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峻嘿然一笑:“副帅倒是知道我!”
张宪松手黯然:“杨兄切莫让岳帅为难——大宋枪神在河北现身,岳帅罪责难逃!”
杨峻心下雪亮,知道这位副帅误会了:“如此,杨某只得南归,不过杨某帐下高林等数将,却望副帅放行,可好?”
张宪歪头看着杨峻:“若是半月之前,也没什么不妥,可是杨兄眼下作为,怎么看也跟当年的枪神不同,小商河、颖昌之战,不像是枪神作为,今日献策,怕也筹划许久了罢?说实话——在河北所为何来?”
杨峻一愣,心中叫糟,知道让张宪看出些端倪来,不过毕竟看的电视剧比张宪听过的说书还多,哪里会难倒:“高林等数人,家在河北,此番北伐,便是一心想打回家中,岂知天不假人便,至河而返,怎肯干休!杨某不为己,也该为帐下兄弟们出点力吧?!杨某家人失散,当初被张帅撵得不辩东西,大约该是南下了,此战一了,杨某还要寻亲去呢!怎么肯渡河!”
张宪有些郝然:“当日与曹成兵戈相见,怎知会累及杨兄家眷?!”
杨峻拍拍张宪:“各为其主罢了,若非张副帅见怜,止住弩兵,老杨当年就挂掉了,哪还有今天?”
张宪大惑:“挂掉?何为挂掉?”
杨峻暴汗:“乡语,战殁的意思。”
张宪微笑,最后问道:“杨兄献策不全——不知多少人手合适?”
杨峻心知,岳飞已经在放水了,张宪哪里看不出来,所以到现在才问人数的问题。
看到杨峻伸出一支手指,张宪骇然:“一万?”
杨峻摆手自嘲:“副帅想哪去了?一千精骑足矣!”
张宪刚松一口气,旋即失色:“精骑?那与大军渡河何异?”
杨峻叹口气:“没有一千精骑,怎将器物运至太行?河北千里之地,都有金贼骑兵往来,你道一千步卒,能够带着这许多器物,走到太行?”
张宪一张苦脸,去忙着招收人手,杨峻见大事可成,惬意地回到中军帐中。高林等人早已经准备停当,手下士卒也纷纷表态,要过河的过河,不过河的南下,决不勉强。倒是军中有几个家在江南的,却死活闹着要渡河,让高林他们很伤了一番脑筋。
“兵卒不在多,在精,倒是匠作越多越好,你去拉了多少?”杨峻没理会细节,直奔主题。
“不多,兵器修造的有二十七个,都是军中好手,家在河北的,不是当年死光了,就是四散不见,了无牵挂,其余家在江南的,我一个也没要!”罗彦负责这事,小心谨慎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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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200骑随杨峻出营,直扑李固渡,董先早已回报,那里几乎就是座空营。
开封城外经过时,能听到城头吹角,杨峻看看高大的开封城墙,摇头而过,城中金兵都白担心了。不过李固渡的守军却未必有如此幸运,六百余守军听到乱喊,说是杨再兴来了,扔掉火把就逃,不精水性的金兵钻入芦苇丛的居多,杀了数十人后,竟然没有敌人再出现,河边只得百余被金兵严密看管的船伕。
天明时,兀术派的侦骑再到渡口一看,仍旧吓得发抖的残兵只剩百余人,船只沉的沉,划走的划走,一艘都不见了,兀术得报,慌得派侦骑二十里警戒,再不轻易出宫门一步。
侦骑带回来的消息也不让兀术消停:数十里内的百姓逃得干干净净,明显是被即将发生的大战吓跑了,岳家军侦骑四处,时不时就会偶遇。偶尔有擦边偷觑到岳家军大营的,只见营中忙得热火朝天,大约正在准备攻打开封城!
“诸门守卫加倍!所有守城器具仔细修整!汉军统领以上,全数进我营中待命,汉军由渤海诸将暂领!”兀术连番下令,再派人去催阿鲁补和郦琼,才稍微心安。
不过岳飞这些日子一直按兵不动,莫非真如那临安来人所说,不日将退兵?看来秦桧亦不可靠啊,不像是已有班师诏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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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年七月二十八日,午时。
“什么?朱仙镇已是一座空营!”兀术在开封府大殿内暴吼。
第四十八章 天下事竟如何?赴阙
待大金诸路兵马抵达开封府,朱仙镇岳家军营早已经是一座空营,不止是朱仙镇,大队金兵南进时,才发现临颖、颖昌城中的岳家军也撤得干干净净。
兀术怒发如狂之下,前锋精骑甩开大队,不求攻城,只求撵上岳家军,才在疾追百余里后,碰上了负责掩护大军及南宋子民数十万人撤退的岳家军后队,面对军容整肃的岳家军,在军令下急行军数日,已是强弩之末的阿鲁补所部骑兵只得逃之夭夭。
兀术怎么也想不明白,几天前还疏散民众,修造攻城器具的岳家军,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跑到了百里之外?不过这时他也些明白过来,临安来所做的那些承诺,应该都是真的了。
“岳飞,开封城下,无奈你何,可惜宋廷中自有你的克星,此去好走,自求多福吧!”
兀术站在开封城头,见阿鲁补无功而返,并不意外,反在遥祝岳飞。大金四太子当年勇冠三军,到如今出将入相,一生屡败屡战,从未丧气如今日。岳家军远去,自己竟然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廉颇老矣,不再复有当日之勇,若闻岳飞至而惊心,逃遁河北,虽然保全性命,大金国中,却威名尽丧,还好,临安来人寥寥数语,激起残存的一丝丝血勇,才能在开封城中撑到现在!
“张俊兵既退,毫、宿二州已在囊中,岳家军虽在偃城,料无能为,诸军齐发,先取郑州、颖昌!”兀术终于恢复到大金国右丞相精兵在手的感觉,可以从容调度了,只是心下发虚,知道这一切其实是赵构所送的大礼,将来在谈判时,这面子迟早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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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
偃城南,蔡州北,岳家军大队人马填塞了道路,南撤的军心士气,远非北上时可比,将士默然,旌旗不整,哪里还是无敌的岳家军模样。
道旁一座破败的村庙,早已经没有香火,蓬生的杂草填满了庭院,门匾也不知道被谁砸碎了作柴,门扉偏依,幸好檐上房草还算齐整,虽然连日大雨,庙内也还干爽。入夜后,一灯如豆,晦暗不明,不过聊胜于无。
岳家军帅营,便设在此处。
“岳爷,梁将军已经接到大军所遗器物,自己却不肯南下渡河,坚欲随忠义社义民北上讨贼,在下不敢相阻,只得回报。”董先一脸风尘,衣衫不整,满身泥泞,面容憔悴,却强撑精神,把数日来的军情向诸将帅禀报。
大军南撤后,广至大河南北,踏白军的侦骑细作皆细密地渗入进去,敌我去向,倒也清清楚楚。看到岳飞不置可否,董先继续道:“兀术大军,与孔彦舟、阿鲁补诸部,分兵取郑州、颖昌,不日将下此间,倒是毫、宿二州未动。选锋军赵秉渊统制取陈州后,拒不肯南撤,誓与兀术共死于城下!”
岳飞黯然,却微微动容。
董先退去,座中诸人无语,久久默然相对。
岳飞愤然作色,仰天长啸:“天下事竟如何!”
众人不敢答,许久,张宪应道:“端在岳帅处置尔!”
杨峻至此,腹中全在盘算,到鄂州后如何安排后路的事,这时听到张宪的回答,与平日里的沉稳大为不同,也不禁失色。
岳飞若真一意孤行,不肯班师,哪里会是今天的形势,兀术几番被嚇出开封城之时,故都唾手可得,那时入据开封,北上渡河是举手之劳,也可以选择将开封作为据点,收集大河两岸义民,屯集粮草,徐图发展,到时大金国怎么敢正眼觑河南寸土!
可是机不再失,时不再来,如今,最好的战略机会已经失去,开封城已经大军云集,即便岳家军得以恢复士气,就算后勤也有保障,开封府也不再是那座防御脆弱的孤城!
天下事已不可为,岳飞如何处置?
只是张宪这话,在大宋军中却是极犯忌的,手握重兵的方面大员,怎么可以讨论甚至决定天下事?那是赵构、秦桧等人的专利!
岳飞平日谨细之至,现在却像是听不出张宪话里的语病,黯然半晌,自去歇息。
王贵、傅庆、王俊诸将等岳飞、张宪离去后,相顾片刻,王俊才道:“适才太尉所问,张帅所答,你们可都听见了!”
众将散去,杨峻心下惕然。
岳老大,这话怎么可以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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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军将起程时,路上一阵混乱,数骑如飞而,远远地就大吼:“帅营在何处,快请岳帅接旨!”
岳飞率众将,在庙外跪下。
“俟军返鄂,卿其速赴行在奏事!”
驿使去后,岳飞回过头来:“诸将官,岳某只到蔡州了,大军便请张帅主持,直返鄂州,沿路百姓,愿南下者,俱允其随军南下,且至汉上诸州县妥为安置!”
蔡州城外,岳家军前队突然停下,前驱侦骑火速回报:“岳帅,蔡州百姓,聚于州府,专候岳帅!”
岳飞率岳云、牛皋、杨峻等直赴蔡州府衙,果然,如在朱仙镇一般,成千累万的宋民聚集道旁。岳字帅旗一到,众人跪伏尘土,放声号恸。杨峻见此,也不觉心酸,这一地宋人,僧俗商儒俱全,想来城中当家的都已经来了,街巷中还有人在奔走相告,不断有人往府衙聚来。
为首一名儒生,穿戴进士冠服,率众向岳飞叩首,岳飞下马扶时,这名进士才含泪道:“某等身坠胡尘之中,南望王师北上,已经十二年了。闻说太尉整军北伐,志在恢复,某等日夜相望于道,只恐不闻车马之音,渡日如年。现在岳家军所至,故疆渐复,贼酋兽奔,满城大宋子民,以为从此幸脱左衽,还着宋服。忽闻太尉班师,某等实在不明白,太尉纵不以中原赤子为心,难道忍弃垂成之功?”
言罢大哭!城中顿时号啕声大作,连带着随行的岳家军将士也落下泪来。
岳飞愤懑满胸,垂泪取出马背上的圣旨:“岳某虽不才,安肯弃大宋子民于胡尘中,山河蒙尘,二圣在北,大军却不能渡河!实是圣命难违啊!岳家军乃是朝廷军,一旦抗旨不遵,与贼寇何异?!”
马前诸人默然,却都无可奈何,只能听这号哭声响振青霄。
蔡州民众,是夜起纷纷收拾起行。岳飞虽然屡接圣旨,却仍然决定在蔡州城中停留五日,以待百姓南下。
大宋绍兴十年八月七日,圣旨再至,却秘不宣诏,驿使直接将火漆密封的秘旨交到岳飞手中。
“杨兄弟!”岳飞拆旨后对杨峻苦笑道:“只怕临安之路,你我兄弟须同行了!”
第四十九章 临安子弟,怎比得百
八月九日,过顺昌时,再得到秦桧发自枢密的札子,令岳飞火速赴阙。
此时还得到另一个消息,赵构七月底就已经下令,殿前司所部军由杨沂中率领,已经自临安进发宿州。
滔滔淮水,滚滚东去,河边芦苇丛生,行人稀疏,多是南下的宋民。
此次连番大战,虽然由兀术挑起,却是以宋军的大举北进而告终,若非有诏诸军南归,此刻这些大宋子民已经不需要再南下了。
韩世忠大军虽然与刘锜、张俊不同,尚在淮阳与金兵苦战,却至今未闻捷报,大约战事也不顺利,可能东线的韩世忠与川陕的吴家兄弟还没有接到班师诏,撤退的只是中原。
岳飞在渡口等待官船,眼前满目萧疏,愀然不乐。
“父帅,为何让张帅所部王将军自毫、宿班师,而令殿前司进宿州?那班将士,岂能抗番贼?杨沂中之辈,有何用兵之能?!”岳云在军中从不多言,一向是惟岳飞马首是瞻,眼下只有杨峻同行,连手下亲卫也离得远远地,才无所顾忌地评论起赵构的军事安排。
岳飞闻言,眉头一皱:“圣上见我等连捷,以为大军一动,金贼必溃,谁都可以统军北上!昔年杨震老将军为麟州建宁寨知寨,靖康之难,与杨沂中之二兄俱赴难!圣上感其恩义,对杨沂中一直超擢,四年前的藕塘之战中,杨沂中因功建节,授保成军节度使、殿前都虞侯,后又兼领侍卫马、步军司,统管三衙亲卫军。虽然并非不知军,却也久离战阵,不免生疏,更兼殿前司所部士卒,多为勋贵之后,平日里光鲜尚可,兵甲虽好,训练却不足,若要真上战阵,恐非番贼之敌!此番大军既发,只望他们不要碰上兀术,其余郦琼、孔彦舟等辈,杨帅足以当之。可怜我大宋儿郎,莫要葬送于——唉——!”
岳飞意尤未尽,却不肯多说下去。毕竟是发自赵构的军事方略,再说得不堪些,就有犯上之嫌了。杨峻在一旁,却有更多的想法。
“大哥,恐怕不止于此!”杨峻暗暗挑起岳飞对赵构的不满,这也是一个机会:“杨沂中平日里深得圣上宠幸,殿前司诸军兵甲,尤其精锐,圣上在临安城中,恐怕不会相信,在临安如此精锐的军队,竟然会不如吴、岳、张、韩、刘诸镇兵马!所以此番派杨沂中北上,大约也是想让诸镇知道,即便以殿前司军,也足以荡平番贼!”
岳飞脸上,渐渐泛起怒意。
杨峻所言,他怎么会想不到?杨沂所部诸军,平日里光鲜整齐,若用于在临安城中负责警戒,或者摆列仪仗,恐怕比岳家军还强些,但赵构真要以为这样的御林军就足以上阵杀敌,却是无端葬送了这班年青子弟性命!若说只是为国建节也罢了,倘若竟然是为了在诸镇之前抢功,以武力示威,只怕失之千里了!
岳飞不肯说,甚至连想也不肯去多想,却给杨峻挑明了说出来,怎么会不激起心中怒意!这种事情在大宋朝并不鲜见,自古功高见忌,也没有对错之分,黄袍加身便是自大宋朝而始,至少在杨峻所知的以后诸朝,“兵不专将”便是治军常例,再也不可能为国家的某一支军队冠上“某家军”的犯讳说法,哪像现在,各镇的精锐之师“背嵬军”,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