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王兰从幕后走到台前,才让李德成为了名义上的大老板,等到李德叱咤江南,视节度使们如无物时,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了。眼下还脱不得小小商贩的自卑心理。
官员们见李德恭敬和悦,都是心怀大畅,而且看在杨再兴面上,谁又敢去为难他?当下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王兰在席间只与蒙冲等人谈笑风生。却与其他文官半句废话也无,蒙冲、蔡晋等人也觉得王兰识趣,相交甚欢。
席后,李德带路,大小官员上百顶轿子排成一列前往锻坊参观,这也是杨再兴设计好的噱头,只为扩大缎坊的影响,其实眼下李德在缎坊中股份不到三成。这还是杨再兴特别优渥的情况下给他的,若说到股本,李德连一成还不到。有了晋城商号强大地财力支撑,新建的缎坊规模气势惊人。在城郊连绵占地百余亩,丈余高的围墙上砌出苏式镂窗来,坊内园林胜景依稀可见,官员们在大门外石牌坊处下轿时,见洪皓手书的“晋城缎坊”四个大字各有三尺方圆,笔力雄劲,雕工精美,都是赞不绝口,待见到连绵百亩的大宅院,更是叹为观止。
此刻偏门处还有不断增加的新“员工”正在登记入内,各“车间”主事急不可耐地招呼人手,官员门在正门外自然看不到这些,但进大门以后,已经开始试生产的丝绸生产线还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从收购蚕茧,到最后堆放进仓库等待运走的成品,所有环节在这里都能见得到,、煮、织、染、绣等各坊间相对独立,却又曲径通幽,中心处却是一个占地五亩的庞大“办公区”,气势不输大户人家主宅。虽然还未达到杨再兴所设计的规模,坊内也已经有了三百余人在“上班”,在江南地面上,除了乡间地大庄园,还没有哪一个民间生产单位有这个规模。当然了,大内是另一个特例,那里的匠作们单是工种就达到一百二十余种,规模更大些。
不过大内却不是每一个百姓或官员能够参观的地方,晋城缎坊的存在,让这个时代的官与民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大规模生产”!大量从河北而来的没有分配到足够土地地流民,纷纷被这里的高薪所吸引,积极要求“进坊工作”,让李德手下的主事们得以挑三捡四,如选牲口。而晋城缎坊以市价大批收购生丝、蚕茧,也让临安三百里以内的原材料价格涨了两成,蚕户们因此笑逐颜开。
此刻进坊参观的官员,包括临安城中的文武,都在为坊内的生产规模而惊叹,却预料不到这个缎坊的存在会有这么大地后续影响,缎坊的名声随即通过这些官员传遍临安周边州县,大半年后,当收购生丝蚕茧的小贩们跑到岭南时,缎坊的名声已经响遍了江南,甚至连久在大内地赵构也对韦后笑道:“母后若想出宫走走,平江那间缎坊倒是个去处。”
平江的老百姓们自不必说,上百顶官轿在大街上一走,那阵势远比后世的富豪们用上百辆奔驰嫁女儿强悍多了,从此大家心知肚明:缎坊在官场上的地位已经不下于大半坐在轿中的官员!而李德也因此渐渐增长气势,开始能够以平等的姿态对待一般的州县官员,当然,这种平等还建立在大量的私下金钱往来地基础上。否则也不能长久。
杨再兴将缎坊之事全权委托给王兰,所费五万余全从商号的江南各分号调度,并将投资账册全部复制一份到晋城核。但在晋城,另一项“工业”也在大力建设:“六月底便开始蒸酿第一批酒了。采用了后世的地窖发酵、红泥封窖技术,粮食的转化率大幅度提高,而较为发达的铸铁技术也让蒸馏器具齐备。提高了酒度,所出原浆酒达到了五十度以上的高度!而百斤粮出酒率也达到了惊人地三十一斤!
洪皓是酒乡常客,初时对耗费上万建设一个大型“酒厂”殊为不解,而且这个厂还建设在距离火器作仅数里的山中,往来甚是不便,但还没等这些酒窖藏到期,只是品尝到第一批原浆酒的时候,洪皓就已经彻底被征服了:小炉小灶哪里出得了这等烈度的窖酒?大批酒坛中装的美酒只是少量在泽州和潞州衙门中出现。其余全部存入了太行山的秘洞中。
“张先生,以江南和上京的酒价,这等美酒可值多少钱一斤?”杨再兴这时才在衙中笑问洪皓。
“张子鱼”讪笑半晌,才竖起大拇指:“杨大人所为,果然多出人意表,这等美酒便是现在上市,恐怕江南河北地面上的酒坊都可以改招牌卖醋了!老夫在上京时,那般劣酒也须一五六斤。若是这等好酒,只怕一还买不得一斤!万石酒粮,可得三十万。如此不下十五倍利,大人高明!”
杨再兴摆摆手:“若是将这酒窖藏一年以上,再以细瓷瓶装入,以上等丝缎裹之,再以木匣盛放,限量而卖呢?”
洪皓张口结舌。半晌不得出声:“杨大人哪里来地这等生意经?当真能者无所不能!”再细细一算,若是这般算法,只是酒外的包装,便少不得一,若卖出去时,怕不须五六!那是什么天价?怪不得这酒坊不敢在城里修造,而是建在太行山中:若是给江南河北的行商们见识到这等工艺,照抄照搬了去。哪里还卖得起价格?
不过让杨再兴最为牵挂的,还是北上买马的罗彦。
大同府晋城分号内,罗彦正愁云满面。大同分号主事孙同甫也相对无言,虽然眼下满桌酒菜。甚至还远过罗彦在晋城中的伙食水平,但两人都食之无味,旁边一室内的兄弟们都在吆五喝六地吃得高兴,却难解二人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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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爷,杨大人那里怎么晓得白鞑靼人情状!老孙在此间十余年了,虽说为罗爷出力还不到两年,可是罗爷所交待的事,小的哪里推托过?只是这汪古部受了大金册封,汗王在这长城外的千里草原上,出行一步都有番贼陪同,余下小部落被这大同府地军爷们打得生死不能,便有几匹好马,也须按官定的低价售与军爷们,哪里敢卖给我等?若被撞破了,我等还是细事,那些个小部落只怕要灭族!”
孙同甫絮絮叨叨向罗彦诉了半天苦,罗彦哪里不晓得他的难处!只是杨再兴那里却是生死相交的大事,若没有良马,晋城军中的马匹迟早消耗殆尽,便配出些劣马来,也少得可怜,且不堪应用。难道过得几年,练兵到可用之时,竟然只能在泽州、潞州守城?
杨再兴自然想像不到汪古部已经被金人所控制,连一匹马输不出来,但形势格禁,罗彦也良不愿就此空手而回晋城,咬牙半晌,突然问了一句:“若不与汪古部买马,却须到哪里还有好马可买?”
老孙浑身一颤:“罗爷,您的意思,是要找黑鞑靼那些个蛮人?”
罗彦一听,眼前一亮,拍案道:“果然有人肯卖?”
孙同甫摇摇头:“这个只怕更难!黑鞑靼人自然肯交易,只是险得多了,怕是去得容易,回来却难!克烈部那边倒有几个相熟地,来大同买过茶帛,却是半年才来一次,前月才走,下次再来当是年底了,那些蛮部甚多,便是金军精骑大队,若无万全准备,也绝不敢前往。此事还不是最难的,若孙某托人带路,大约也可以去来两便,只是若有上千匹马,如何过得汪古部与河北地面,驱赶至晋城?除非……”
罗彦急忙追问道:“除非怎样?”
孙同甫一个头摇得更加厉害:“除非过大夏国,经延安府,由夏人送往晋城,若是由我等商号来办,却是极难,只是大夏国哪里肯帮人?”
罗彦想起任之才,纵声大笑:“孙兄不必多虑,只要找人带路即可,大夏那边,罗某自有计较!”
老孙大惑不解,却见罗彦极度自信,料想在大夏国内有人可用,当下也不推托,自去联系人手,却是自克烈部来大同交易后滞留的黑鞑靼人。入夜时,未缓和孙带着两名伙计,拖着一个“皮袋”回来,仔细看时,却是一个喝得烂醉的虬髯大汉,肤色漆黑,一头乱发上倒有几个小小辫子,只是乱得不像话,浑身恶臭,不晓得是从哪里阴沟里捡到的,身上毛纺的单衫也早已经黑得失去了原来颜色,破了几处大洞,不能蔽体。
“罗爷,此子叫术赤,便是克烈部上次带来的人,上次大队离开大同时,遍搜大同也找不到此人,却是在一处酒家喝得烂醉,跌入泥坑中起不来,是以错过了,在此间两个月,倒有一个半月吃的是咱分号地饭,略给些银钱,便是买醉不归,城中倒都晓得是咱们的人,也没为难他,钱不够时便计在分号账上。此人倒是绝认得路的!”老孙捂鼻介绍,罗彦不禁大乐,看地上这小子一身蛮肉,居然比多数兄弟长得雄壮些,却是行止如此不堪。
入夜时,鼾声大作的术赤才悠悠醒转。
“孙,安答,这汉人是谁?看着术赤作甚?要打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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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买马只儿斤,须
彦和孙同甫面面相觑,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孙同甫见术赤口齿不清,宿醉未醒,本来有些不快,却听这小子居然已经学得不少汉话,大是惊异,岂知术赤在大同府已经臭名昭著,滥酒打人乃是常事,一来二去,天天大吵大骂中,居然学得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眼下便拿出来应用。但酒虽半醒,却也晓得好歹,知道孙同甫就是给他两个月来生活买单的人,当然不会顶撞,但罗彦夏衫下肌肉暴绽,一望而知是个好汉,却死盯着自己不放,在蒙古汉子间,这便是严重的挑衅行为,大同府这两个月里打的架,倒有一多半为此而起。
罗彦却少有见到这种直来直去的汉子,看上去虽然不堪,但性子鲁直,颇合罗彦胃口。是以听到术赤挑衅,倒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却斜觑着术赤笑道:“打架?你很厉害么?”
孙同甫听得眼皮一跳:这两个月来,向术赤挑战的宋人不少,但最后都输得极狼狈,还好这小子并不滥杀,也知道大同不是大草原,可以由得他胡来,是以每次最多不过伤人而止,不至于夺人性命,但罗彦话中之意,似乎有意与这蛮人一决高下,老孙哪里敢放着这位晋城中的重要主事去冒险?若是有些伤损,如何向杨再兴交待。
术赤却略略收敛了些,听出了罗彦的意思,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极为不逊地笑道:“猎鹰能不能飞。要见了兔子才知道,敢与术赤打么?”
罗彦听得这话,才稍有些不快,却并不发作,便自术赤身边掠过,站到门外大院中。负手道:“克烈部地汉子,英雄自然多些,只怕却不是术赤,便打一架又如何?”
老孙见要玩真的,直急得跳脚:“罗爷,何苦跟这蛮小子一般见识,若是伤了贵体,如何是好?术赤!快些向罗爷赔不是。你如何是罗爷对手?”
只是这话说出来,却将两人都挑起了性子,术赤哈哈大笑中,跨进院子里,便要与罗彦放对,孙同甫见自己反而火上浇油,心叫不妙,自己却不是对手,忙去招呼分号的镖师们前来劝架。却哪里晓得,他这厢才走。术赤怕架打不成,已经一个虎扑,双手直攫罗彦双肩。
罗彦在军中所练格斗,与这般打法大异,见术赤来得凶猛,也是心中叫好。却沉肩侧身,抓住扑到的术赤左手,紧接着就是一个背摔,满拟将术赤扔过去重重一跌,岂知才一使上劲,便觉得颈上一股大力袭来,竟然在将术赤抛过肩头时,自己也被带得跌了下去。而术赤在罗彦颈间一借力,也没有跌得很惨,落地时双脚先至,随后才全身仰倒。
霎时二人从地面爬起。都晓得遇上了劲敌,不敢轻举妄动。术赤双肩抡圆,活动了一下刚才被摔痛的地方,却并无大碍,再次上前时,却是步步为营,缓缓逼近,若论蛮力,罗彦也自忖还不及这蛮小子。但见术赤逼近,罗彦晃身上前,等术赤双脚齐动时,未等双手相交,便闪电般后退,术赤不晓得对方竟然会在瞬间使反力,全身扑空,本待以手支地,却被罗彦折回来在腿上踢了一脚,当即侧倒在地,再次爬起来进,喉间发出嘶吼,真正激起了斗志。
罗彦侥幸成功,还不敢掉以轻心,但术赤跳起来后,停也不停,便直接奔向罗彦,双手箕张,攫向罗彦腰间,罗彦猝不及防,伸手相格时,术赤左手已经箍住腰间,只有右手被格在外,罗彦只觉腰间一滞,胸间气紧,双脚似要离地,大骇之下,伸手掰住术赤右手手指反向一折,术赤吃痛,大吼一声,放开罗彦,退后两步,满面通红大叫:“你,汉人输了!”
罗彦一愣,大惑不解:我怎么就输了?
这时分号镖师们已经齐集,看到了罗彦化解危机,采声大作,对术赤甩手呼的大叫浑不理会。罗彦却开始略略猜到,克烈部地汉子较量,大约是不能用掰手指这一招的,但刚才的情形之下,却也别无他法,何况术赤的蛮力也确是自己不能抵敌的,当下爽快地伸出手来:“不错,是我输了!术赤是个好汉子!”
术赤咧嘴大笑,却不与他握手,而是抱住罗彦肩头用力连拍,罗彦则惊骇于术赤的神力,暗自赞叹不已:这样的汉子若能够好生训练,怕不是军中的一员猛将?这小子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余岁,若到晋城军中去,还可以厮杀十多年,当真可堪造就!但若以术赤地好酒滥饮,按岳家军军法,只怕不到半个月,已经被砍了十多次头。
老孙抹去额头大汗:还好罗爷没有出丑,否则自己这个主人就当得忒糗了,日后进货时也不好到晋城去见罗爷。
于是重整杯盘,虽然夜色渐深,罗彦却与术赤交谈甚欢,若非孙同甫作梗,二人只差便要拜了把子。其间渐渐谈到买马一事,术赤浑不以为意:“安答,好汉子,只儿斤部的草原上,好马和青草一样多,只要塔塔尔的贼子没有死绝,只儿斤人每天都可以出战!安答到了草原上,就是只儿斤的朋友,塔塔尔的敌人,要多少马都有!”
罗彦听得满头雾水,却晓得术赤大约是克烈部下面的一个小部族,叫什么只儿斤部的人,另外还有一个什么塔塔尔部的人应该是他们的敌人,但这些东西在中原却并不广为人知,加上术赤渐渐又喝得高了,说话糊涂起来,是以罗彦和孙同甫都不太理会他的废话。但其中有一句是明白地:只要到了草原上,要多少马都有!两人没理会再次进入醉乡的术赤,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地喜悦。当夜罗彦不顾孙同甫劝阻。执意修书至晋城,告知杨再兴,汪古部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