸣金而遁。只是其余兵马哪里说退便退得了?泽州军苦苦追杀之下,伏尸过千方才逃出山来,总算平安回到营中,只是那些落马搜杀太行山贼的金军却一个也没有再回来过,下场不问可知。
撒离喝回营,四下里发急递催兵马来援,营中五千余兵马已经不足以让他有任何安全感了,今日太行关外厮杀的兵马总不下四五千,关内还不晓得有多少,若是尽数前来,这营还守不守得住?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径发书往河南府、开封、平阳府、太原府等地,召诸路兵马齐集泽州,必要将这太行山贼一举清剿尽绝,方才能泄心头之愤!
数日之内,到得最快的仍是撒离喝麾下兵马,自平阳府尽数拔营前来,大军步骑共约两万,总算让撒离喝略略有些心安,开始算计如何强取太行关。但此时帐下僚属有机灵点的才提出来:“大帅,照小的看来,那太行贼子如何有这等整齐地兵马器械?方圆百里之内,除却泽州兵马,别家兵马寻常也不能这般整齐,若非杨再兴与太行山贼私相沟通,这伙贼子如何嚣张得起来?!”
撒离喝也自点头,心道:“还用你说!若非如此,杨再兴如何能取州?”只是话虽不错,却没半点真凭实据,早大半个月已经上书至兀术处,却没半点消息传回来,这等如何是好?便是杨再兴有何把柄,凭自己眼下手中兵马,也不足以踏平泽州,当下只得咬牙忍了,只恨恨道:“这完颜亮在开封有何要务?这般千呼万唤也不得过来?”
这边撒离喝愤然埋怨诸州府兵马迟迟不到,晋城泽州府衙内却是一片忙乱,杨再兴与洪皓等人虽不在关前厮杀,但遣发近万兵马在太行关上与金贼对峙,所耗钱粮倒算不得甚么,对泽州府库不过九牛一毛,但毕竟是取潞州以来的最大规模对决,不可轻忽,杨再兴筹划仔细,只怕大军齐聚之后,泽州府故前方兵马粮草固然备得整齐,连晋城墙头上也增加军,城外兵营中兵马都已经迁入城中候命。潞州兵马却按杨再兴之命,一兵一卒也不许动用,牛皋虽不甚明白杨再兴大计如何,但年老成精之人,不再像早年间那般求战心切,自在潞州练兵不提。
洪皓不解杨再兴所为,问道:“若举泽州兵马,不须潞州军出动,便可将太行关外两万贼军尽行歼灭,大人如何这等谨慎?”杨再兴道:“先生之意,不过求速胜,只是河东、京西路面上,贼人有多少兵马?若是将撒离喝打得生死不知,诸州府自然紧闭城门严阵以待,那时再出兵去攻取,只怕难为,既有此獠肯率部来犯,便须令其多尝苦头,再召诸州县兵马来援,那时岂不两便?只是别处兵马也罢了,开封却不可小觑,某如今固守晋城者,便是防这完颜亮与琼率部来犯,太行关一夫当万,万夫莫开,当可牢牢吸住贼子大军而无后顾之忧,晋城若有变,为贼军所困,则无退路可走,某家只愿那开封城中贼子敢率部来,定要于城下一战成功,令其来得去不得,然后可以对河东路用兵!”
只是杨再兴这里巴不得撒离喝速速将诸州县兵马尽数召来,各州府却未必肯听命,太原府中也有兵马四五千,汾州地面上也不下三千,却是一兵一卒也不曾发来,却急急将军情报与上京,书中奏道:“太行贼势炽张,诸州府各自救保亦难,乞发兵马至解州、泽州府剿灭!”这类军报至上京时,兀术早在此前已经收到来自撒离喝与杨再兴处书札,哭笑不得:“撒离喝真蠢奴矣!太行贼人明白是与杨再兴一伙,如何肯与你去剿灭?”待见得诸州县纷纷报来,说是撒离喝在太行关外吃了败仗,兵马折损千余,急召诸路兵马赴援,这才有些头痛起来,思之再三,文书中却不见杨再兴泽州兵马有何动作,若说太行山贼敢下山与撒离喝放对,令撒离喝一败涂地,连兀术也有些不肯相信。但一书未覆,一书又至,眼看太行西侧河东路面上急报如雪飘,也不由得兀术不信,总其源头,太行关便是枢纽所在,撒离喝眼下与贼人相持不下,只此便是病根,却喜还伏了完颜亮一支兵马在彼处,正是用兵之时矣,兀术遂不再思索,下札子至开封,令完颜亮出兵。
然上京距离河北实在太远,这书信一往一返,便已经是深秋天气,撒离喝与岳雷早在山前关上厮杀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