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也深知,自岳飞入狱,张俊掌兵,所谓的“连克诸城”不过是一场军事演习,只有攻楚州时被原来韩世忠所部少量的城防部队稍微的抵抗了一下,死伤汉军不过千余人,其余诸城竟然连仗都没打,就进了空城,连城中居民都逃得一干二净。而且手中所部的正统女真骑兵已经不到八千骑,当日“一战平宋”的豪早就消荡得干干净净,两万余骑女真孩儿们,已经大半命丧岳飞、刘锜等辈手中,是时候北归了!若再战下去,上京城外,女真的女人和孩子们,就要泪洗白山黑水了,来年的大草原上,再也没有壮健的女真汉子驱赶牛羊!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眼下,正是自己坚持要踏破江南,才让女真人再也没有不可敌的实力,北方空虚,才让那些在北方大草原上的野蛮蒙古人,敢于袭击大金国草原上的女真族人部落,屠杀大金国人,抢走女真的牛羊!上京城内,眼下连皇室都不能保证有足够的牛羊食用,族人都在翘首以待自己征战之后从宋国得到大量的金银和布帛,不再征用他们的牛羊和家人,以渡过这难熬的寒冬!
最后的和议上,岁贡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割淮南唐、邓、商、泗等州,原北方宋人,愿北归者听其自愿,宋国不得强制其留在南方,并许由金帝亲封赵构为宋皇,承认赵构在宋国统治的合法性,也同时确定了宋国对金国的附属地位,赵构不过是“代表”金国治理江南!
如万俟卨所言,何铸果然作为宋使,隆冬之际出使金国,与容州观察使曹勋一起北上,为赵构送国书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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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张宪事体如何,大理寺可有消息?”高林请杨峻出面,找杨存中打听消息,如果要到法场斩人,当在殿前司调度人马,以防法场骚乱,大理寺与临安府皆不能弹压。
“却是奇怪,张宪问斩之期就在近日,殿帅处却一丝消息也无!”杨峻也是茫然。
“如此怎么好?”高林一脸焦急。
“你且带我去,倒要看看侠义社好汉,是哪些英雄!”杨峻心中所想的,却是这些人如何能够在城防森严的临安城中大闹法场,再带着张宪平安离去。
“大哥不可!”高林叫道。
“如何不可?”杨峻一愣。
“大哥不是当年在军中,英雄好汉,谁也不及大哥,只是如今在临安城中,有家有室,如何舍弃得,我等兄弟或无家小,便有也在太行山上,若事不成,不过一死了之,家人却不受累,若大哥露了相,日后却不方便也!”高林急道。
杨峻一时默然,自己在临安城中,也确是并非无所顾忌。
“若是杨某家小皆不在临安城中,便如何?”一咬牙,杨峻狠狠问道。
“这——这——这如何使得?”高林一头的汗都出来了。
“且莫说话,带我去牛家村!若能安顿得家小,杨某也少些顾忌!”杨峻豁出去了。
“既然如此,大哥便随我走一遭!”高林默然半晌,终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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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在大理寺狱中,开始绝食,狱吏隗顺急得跳脚,却无法可想,一边让人通知万俟卨,一边苦口相劝:“相公虽是铁打的汉子,若不进食,万一圣上开眼,还相公清白,那时岂不冤死了矣!”
岳飞在囚室内,微微苦笑,却不言语,心中凄苦,开始明白,这已经不是秦桧一个人能够做到的,若非赵构首肯,秦桧安能如此?左右是要自己的命,男儿汉,大丈夫,千古艰难惟一死,何必在此间受这等屈辱?
万俟卨闻讯,却也沉吟半晌,若是让岳飞饿死在狱,大理寺固然有过,自己也不得干净,若不得一纸诏书,如何脱得了干系?最后通知周三畏:“上岳府,让岳飞家人进来一个照料起居,只说圣上未明定其罪,死生未定,恐怕意外!”
一日后,岳雷奉母命,入狱陪侍,岳飞一见岳雷,喟然长叹,知道自己斗不过万俟卨,终不成在岳雷面前绝食吧?只得强装笑颜,与岳雷共餐,岳雷却食难下咽,垂泪不语,哪像岳飞两日未食,却谈笑风生!
同时,中枢院内,董先被摘下官袍。
“今日入大理狱,只要你证得一句话,今日即出,不可自误!”秦桧缓缓言罢,挥一挥手,万俟卨率众将董先押往大理寺。
“万大人,末将所犯何罪,为何下大理寺狱?”董先不伏,出门即对着万俟卨大吼。
万俟卨让捆绑揪着董先的护卫停下,轻轻在旁说道:“朱仙镇回军之际,张宪在一破庙中,对岳飞说甚话来?”
董先一愕,随即浑身颤抖,耳中响起:“天下事竟如何?”。
秦桧说话果然算数,董先入大理寺内,对吏即招供,无一字错漏,并于当日出了大理寺。只是沿路疑神疑鬼,出北门时,见到杨峻与一红脸汉子并骑出城门,吓得躲在树后,不住发抖,细一回想,才想起原来是中军昔时杨再兴麾下的高林!
次日,大理寺内,岳雷又被驱出。
一张供纸放在案几上,摆在囚室前,上有董先画押认供,只待岳飞伏罪画押。
岳飞看到,心中一颤,却不肯画押。
隗顺心下出忍,道:“相公,大宋忠良,未有相公者,若如此,倒也死得痛快些。”
另一狱卒,平日里倒还恭谨,此刻却拉开隗顺,斜倚在囚室门口:“若往日间,此人倒也算忠良,此刻却是逆臣贼子了,某家都伏侍错了人!”
岳飞瞋目道:“何出此言!”
狱卒道:“君臣不可疑,疑则为乱,故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若臣疑于君而不反,复为君疑而诛之;若君疑于臣而不诛,则复疑于君而必反。君今疑臣矣,故送下棘寺,岂有复出之理!死固无疑矣。少保若不死,出狱,则复疑于君,安得不反!反既明甚,此所以为逆臣也。”
岳飞闻言,转嗔为悲,慨然举笔画押,狱卒回复旧态,事之恭敬犹胜从前。
万俟卨得报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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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牛家村,藏龙卧
出城小半日,前方钱塘江边,山水掩映,确实有一个小村。杨峻一见,赞叹不已,这里果然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从官道上看去,一个垄丘刚好把村子遮住,根本看不到里面还有二十余户人家。
进得村来,听口音东西南北混杂,皆是从河北而来的宋民,在这里姑且安家,其中数座茅草屋,略整齐一些,版筑的土墙上,连石灰也没刷,却围成一个小院,砌了一道小小的围墙,看来竟是数家人在此联屋而居。这也不奇怪,毕竟北方来避难的宋民间,也有来自同一地方的,往往重建家园时,就修在了一处,同乡间也有个照应。
但杨峻还是看出了蹊跷:村中众人房屋散乱修建,却都离这个院子较远,而且这个院子外有两名汉子,一名喝茶闲聊,另一人却坐地编篓,不时往周围一瞟,目光凌厉,特别是看到两骑靠近,更是警觉,以杨峻经验,此二人必是军中出身!
待走得近了,认出高林,二人方才略略松懈,仍不放心地盯着杨峻,高林附耳过去,轻轻数字,对方脸色大变,忙带二人进屋,马却牵至院内。
杨峻进院一看,这院子里约有六七户人家,外面看是封闭的,却有一侧正对江边,江景可一览无遗。
“这位是杨节度使么?”杨峻耳边,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杨峻转身看时,一位黑脸汉子,手持一柄白蜡杆长枪,正盯着自己。
“在下便是杨再兴!”杨峻丝毫不敢大意了,按高林说法,此间有数人,不是寻常百姓。
“大宋枪神?”对方眼睛一亮,瞬即将手中长枪抛出,枪身如蛇,绕向杨峻腰间。杨峻见枪势来得有趣,轻轻伸手一搭,那枪如活物般在腰间一缠,瞬即贴臂伸直,杀意顿生。
“郭大哥!杨大哥是好朋友!”高林进院来,忙高声招呼。
那姓郭的汉子却裂齿一笑:“正要领教大宋枪神!”
说罢,已经提出一柄长戟,在院中站定,指着杨峻。院中说笑声四起,各屋中涌出人来,不下三二十人。其中六七人或高大魁梧,或温文尔雅,或机灵跳脱,或木然无神,但举手投足,却均劲道十足,哪里是寻常难民?!
其余老弱妇孺,倒还正常,多半也就是他们的家人,随这些汉子们南下以避战火,以至群居在此。
“杨大人请!”姓郭的汉子道。
“呵呵!此间哪来的杨大人,不过是杨再兴罢了,请!”杨峻略一谦逊,长枪前探,脚下却往后大跨一步,矮身下来,长枪直指对方,枪尖动也不动。
那汉子大喝一声,长戟在手中一转,漫天戟影荡起,等戟影散去时,一道白光闪电般劈向杨峻,却使的大刀招数。
杨峻一笑,手中枪幻化枪花数朵,迎向戟刃,一阵密集的金属交击声响起,戟刃反撞回去,戟身在那汉子身上贴身一转,杨峻正要上前,只见一个矛尖突然从那汉子腰间射出,直扑面门,竟是长枪招数,手中长枪连忙撤回,枪花再起,转瞬间消失不见,仔细看时,枪尖却被戟头锁住,压在地上。
杨峻哈哈一笑,也压着对方戟头,上前一步踏上去,那汉子大急,忙要抽戟,却哪里能够,眼看杨峻就要踏上戟头,忙飞脚踢来,杨峻手中枪柄一弹,正在对方膝间,撞得那汉子跌飞出去,落地时还算稳当,没有出丑。
院子中间,一枪一戟,一起插入地面。
院中笑声四起,那郭姓汉子双手一拱:“大宋枪神,果然名下无虚!”
杨峻正要回礼时,那汉子已经进屋去了,连院中的戟也没有拔。
“大哥勿怪,郭大哥是这等面薄!”高林嘻嘻一笑,将院中兵器收起来。
“郭大哥戟法非同小可,锁拿兵器更是了得,若非侥幸,也击不中他。若是上了战阵,定然是位好汉!”杨峻口中夸赞,一边随高林进屋,稍移时,那院内六七条汉子都进了屋内,却默不作声,再过片刻,郭姓汉子才腆着脸悄悄进屋坐下。
“高大哥是好朋友,大宋枪神也名满天下,是条好汉!阮某佩服!只是这张宪之事,却恕兄弟几位不能相助了!”一名木衲汉子率先开口,大约杨峻比枪时,高林已经略略将事情告知。
“这却是为何?”杨峻不好开口,高林却满脸焦急。
“救出来以后,该如何处置?”一名书生模样的汉子问道,说话间温文尔雅,浑不似身边诸人:“临安有杨存中数万人马,精骑不下五千,我等便劫得人犯,也逃不出二十里地。且张宪之辈,砍头容易,要造反却难,莫非他肯上太行山?众位兄弟好不容易过两年安生日子,家小俱在此间,若救得此人出来,却不是毁了此间,白费了兄弟避难之意,咱们何必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各家老小,想来都不愿再回河北了罢?”
“吴兄弟不可如此。”那阮姓汉子道:“张大人是国之忠良,我等虽僻处此间,只图避祸,也不是辩不得好坏,只是此事太难,便拼却这里人手,只怕连临安城也出不得,哪里像当年李……高兄弟,非是我等怯弱,也须量力而行!侠义社寨中,众家兄弟家小,还靠高兄弟庇护,我等兄弟岂能不知,还请高兄弟恕罪!”
杨峻一听,知道必无结果,也不好相强,毕竟别人说得在理,转念却想到一事:“若杨某有何变故,欲托家小在此,不知道——”
“几个?”郭姓汉子问道。
“母子二人。”杨峻答道。
屋内诸人相顾,都缓缓点头,郭姓汉子说得爽快些:“若是三两人,还可接纳,再多些便不好办。”
杨峻心中大定。
此前自己在临安城中,竟只得一窟,若有甚变故,当真无计可施,如今另有一处,也多了一窟,虽然差点,也还将就。若日后岳飞处有何变化,甚至还多了几个援手的人。
回到临安城中时,却见老秦急得乱转:“老爷怎么才回来,殿帅叫人来通传三次了!”
杨峻心下一愕:“杨存中叫我何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临安城中,风雨
“和议已成,上皇梓宫及韦后将还朝,圣上下旨,我殿前司精锐骑军,须至淮上候驾,老哥知道兄弟近日在临安不好过,是否到淮上散散心?”
杨存中挥退众人,悄悄问杨峻。
杨峻一愣,靠!若是此刻离开,岳老大如何?
“大哥好意,兄弟心领,只是兄弟此刻,实在无心北上,若见到那些个番贼,说不定手一痒,便要动枪,到时岂不坏了和议?”杨峻想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理由,杨存中一想,这个倒也非同小可,且不说杨峻忍不住,说不定对方统军将帅,就颇有亲友死在杨家枪下的,倘若现场出了事,大家不好交待,此事只得作罢。
回府时,门外数十步,停了一辆车,阿蛮正悄悄探出头来,焦急地四处张望。杨峻正在难受之时,本不想去,却又转念一想,回家也是听小志远吵嚷,不如去柔福处,或者可以打听些赵构动静也不一定。
柔福怎么说也快三十的人了,虽然比杨再兴小了几岁,却是心细如发,缠绵之际浑若未觉,事后轻轻倚在杨峻胸口,却和声道:“杨郎为岳相之事忧心么?”
杨峻心中一酸,轻抚柔福长发,道:“近日常去宫中,可有什么消息?”
柔福道:“九哥高兴得很,说是仗不用打了,朝廷还省下了大笔银钱,连韦后也要从上京返驾。”
“你没听说岳相之事么?”杨峻追问道。
“宫中俱不敢谈论,前日里有个内侍偶尔说一两句,几乎被杀。嫔妃们更加不敢过问,连柔福去了,也都告诫不得在九哥面前说及此事。”柔福幽幽地说:“倒是韦后之事,九哥反复问过我多次,当时在上京,韦后和柔福被那——贼子强占,韦后为他生了一子,还带大了两个其他妇人为他生的孩子,那几个小番贼都叫她‘阿母’,倒是比在‘浣衣院’的嫔妃们强得多了。”
“前些日子,九哥问过一些韦后的事情,却又大怒,摔了一个花瓶,后来就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