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闻言,知道郭铁匠多虑了,自己毕竟是以近千年以后的眼光看待这种“半成品”,若是在这个年代,就粗坯而言,已经相当不错了,当下大笑道:“郭先生为晋城立下大功矣!有了这些生铁,咱晋城军兵甲便可大大增加,此后哪里还怕番贼来犯?钱粮之属,不须担心,杨某必尽力以供郭先生所需!只是所炼生铁不得流入金人之手则可。”
郭铁匠一生为匠,几曾有人尊重过?便是当初在官匠中时,当官的最多不过称一声“老郭”,便算是亲热的,只有手下徒弟还尊称一声“师父”。官面上地人是不会这么客气的。眼下杨再兴身为晋城之主,两国皇帝抢着封的泽州知府,居然称自己为“先生”!老郭一时激动,连说话都颤了起来:“大人放心,小老儿必竭力以供晋城军中所需,多出来的铁。全凭大人处置,小老儿并不敢乱用一两,若是给小儿辈拿去跟番贼换马,小老儿第一个剁下他的手来!”
杨再兴笑道:“郭先生为人,杨某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不知先生所建地炉,是平地上建的,还是依山建的?”
老郭一愣:难道杨大人也炼过铁?当下老老实实道:“小老儿自少时学炼铁。都是砖砌铁炉,大人的意思,莫非别有良策?”
杨再兴沉吟道:“按说这炉越高,出的铁越多、越好。若是平地砖砌,再高也有限得很,若是依山而建,以山壁为炉壁,或者可以多出些铁,未知此计可行否,还请郭先生指教。www。2。”
此言一出。老郭愣在当场,半晌作声不得,许久才道:“大人博学!小老儿少时隐约听老师傅们说过有’靠山炉’,只是年代久远,已不可考,大人所说的应该就是此炉。以山为炉,自然要比砌的强上许多,只是大人说得更详细一些,小老儿琢磨一下,想来必能成功。”
当下也不多说,匆匆辞别而去,两千余斤生铁送到城中兵器作去,匠人们居然说这里的铁比鄂州大营中地生铁还要好一些。大约要锻造兵器出来,应该比在鄂州所制还要省些功夫,只是人手少了,费时也不会太短。杨再兴当即下令增加人手,城里城外,这条线上的匠人总数很快达到了近三千人,进度也大大加快。
两日后,江南侠义社秘密来人,告知江南侠义社窘境:自宋金和议之后,再难以向江南富户募捐,这也罢了,自鄂州田师中之始,诸州府纷纷限制侠义社活动,初时只禁绝侠义社募捐,后来竟然有纷纷下狱者,田师中做得最绝,干脆杀了两位被捕的首领!
高林得报大恨,差点便要率晋州军杀向鄂州,后为城中诸将所止,杨再兴颇为理解高林的愤怒,毕竟江南侠义社是以太行宋人的亲友为主,前两年都是高林所部军的衣食父母,如今遭遇如此之惨,怎么不让人愤怒。
便在此时,从上京传来消息,宋金间将开榷场!寿、邓、唐、秦、颍、蔡、巩、洮、泗等州俱在候选之列,负责大宋与金国之间的交易,并就地抽税,以补充军用。南北物资,也可借此机会互通有无,实在是双赢的好事。杨再兴闻讯,心中活泛起来,当下一边向赵构上书,请开晋城为榷场之一,一边以“泽州知府”印信,颁下文书,令江南侠义社诸州县分社,全数挂上招牌,更名为“晋城商号”!
至于鄂州田师中处,则以完颜亶所给的印信颁书,仍以“晋城商号”之名挂出牌来,只是由侠义社王澣宇转交了盖有金国知府印信的申请文书。田师中闻说有人要开从事権场贸易地商号,本待大敲一笔,但一见金国印信在上,顿时失色,连商号送上的二斤茶叶也不敢收,恭敬地让府中师爷送王澣宇出大门。王澣宇因为有两名兄弟折在田师中手里,本来恨得咬牙,但一看此举如此有效,出府时忍不住纵声大笑,此后紧锣密鼓安排人手,“晋城商号”招牌很快在侠义社旧址挂出来,再也无人敢来过问。www。2。而王澣宇则立即从江湖豪客变身为商号主事。
赵构得报时,榷场其实已经确认,但杨再兴奏书一到,赵构仍然小心翼翼地召秦桧相商,看是否在付与金使的书信中多加一个晋城作为榷场。秦桧思之再三,对赵构答道:“臣以为,晋城虽在金国治下,然杨再兴既据此城,也可算得宋金边城,当然可以开设榷场。只是货物均须经过沿河金兵所守城池,到时若有何闪失,却不白折了矣!杨再兴所求之事可允,只怕将来他一无所获,又何苦来哉。”
赵构笑道:“只要不多事便罢,还怕他折了生意么?大宋朝宰相,岂是晋城帐房?不去理会他,且设榷场在彼,倒要看杨再兴如何交易。”
秦桧默然无语。心中却是不解,不晓得杨再兴要求开设榷场是何用意,想来既然连江南货物都运不到晋城,哪里还做得成生意。
但诏书一下到江南诸州县,几乎在诏书抵达三日之内,晋城商号如雨后春笋一般洒满江南。侠义社在同一时间消失无踪。晋城商号原来所存地钱物,尽数换成茶、牛、犀角、丹砂、香药、生姜、陈皮、糖、干鲜果木棉、虔布、铜钱和米等商品,沿州县转运,很快过河北上。杨再兴小心为上,派遣一队骑军,假冒商号随员,举着晋城“杨”字大旗,到河边迎候。但数十大车货物离船北上,沿途兵马只要一见晋城大旗,立即远远避开,哪里还敢上前过问!
。''到处,尽量不要去招惹,毕竟那晋城兵马已经是大金泽州兵马,虽然不伏自己调动,但要较起真来,谁若是惹了,便是大金国内斗。触犯了大金律例,依律当斩。
杨再兴眼见第一批货物到来,当下派遣人手,于河北诸城广为宣传,这一批货竟然是开设榷场之后到河北的第一批货物,毕竟江南晋城商号的力量是其他商号地实力所不能比较的。行动之间,也要比纯商号们快速得多。一时之间,在河北等候交易的行商们纷纷汇集往晋城,侠义社所扮地“晋城商号”人手,均担心晋城的接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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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城榷场虽然已经有了货,但交易场所却还没有,货物只能草草地堆积在城中军用库内,想来只要交易开始。宋人金人皆往来如潮,若皆入晋城交易,城中虚实岂不被金人尽窥。再三与诸将商议,却都不得要领。最后还是郭铁匠出了个主意:在城外新建一个集市,以供南北行商歇息与交易之用,众将听了都道有理。
権场墟市建造比建城要轻松得多了,加上在晋城军威慑之下,一般宵小想来也不敢轻易来捋杨再兴虎须,所以只是在离城数里处,草草地圈了数平方公里的一道土坯围墙,墙内规划了百十间土房。按杨再兴的要求,既然要建设一个商贸中心,便须有客栈、仓库等基本设施,一时间,居然在规划的集市上出现了一批远比城中还要豪华地新砖房。到十月底时,集市中估计已经能够容纳得下上千客商,大批仓库也建设起来,城中军用仓库内的货物开始全面转运到市场中。
只是集市建设得虽紧,哪里有客商来得快!十月中旬,工程还大半未曾峻工,闻讯而来的上京客商便已纷纷抵达,虽然没有详细统计,但粗粗看来,只怕不少于二三百人,大群牛羊驼马也随之抵达,集市中地畜栏为之紧张。少量客商嫌集市上地条件差了些,便想进晋城中居住,以至有与守城兵卒发生争执的。
杨再兴让人严查四门,一应客商只能在规划和新建的集市上住宿和交易,一概不得进城。北方来人虽然见集市中房屋大半未峻工,却早已经有所准备,集市上出现了大批帐篷,北方客商们都自己解决了住宿问题。但晋城権场交易的规矩也让北商们有所不满,特别是其中比较过细的两条:一是不许带兵器进入集市,更谈不上交易兵器了,一应行商所携带的兵器都必须交到晋州军手中,离开时再发还;二是不许在市上交易铁器,晋城所出铁器严禁上市交易。除此以外,值百税二的规矩还算比较平和的,其他榷场的税收比例一般都要高诸多,往往达到一成至三成。这方面让北商们感觉虽然晋城防备严了些,还是来得物有所值地。
此刻南方商人还没有大规模到达,偶尔有个别随晋城商号前来的江南商人参加交易,而主要的交易方却都是原来侠义社兄弟,眼下的“晋城商号”伙计。金人和北方而来的契丹人、夏人、渤海人,甚至少量的蒙古人,纷纷将所带地北丝、北绢、北珠、貂皮、松子、蕃罗及人参、甘草、紫草用于和侠义社主持的“晋城商号”交易,其实侠义社英雄手里都没有什么银钱,只是货物充盈,金人手里除了货物,还有大把金银,看得江南英雄们羡煞。但杨再兴最为高兴的,则是有少数金人和蒙古人,私下将所带马匹、牛羊用于和侠义社交易。
六七日间,侠义社手中货物卖个馨尽,榷场慢慢散去,一场交易下来,晋城中账房粗粗计算,得金四斤,银三十余斤,货物无数,除了牛羊马匹留在晋城应用,其他货物运到江南至少也值银三千余两,比较之下,江南所送到的货物,最多也就是值本钱不到一千三百两,交易中赚了三倍还多。更重要的是,马匹的缺乏问题有了解决的曙光。
“哈哈哈哈!”杨再兴看到交易得来的数十匹马,笑得合不拢嘴,当下指示侠义社众人:“从金人手中所得银钱货物,除了马匹,尽数发往江南各州县,此后咱们在商言商,不必再向江南募捐,只须大家把换得地货物在江南卖掉,再买江南货物过来交易,便是大利所在,岂能久靠捐钱捐物!只是江南州县中晋城商号都须安排账房,逐月查账,不可亏空了!”
郭铁匠在一旁看得眼热,腆着脸上前道:“杨大人,这靠山炉已经建好,所炼的铁也比从前好,数量也多了一大截,晋城中军匠哪里便用了这许多?不如稍稍交易一些,也可壮大晋城商号生意。”
杨再兴脸一沉,郑重道:“先生虽然深知炼铁之术,却不知国之大事,番贼与蒙古自来铁器不如大宋朝多,才有近年来大宋连胜之局,若是让兀术之辈手中多得数千’铁浮图’,南北之势殊难闻逆料,岂是区区银钱所能比拟的,此议今后不可再提。”
岂知那老郭还有另一番道理:“大人说得极是,小老儿哪里会不晓得?只是既然江南也需要铁器,何不将晋城铁器运往江南,以助朝廷防御金贼?昔年大宋铁器,多来自河北诸矿,渡江之后如何炼铁还未知晓,有晋城之铁,岂不解朝廷之危?”
众人眼前一亮,都对老郭另眼相看。杨再兴心中暗赞:晋城郭氏,日后必出巨商大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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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岳雷悟生死,张俊
城商号生意风生水起,晋城中却有一人耿耿于怀。
十月二十七日,王兰禀于杨再兴,只道岳雷近来情绪大坏,成日只是练枪,此前协同王兰训练晋城军的工作也渐渐荒疏,且言语中对杨再兴多有触忤,王兰说到此处,支支吾吾,不肯明说,杨再兴却大致可以猜到,岳雷话中必有极难听的东西,只是不方便转告而已。
本来带岳雷上太行,一则为了兑现对岳飞的承诺,让秦桧绝了斩草除根之心,且对岳家多少有点顾忌,这个目标已经达成;第二个目标,则是以岳家军之名,汇合太行英雄,这也可以说基本奏效,数十家寨主差不多就是看在“正宗岳家军”的名义上,才投靠到晋城中来的。但目前晋城中所作的准备工作,还只是为伐金作了一些基础工作,离真正的实现岳飞梦想,扫荡燕云,直捣黄龙,还差得太远。这个侄子,杨再兴是比较了解的,性子耿直,只是耐性差些,人必竟年青,还需要锤炼,若是大业未成,叔侄之间先有了隔阂,定然于大业有妨!
细细思忖之后,杨再兴提了铁枪,到晋城演武场上,去找全心练枪的岳雷。
方到较场口,便听得众人喝采,场中诸军尽皆散去,毕竟已经到了用晚餐的时候,骑步军都练得乏力了,场中只得一柄岳家枪滚滚翻动,风声四起,杀意冲天,岳雷身影裹在枪影中。丝毫不见力怯。岳家枪使到精妙处,已经休息地众军卒和围观的宋民大声鼓噪,击掌应和。杨再兴策马径入场中,系了马缰,提铁枪到岳雷练枪处,大喝道:“侄儿一人练枪寂寞。与为叔练上一遭如何?”
岳雷见杨再兴靠近,早已明白了七八分,待见杨再兴轻轻挥手,场边众人不舍地散去,知道杨再兴有话要对自己说,当下也不客气:“侄儿正练得无赖,却好请叔叔指点,请!”铁枪摆处。直指杨再兴。只是话虽说得客气,面上表情再无从前的热切,反而颇有些生份。
杨再兴也不谦让,挺枪直杀,岳雷手中铁枪搅动,其速如龙,带动周遭空气,嘶嘶声中噬向杨再兴,杨家枪同一时间幻化朵朵枪花,在龙头处盛开。细密的撞击中,龙身反弹而回,岳雷枪势一滞,不得不连退数步,方才重整枪势,再指向杨再兴。
“好男儿一身本事。练来何用,请叔叔教我!”大吼声中,岳雷和身随枪扑上,杨再兴一边仔细拆解,一边毫不艰涩地回答:“大宋好男儿,练就一身本事,自然要光复河山,驱除番贼。报我靖康血仇!难道是看家护院的么?”
话音一落,岳雷二度被逼退,面色现红:“近日上京贼酋册封,叔叔又与贼子交易。也是杀贼之道么?”
岳家枪斜指地面,却如龙入深潭,霎时溅起漫天枪花,罩向杨再兴。杨再兴深体这一枪中的愤意,铁枪四射如星光,织起一道光幕,岳雷枪花溅入这光幕中,只压得光幕一皱,瞬间将枪花消弥无踪,岳雷再次无功而退。
杨再兴收枪肃立,直面岳雷:“岳家军月耗军费60万700,一一,耗亦不下10万,朝廷不拔分文,贤侄倒是可有妙策筹措?。听!”
岳雷思之再三,知道自己鲁莽,却不肯认错,当下拄枪跪地,泣下道:“父相之冤,侄儿无刻不曾铭记于心,父相之志,侄儿亦必死生以终!如今报不得父仇,亦伸不得父志,侄儿独留此身何用!”
杨再兴听罢,愤然作色:“住口!岳家子孙,岂能如此气短!自古君子无私仇,死生必付与国家,安能为私仇而忘大节!大哥之仇,为叔无日或忘,然国家如此,山河崩摧,陷河北于胡尘中,好男儿忍恨偷生,岂能为一己之私而擅言生死?死有何难哉?!只是岳家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