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兴眼见又是一位不计祸福的义士,眼眶一红:“先生高风亮节,杨某无话可说,若保全先生之命于晋城,恐怕坏了先生名节。只是有岳大哥之例在前,杨某再不敢掉以轻心。此去面圣之后,若秦贼欲害忠良,杨某必有一番布置,不令奸贼得逞,到时先生幸勿拒却!”
洪皓见杨再兴说得热切,也深深感动,忙道:“老夫残躯,值得甚么?大人过虑了,料那秦桧尚不敢杀老夫以塞天下人之口,大人慎勿令晋城英雄犯险以救老夫!抗金大业,多一位好汉便多杀几个贼子,老夫有何能为哉?”
杨再兴摇摇头:“救先生却未必要犯险,以时先生就明白了,此刻先不必计较。倒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若先生所携书稿典籍,若得便处,还请容杨某着人抄录,日后江南路远,便欲拜读先生大作,只怕难以做到,未审先生之意如何?”
洪皓听了,略一思忖,慨然应允,同时向杨再兴进言:“当今金主,颇受韩昉之学,虽为贼酋,略有汉家风范,上京城中,眼下倒缺圣贤之书,一书可卖数,杨大人既深究货殖之学,何不以此输往上京?一则可得数十倍利,二则可以移风化俗,教化夷狄?”
杨再兴一听,豁然开朗,心道:“老子不但要多卖些四书五经过去,便是是江南与西夏地奇玩珍玉,也可多货卖些到上京,只盼数年之内,能够‘移风化俗,教化夷狄’,上京城中多几个女真夫子,兀术手下多几个富家翁,那时再打起来,岂不事半功倍?嘿嘿,大宋因何而败,老子便让金国也重蹈覆辙!”
次日大排宴席,众将皆恭恭敬敬为洪皓上寿,老夫子大悦,满堂上谀词如潮,说得老夫子直追孔孟,远迈颜渊,旷古烁今,空前绝后,一代宗师,直听得洪皓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了才罢。随后摆开车驾,直送出离城二十里外,随后自有商号大队送过河往南而去。杨再兴目送洪皓远去,心头一阵发寒:“还好老子当时看到《货殖》篇,要是老夫子看到我昨天在研究《齐民要术》上的菜谱,不知如何评价!”
返城时还未坐定,闻报榷场中夏人、胡人皆已交易完毕,眼下不过在墟中休整,却有几名胡人抢着要求见城主,说是有要事相商。杨再兴一时好奇,答应下来,岂知几名身异服的胡人进了府衙,以手抚胸,躬身就道:“尊敬的国王陛下……”
堂上众人面色大变,忙上前阻止,高林道:“客人错了!这位大人是大宋泽州知府,却不是什么国王,大宋国主现在临安,诸位记住了!”
胡人们嘀嘀咕咕,杨再兴听不真切,却是背上汗出:若是给临安城中一班理学宗师们听见,自己这番谋逆大罪是坐得实了。稍过片刻,那为首地胡人再次率众人躬身道:“尊敬的大人,我等是从波斯、大食、于等国来的商人,在夏国已经买卖了七八年,却一直没有买到宋国的丝绸和瓷器,还有美味的茶叶,只有在您的城邦中,才见到了真正地宋国货物。从今年起,我们将不再停留于夏国和金国的城池,直接到您的城中交易,还请大人允可。”
杨再兴愕然道:“诸位到晋城之前,从未到过宋国么?”
为首的胡人身材高大,花白胡子,年纪大约也在五十岁上下了,靖康年也不过才十余年,那时往前,宋夏之间还有榷场呢,怎么会买不到宋国货?
却见那胡人道:“在下自小便与辽国商人交易,十年前才知道有宋国,那时却已经不能赶往宋国了,是以从来没有到过宋国,大人这里难道不是宋国么?”
堂上众人都是一笑:“是,这里自然是宋国!”
当下杨再兴自然允许了众胡人之请,随后数日内,夏国客商们缠着任之才,也要求不再赴太原府等地交易,往后直接过解州、太行到晋城,以免去太原府一路税收,任之才见有财可发,无有不允。
権场渐散后,大半夏商、胡商直接返回西夏,却且队三十余人的夏商还不满意,将采买的货物寄放在晋城榷场,随后往北,欲向金人多购些货物回去。
数日后,三人纵马逃回,道是商队为上党金人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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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潞州蛮勃堇,命
大哥,上党潞州府,乃是贼子重镇所在,白虽在侠却轻易不敢招惹潞州贼军。州府城中有女真骑军三千,契丹、渤海等骑军亦不下千骑,汉军过万,掳了不少宋民在城中,城高池深,极难攻打,若是为些许胡商与潞州起衅,只怕因小失大,反为不美。”高林在太行多年,深知底细,见杨再兴暴怒,连忙进谏,只怕这位老大一时冲动,有过激行为。
但真正让杨再兴动心不已的,却是郭铁匠无心中说的一句话:“上党实在是好地方啊,得上党者得中原!”老郭眼下已经晋城匠作区主事,一应开采、冶炼、锻铸之事皆由他作主,俨然是晋城泽州府一名中层干部,随时出入内衙,向杨再兴奏事。闻说上党金人生事,才有感而发,只是这话中未免挑唆的痕迹明显了些,才让杨再兴心中砰然而动:州府所辖,乃古之上党郡,居高临下,俯视中原,除潞水一谷出山以外,四面环山,上党盆地沃野百余里,虽不及晋城开阔,却更加易守难攻,且沿潞水出太行,将可向东直接对中原腹地用兵,哪像晋城,只能向南兵发河洛一带,若要进取中原,还须多跑数百里地。
杨再兴细细计算:晋城眼下月入已经近七十万,略超当年岳家军费用,若是把银两全折成两至三的黑市价,收入还要高些。倘若这种状况再持续两三年。精兵十兵未必就练不成,再广积粮草兵甲,北伐可期。但如此局面,皆因南北两朝对晋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名义上都认为晋城在自己治下,才予晋城商号大开方便之门。若是贸然攻取潞州,只怕完颜亶不肯干休,那时不消发兵来攻,只要断了大河货运,关了晋城権场,晋城赚钱练兵之举便成泡影,眼下江南各州县补充地新兵远没有练得精熟,便是要去攻城。也还差些准备功夫。
岳雷见杨再兴犹豫不决,慨然道:“本是夏商与胡商被掳,与我晋城何干?莫如修书与李仁孝,由其向上京贼酋进表,以问潞州府之罪,便是我等本份。除非是晋城商号被劫,才是晋城军出动时,此刻连出师也无名,若追究起来,南北两朝只怕都要问罪。自古兵法最忌者。用未练之兵取坚城!眼下江南新兵骤至,练了不到月余,若是就此攻取潞州府,只怕十不存二三,若再练得年余,兵甲完备。取潞州如拾芥子尔,叔叔又何必犹豫?”
众人不觉点头,杨再兴也颌首微笑,暗道:“此子比数月前,又多了几分计谋,岳大哥基因倒有几分已经起了作用,看来以后也是一方帅才,不惟勇武而已!”只是便宜当前。不占岂是杨再兴风格?便放过潞州,难道其他地方不能捞点回来?当下一边修书往大夏国,告诉任得敬事情始末,毕竟任得敬是李仁孝舅父。眼下大政仍由任得敬而出,距离李仁孝一怒而诛任得敬还有多年呢。书中自然也建议任得敬以夏国之名上书完颜亶,以问州府之罪。
同时杨再兴也没有闲着,以大金泽州府名义发书至潞州府,请潞州发还夏商与胡商人、货,并追究所部将校罪责,以免伤及金夏间盟约。州府见此信来得突兀,书中言语又颇为不逊,知潞州府乃是一位汉人,名叫鲁秀林,本是前朝进士,自燕京被俘而来,不过安抚府中宋民罢了,哪里敢去管潞州守军?得书后只略略一观,忙着人送至军营中,交与统军麻札,麻札得书,令军中通译念了,大笑扯书道:“有这等狂妄之徒,辄敢来书要人?圣上令你治泽州,已是优容之至,还敢问我女真骑军之罪?莫说是一个小小知州,便是到了上京,丞相也不会问咱家之罪!”
当下浑不当一回事,却将一名伤重的胡人砍了,枭首装入锦盒,以一块驼绒裹了,交与晋城书吏带回,且道:“回复你家主人:人、货俱在匣中了,若不满意,可亲自到潞州来取!”
只是麻札也没有想到,杨再兴早将这个结果算计在内,一刻也没有停留,发书至潞州府之际,便已经发书至上京,令晋城商号将此事在上京城中广为散布,不消月余,上京城中遍传,都道潞州府守军抢劫晋城権场交易后的胡商。完颜亶听侍从报来,令韩昉着人发札子至州,让麻札不得妄动夏商,更莫轻易与晋城起衅。兀术听得传闻,大笑之余,却转而忧心忡忡,只怕杨再兴不肯罢休。
但这些动作都远远迟于麻札的挑衅之举,杨再兴得匣,遍示诸将,晋州城中诸军大为光火,都欲与麻札一决生死。杨再兴却把南北和议的帽子扣下去,令诸军勿擅动,私下里与高林密密商议,三千余精兵于次日悄悄掩上太行,数日间占了沁源、岳县两座空城,虽说两县皆为潞州治下,只是距离潞州府城路远,麻札也只是不时扫荡一番,以防宋人啸据而已,却不曾设县治,也没有宋人在此安居,所以未曾惊动潞州府,便占了两座空县城。
麻札安坐潞州府城中,哪里晓得已经失了两县。九月初三日,一队金军如往常一般,攀山越岭而往岳县,沿途搜掠宋人,随行汉军敢怒而不敢言,岂敢打扰女真军兴致?晋城军在两县中各有千余兵马,早早闻报小队金军到来,准备得极为妥当。等金军抵达城下时,却见县城中高悬一面夏文旗帜,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认不得上面文字,但见城门大开,并无一个守军,众人嚣张惯了的,哪里将一面虚张地旗帜放在心上,当下两百余人一拥而入,城中倒似有大批人马驻过,却并无一兵一卒在内。白担心了一场。
入夜后,这队金军胡闹了半日,随身带地酒囊早已经喝得干净了,除却安排三五名汉军守夜外,多在城中随意觅宿处,睡得颇为安稳。岂料半夜时。月黑风高,城中突然杀声大作,叽哩呱啦,听不真切哪里口音,隐隐约约上千人马包括了金军歇息处,转眼间刀枪并举,一众金军哪里了?除却几个勇悍的强拼数招后倒地,其余皆不敢抄么稀里糊涂当了俘虏,只有三五名机灵的,偷偷趁乱混出了城,径往潞州而去。
待到麻札得报,已经是第三日早上的事了,走了一天一夜才勉强逃回的金兵哪里敢去骚扰正在熟睡的麻札?待麻札醒来,出门视事,见门外几人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大惊之下。细细问得详情,众金兵一口咬定:夏国行商大队包围并俘虏了200人地金军小队,眼下正在岳县城内停留。
麻札腹中一团火,直可焚尽潞州城:小小夏国,区区行商,也敢掳去我大金勇士?问明岳县夏商兵力。大约在千人上下,麻札立即点齐两千人马,先将营中掳到地三十余名夏商、胡商尽数砍了,着先锋往岳县,自家也不知会鲁秀林,率队直接就扑岳县而去。途中却是山高路窄,有十余里过不得骑军。早年间若从晋城经过,当可率骑直扑岳县。眼下却正犯杨再兴之讳,哪里敢去经过晋城地面?无奈何,只得下马翻山,能够上山的不过一千五百之数。按麻札计算,这点人手,足以屠尽岳县夏商了。
入夜后,大军宿营山巅,连帐篷都没带,虽说气候宜人,却四下无遮蔽,众军都苦不堪言,哪里睡得踏实?方才斜倚山石合上眼,却是号角齐鸣,各处树林中射出无数弩箭,又劲又急,待众军惊醒,以圆盾护住营地,林中袭击者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点检人手,已经折损了二百有余。麻札左臂上亦中了一箭,惊怒之下,在营中纵声嘶吼,却不不敢下令入林搜索。
天明后大军继续进发,临近岳县城时,只见地面数十具尸体,全是昨日过山的先锋小队,所携的夏商人头早已经不见,这队先锋却尽数被人割了脑袋。麻札狂怒之下,率部狂奔十余里,抵达岳县城下,所见更是不堪:城墙上悬着数十具女真兵尸体,却是将人头捆在怀中,剃发戴环的标志犹在,而汉军则无一人被杀,至少城墙上不见汉军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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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札双目赤红,血往上涌,大呼道:“给老子杀进城去,屠了这帮夏国蛮子!”众军早已经劳累不堪,却只得强打精神,举刀枪直扑城门。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番攻城竟然顺利之至,城门大开,连一名守军也欠奉,若是前两日那几名败兵在此,定要劝麻札:“大人莫进去,必有埋伏!”只是麻札此刻如激怒的公牛,岂会想到这些?还道是城中夏国行商们逞一时之快后,胆怯逃跑了,进城之后,愤愤不已,下令众军四处搜索。岂料军令未下,众军还挤在城门内未曾散开,弩箭如飞蝗般自残垣断臂后飞出,一时间连躲也没处躲,千余金兵几乎人人带箭。有侥幸逃出城地,也被城头上突然冒出来的弩箭射倒。
麻札身中数箭,跪在地上,拄着大刀强撑着不倒下去,只见弩箭散尽后,一名夏国老人微笑着走到他面前:“番贼,夏人可是好杀的么?”麻札回光返照,突然清楚过来,放声大叫:“你们——你们是宋人!——”
一柄大刀从后颈处砍下,麻札地长叫曳然而止,那夏国老人摇摇头:“老夫却是真正的夏人,你这狗贼走眼了!”一边说一边对着麻札尸身后的宋军将领一拱手:“多谢罗将军为我夏商报此血仇!”
罗彦挥刀往一旁正呻吟的一名金兵身上补了一记,解脱了他的痛苦,一边谦冲之至地回答:“任先生莫客气,宋夏榷场初开,若给这等贼子坏了规矩,岂是长久之计,且回复你家主上,杨爷必不令夏商有所损失,此番虽不能讨回货物,一切由晋城商号赔上就是,只可惜人死不能复生,只好抱歉了。”
任之才感于杨再兴高义,却同时对罗彦谈笑杀人的风范心生畏惧,自去回报任得敬不提。鲁秀林数日间得报,亲率汉军五千余人赶到岳县时,千余具女真军尸体悬在墙上,夏商们早消失得无影无踪。鲁秀林喜忧参半,喜则是因为麻札一死,金军死伤惨重,此后潞州府城中,自己说话份量大为加重;忧地是如此大事,怎么向上京申报才好?
不过鲁大人毕竟饱读诗书,深明事理,很快拟定方针:金人只当被太行山贼所杀,夏商之事就此隐去,以免金夏两国兵戎相见时,自己辖下闯出如此大祸,只怕乌纱还是细事,脑袋大约也难保得紧。+|至州城中,侠义社趁机牢牢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