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在秦府内可以闲庭信步,绝对不是一般身份,而且从形容体态看,也是那种爆发力特强的家伙,且杀意内敛,一旦微微泄露,就能惊动在座中的杨峻,来自杀伐战场上的那种对杀意的特殊感觉让老杨把握到:这家伙不是个容易搞定的对手。
而从秦桧家宴的情况看,这小子简直就是冲着座上的杨峻而现身的。
杨峻拳头攥紧,却无处使力,只好狠狠砸在桥栏上。
大宋枢密使,当今独相秦桧府上,居然会出现这么一个人,那么大内呢?赵构身边呢?
大宋朝究竟怎么啦?眼前的繁华是不是如梦幻泡影,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建筑,随时可以崩塌!
杨峻不寒而慄。
南望皇城,赵构眼下是不是知道,他的大宋朝柱石之臣,居然在府上有敌国大将?
可是形势格禁,杨峻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冲入相府,去击杀这位贼獠。
但自己无可奈何,对方是不是也会小心谨慎地不来找自己麻烦?以秦桧为背景,这家伙只要小心些,几乎可以将整个临安府当作秦相的后花园,来去自如,能够去的地方比杨峻还多,如果真要与自己为难,就算不通过秦桧出手,也足以让杨峻防不胜防!
自己总不能天天在袍内裹紧轻甲,防备对方的突然袭击吧?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大宋枪神”这块招牌,正是金人的骨中之刺,一日不拔除,这位金将必不心安,这一战当不可免。
“靠!老子要好生过日子,你姥姥地非要找我麻烦,咱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看老子两眼算什么,有种就明刀明枪的来!who怕who!”
吐了两口唾沫,杨峻很没有风度地往秦府伸出中指,阿Q一番之后怏怏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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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时,院内廊柱上系着三匹骏马,后院的演武厅传出枪棒撞击的暴响,老秦头一脸苦笑地迎上来:“老爷,岳家的几位公子都来了,二小姐也来了,正在后边练枪呢!”
杨峻哈哈大笑,自己这位“岳府教习”到现在还没有上任呢,学徒们到上门来了。
果然,演武厅内,五位孩子,有两对打得正急,不过都是用的白蜡杆,岳雷手扶铁枪站在一旁,认真指导,俨然半位师傅。不过他手里的铁枪不再是上次带过来的岳家枪,那柄枪随岳飞返回鄂州去了,眼下这柄明显细了一圈,对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可能比他父亲那柄拿在手里更称手一些。
“啪!”
岳雷铁枪横过,在地上一拍,岳家众小一起停下手来。
“杨叔叔!”
五个小孩子举起手中枪棒,拱手作礼,不再像初到岳府时看到的那般顽皮,大约岳飞临走前也曾交待过。
“好!好!好!呵呵!连咱们银瓶儿也来了!难得难得!练一路岳家枪给杨叔叔看看!”
岳银瓶满脸通红,一身劲装,刚才和岳霆对打时一点也不输男子,听到杨峻吩咐,巾帼不让须眉,一根白蜡杆在厅中掀起一道旋风。
杨峻看得连连点头:这小丫头才不过十二三岁,居然能将岳家枪法诸式使得有模有样,岳家门风,果然将门之气,日后若赵构能够不自毁长城,让岳家满门继续为大宋建功,北上中原也并非不可能,哪会像后世那样,偏安数十年后,仍让蒙古铁骑踏破河山!
但以大宋对武将之忌讳,恐怕本朝是出不了郭子仪了!杨家将那更加不可能!
按岳飞的家教原则,这几位孩子不像岳云那样12岁就从军,而是在家中文武兼修,或许也有对大宋文武关系的深刻认识,眼下国难当头,武将或许还有建功之时,一旦和议达成,社稷渐稳,恐怕诸小还得从文!
让杨峻对岳银瓶特别关注的原因,却是来自《说岳》,按上面的说法,岳银瓶在父亲罹难后,投井以殉,死得颇为壮烈。
“来!侄儿们,与杨叔叔练上几招!”
杨峻看岳银瓶堪堪一套岳家枪使完,豪气陡生,抽出一根白蜡杆,站到场中,岳霆、岳霖、银瓶等欢呼一声,纷纷扑上去,岳雷却在一旁微笑,并不出手,毕竟他手里拿的是铁枪,平日里也曾玩过这一招,眼下只当是杨叔叔在逗弟妹们开心罢了。
最后才是杨叔叔单独和岳雷过招,弟妹们在一旁观摩学习。
“杨教习”的教学工作自此进入角色,不时在岳家和杨府交换场地。
让杨峻暴汗的是,几乎让他出丑的岳雷枪法,竟然大半出自岳夫人李氏所授,只是这位嫂子从来不会在杨峻面前展示枪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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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秦哪,备马!老爷要去游西湖!”老杨忙了20多天以后,终于安下心来,打算认真领略这个时代的“水光敛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毕竟是出自本朝大家苏大胡子的手笔,应该最为接近现实中的美景吧。
“老爷!”不知道是春梅还是秋香在背后怯怯地叫道:“婢子们也想出去走走,不知可好?”
老杨一愣,不由得大感自责:这几位作为礼物到手的女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比岳雷他们几个大不了多少,还是孩子心性,就算再怎么早熟,总不能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成天关在家里陪自己练“枪”吧?时间长了,没准闷出病来。
“好呐!姑娘们一起出去,老秦哪,去车行叫辆车!”
杨府内欢声雀起!
第六十一章 哪来的没毛大虫!看
出了涌金门,过钱王祠、清波门、钱湖门、雷峰塔,沿苏堤穿湖而过,历跨虹桥而上孤山,辰时出门,午时已经到了秋鹤亭,老秦显然不是第一遭安排这等游玩,一行人车马未到,老秦早在此间安排好了午宴。
东坡肉、西湖醋鱼、蟹汁桂鱼、龙井虾仁、虎跑素火腿、西湖莼菜汤,大小时鲜,满满的一大桌,老杨全无尊卑观念,招呼老秦及车行的人同席,却被老秦尴尬地拒却了,酒楼的管事早已经为厮仆们另备一席。
绍兴黄酒,味甘、色清、气香、力醇,老杨与众美婢投壶作乐,饮至酣处,举杯向西湖,把酒凭栏,迎三秋桂子送来的芬芳,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畅到了极致。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楼下歌女,繁弦翻动,清越的歌声绕梁而过,洒满西湖。
“老天待老子不错,虽说小商河畔险了一点,可如今也让咱家得偿所愿!这一杯,酹谢这贼老天罢!”
哈哈大笑中,杨峻将一杯黄酒泼向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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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乐极生悲,老杨开始有点明白了。
申时初,一行人别过孤山,堪堪将到段家桥时,前方却是一阵混乱。
“老爷,咱们是不是避一避?”老秦在马前,一张脸有些发苦。
“怎么啦?”杨峻此刻酒意正发,携美游湖正到兴头上,听闻要回避,有些不爽。
说话间,前面老姑少妇,小贩商贾,已经纷纷倒退,后面几位凶神步伐摇动,见人就打,见摊就砸,显然已经大醉,眼下正借酒发疯呢。
“老秦啊,这是……”
杨峻瞬间明白过来,这些东西大概便是临安无赖子之流,没毛大虫一类东西,便没再深问下去。
可能是杨府这一行人车马众多,十来个人虽然不算大的队伍,在这一片逃跑的人群中却如中流砥柱,霎时引起了几名凶神的注意。
“哟!瞧这车儿可好看!不知道里面的……嘿嘿嘿嘿……”一名汉子,满脸酡红,掀衣露怀,手中桂枝轻指杨府车马,嘴上颇为放肆,竟然没将马背上的杨峻看在眼里。
其他三位伴当哈哈大笑,纷纷凑拢。
“老爷……”秦榉脸色大变,轻轻牵了牵杨峻的马缰。
杨峻面沉如水,酒意一点点上涌,慢慢地竟然嘴角上翘,露出笑意来。
“老秦哪,这几位究竟是?”老杨翻身下马,一边问道。
“这是诏谕江南……”老秦一边答一边颤手。
不过这话可是说得慢了些,杨峻看那根桂枝堪堪伸到车帘前,车内的美婢已经发出惊呼,轻轻伸手,拗过桂枝,嗅了嗅上面残留的桂花,负手站在车前,似笑非笑。
莫名其妙失却桂枝的醉汉向后一个踉跄,怒骂道:“作死!……”
随即却骂不下去,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竟然出现大片血痕,居然就在这桂枝一夺之间被拉伤了一片。
“剁了这崽子!”后面几位看着不对,纷纷从靴筒里拔出短刀来,看着杨峻不知深浅,叫得虽凶,却一时不敢俱上。
“哈!——”
终于有一位沉不住气的,脚下浮动,直扑了上来。
杨峻本待一踢,却及时收脚,侧身让过刀锋,拗过对方持刀的腕部,反向一拧。
“咔嚓!”
一声脆响之后,才是刀子落地的叮噹声。
“啊!——”一声惨叫响彻了西湖,那汉子捧着彻底废掉的右腕,放声嘶嚎,全无刚才的凶相。
旁边的几位看到这幕,都是大惊,却不知该进该退。
“不知进退的东西!”杨峻意犹未尽,从车伕手中夺过鞭子,兜头兜脑地抽过去,一时间刀子满地,几名汉子一头一脸地鞭痕无中生有地怒放开来。
“妈呀!——”
一向是自家欺负人,哪里曾被这样欺负过?这几个家伙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等清醒一半时,第一反应便是撒腿开跑,杨峻最大的乐趣之一便是追杀败军,那几个家伙喝得远比他多,跑得不快,一路上抽马一般直打上段家桥,看看跟家人离得远了,才放了几个衣衫破败,鲜血淋漓的家伙一马,掷下马鞭,恨恨而返。
老秦一直垂着头,不敢多吱一声。
看到自家老爷欺负人,他竟然一点也没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倒是车中的婢子们一阵欢呼,庆贺自家老爷不仅在床上威风八面而已。
大佛寺外,一行人居高临下,点滴不漏地看着这一切。
良久,一顶鸾轿中伸出一支纤纤素手,递出一纸素笺。
老杨返回到钱塘门时,正考虑要不要到岳府去坐坐,身边一骑经过,扔出一纸素笺,正落入老杨怀中。老杨揭开,匆匆浏览了一眼,脸上大变,四处看看,做贼一般塞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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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九佳期,邀君过府一叙,君子莫负良辰!”
短短一行字,边上是地址和时间。
明日正是重阳!
靠!这不跟地下党接头一样的么?
大宋枪神还怕跟女孩子约会?!
老杨回想这些天来见过的人,能够跟自己写这东西的人绝对屈指可数,而最让老杨心动的那位却是可能性最大的!
老杨什么时候当过逃兵!
“莫负良辰”?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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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谕江南使府上的几位,被杨都统打得颇惨,回去后大门紧闭,连临安府上门问案都吃了闭门羹!”
一位小贩模样的人站在书房门口,轻声说道。
秦桧伏在案上,手下不停,一幅三尺墨兰,缓缓从笔下流出一片长叶来,初时面色如水,后来竟悄然微笑:“还有么?”
“积善坊后的那位姑娘,好像对这位都统有些意思,今日传了一张纸笺过去,不知道写的什么。”
秦桧微笑摇头,随即纵声大笑道:“好!妙极!”
数滴墨汗从笔端洒出,污了案上宣纸,秦桧随手在纸上擦了擦羊毫,将这张宣纸揉成一团,扔入案下的藤蒌中。
“这位杨将军,倒有意思!”
秦桧手捧茶盏,站在门口,看着涌金门方向。
“叮嘱府中,未得本相允可,不得招惹杨再兴!”
“是!”
旁边闪过一名老者:“只是那几位?……”
“管不了的,就不必管,让他们吃吃苦头也好,莫将我朝觑得无人了!哼!”
第六十二章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
九九重阳,桂子飘香,菊满临安。
西湖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城内自不消说,大理寺至朝天门,沿街俱是各色菊花,当真满城俱带黄金甲,战火渐远,民生复盛,各名园俱办菊花赛会,官宦仕女齐聚,赏菊花,品菊花酒,尝菊花糕。城外的游人享尽秋游之福,栖霞山、玉皇山上,遍插茱萸者占满通途,年长者以助长寿,年青者却以游乐为要务。其间不乏来自北方的背井离乡者,于高处北望,设案拜乡茔,洒泪念故土。
杨峻在家,被摆布得团团转,重阳祭祖之礼可简可繁,但老杨最为痛苦的则是压根不知道自己(杨再兴)的先祖名讳,老秦连黄纸都写不下去,最后只得以“杨门诸先祖”的说法草草了事,重阳餐也与平日大不相同,菊花酒、重阳糕之类是头一天就做好了,可是重阳家宴毕竟菜品繁多,这些从秦府简拔而来的厮仆们多经此事,准备起来倒也有条不紊,上百两银子花出去,湖蟹海鲜俱全,满院菊花,居然也有些大户人家气象。几名婢子到现在也还没有分出个尊卑来,祭祖时没有人敢跟杨峻跪在一起,只好一字排开跪在他身后。
午宴时正堂中摆了一桌,老秦头在杨峻的坚持下,第一次坐上了大桌,其他厮仆还是在院内摆开两桌。不过老秦始终不敢正对杨峻,畏畏缩缩地坐在桌角,看着杨峻与诸婢调笑,酒喝得老大无趣。倒是杨峻还念在这些日子来老秦还算勤勉,没忘了让诸婢敬了老秦几杯,让老秦受宠若惊。最后老杨看老秦实在难受,挥挥手让他到院中去了,老秦这才威风八面,在院中吆五喝六,喝得不亦乐乎。
下午是出游的时候,杨峻让秦榉安排厮仆,买了几本中品菊花,十来两银子那种,给岳府送过去,送给秦府的却是花上百两银子的上品,当然了,两家府上都少不了菊花酒和重阳糕之类的小东西,这还是在老秦提醒下才去办的。
让老杨心如撞鹿的,却是今晚的“莫负良辰”。
人在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