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来这么罗嗦?你直接讲就得了!”
“那可不行,我直接讲出来,非得把你吓坏了,而且啊,那些事情单摆浮搁拿出来讲,没背景的注释,实在会影响我的形象,让你觉得我这人很讨厌。”
“我现在就觉得你很讨厌!”颜夕嚷嚷着。
“所以说嘛,我就更不敢讲了,你越来越讨厌我,那我可太伤心了。”
颜夕瞪着夏维,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越看越有气,真想拿刀剁了他。想到这里,她笑了,然后就真的抽出腰间佩刀,手腕一抖,刀便横在夏维脖子上,刀刃抵入了皮肤,再一用力就该飙血了。
“你说是不说?!”
夏维瞄了刀一眼,嬉皮笑脸换成了无限忧伤,他长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仿佛击中了颜夕的心脏,让她也险些跟着叹气。
“夕,为什么你一定要知道?”夏维的口气,仿佛不是在提问,而是在劝慰,劝慰颜夕不要再问下去了,“夕,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多好啊,如果能一直那样,你拉着我去五路胡同小食门廊吃遍整条街,去望星阁看星星、听晚钟,看浮花池上的浮花彩灯……如果一直那样,该有多好。”
颜夕心软了,她本来只是想吓唬夏维,却逼得夏维说出这样的话,她有些歉疚,同时也有些喜悦,至少夏维把那些事情当作了美好的回忆。她的刀放了下来,夏维没再多言,起身离开。
(十七)晓以大义(手打版/文字
北王府大概是皇都最受欢迎的地方了,每日访客不绝,大多是豪门士族的年轻一辈,他们来访的目的也很简单,是来讨好颜夕的。不过颜夕大多不见,让下人把来客请进客堂,奉上热茶一杯,然后就不管不顾了,来客大多是坐了一整天都没人搭理,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不过,有几个人来了,颜夕还是一定会见的。他们是东王家的东晨炫和东晨雅兄妹,以及西王家的古开。每次一来,肯定是东晨炫和东晨雅先到,寒暄一阵,东晨炫便和颜夕开始摆棋厮杀,之后古开就该到了,他来了也不打扰颜夕他们下棋,直接和东晨雅坐在一旁谈天说地。
夏维一看就明白了,此时东西两王都已离开皇都,返回自己的领地,古开是西王家的质子,因此还留在皇都,而东晨雅留下来,自然是为了和古开幽会,东晨炫留下当然是陪姐姐了。那东晨雅和古开两情相悦,也已定下婚约,但婚期尚未决定,不能时常会面,因此两人便拿北王府做幽会之地了。
如此,东晨炫每日来和颜夕下棋,一下就是一整天,而且下棋之时还要针锋相对地斗嘴。夏维对棋道并不精通,也没什么兴趣,看了几次就懒得再看了。颜瑞和尤金言每天都不在府里,一个是跑出去见安雪香了,另一个是参加各种应酬,因此府里面只有阿秀是闲人,能陪着夏维说说话。
这一日正午醒来,夏维在府里溜达了一圈,在后院找到了阿秀。
秋意已经浓郁,满地都是枯黄落叶,风里满是清冷,一阵一阵扫过,枯叶又落下几片,在地上盘旋,哗啦哗啦的响。阿秀换上了秋装,绣衫罗裙,外面披着细绒大氅,她偏坐在周阳锦的坟前,愣愣地出神,却也有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夏维本不想打搅她,但脚踩在落叶上的声响惊扰了她。她抬起头,笑着招招手说:“维公子,过来吧。”
夏维便走了过去。
“维公子,今天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呢,有心事?”
“秀姐姐开玩笑啊,我满肚子草包,一脑袋浆糊,没心没肺的,哪来什么心事?”
阿秀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让我猜一猜,一定是炫公子又来找夕下棋了,对吧?”
“什么嘛,他们下棋关我什么事?下出小崽子我也不在乎。”夏维蹲在阿秀旁边,伸手摆弄着地上厚厚的落叶,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秀姐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你总闷在府里,会憋出病的。”
阿秀回过头,看着周阳锦的墓碑,说:“维公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当然记得。”夏维笑着说,“那天秀姐姐晕倒了,我还……嘿,我还占了秀姐姐的便宜,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骗你说家人都死了,现在小弟就真的死了,只剩下我自己了。”
“秀姐姐……”
“维公子,”阿秀看着夏维,“你放心,我没事。我只是想说,我现在真的孤身一人了……维公子还愿意让我服侍么?”
夏维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好啊,不如秀姐姐嫁给我好了,这样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我配不上维公子的……而且,我也不敢和小母老虎抢啊。”
夏维皱眉苦笑:“怎么又说她了?”
阿秀说:“维公子,你和夕都是心胸宽广的人,当初我和小弟受了蒙蔽,骗你害你,你都不怨我们。后来我们遭到追杀,夕又仗义出手救了我们。我和小弟都是很感激的。我觉得,你和夕以后都会是顶天立地的人,小弟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顶天立地啊……”夏维抬头望着阴霾的天空,“那阴天下雨,不是要最先遭雷劈么?”
阿秀噗哧失笑:“维公子就爱说笑话。以后我跟在你身边,你可以跟我说笑话,也可以说其他事情,比如烦心的事情,不能跟别人说的,那么都跟我说好了……”
“秀姐姐是不是看出我心里有事?”
“看出一点点。”
夏维点头说:“也好,有些事情,跟秀姐姐说了或许会有帮助。”
他低下头,将地上的落叶拢出五小堆。
“中间的是皇室,四周是东南西北四个王。秀姐姐,我烦心的就是这五个玩意。他们之间的关系太错综复杂了,而我回华朝不久,根本没有掌握多少情况。虽然义父比较看重我,但他老人家还是有所顾及……唉,这些事我不能和阿瑞说,不能和尤大人说,跟夕说,她肯定理都不理我……秀姐姐,我只能跟你说了,你可别嫌我烦。”
“怎么会呢,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些忙呢。”阿秀低头看着隆起的落叶堆,“以前家父还在时,偶尔也跟我说起华朝的形势。家父说,表面上看,南北两王最为不和,东西两王则基本保持中立,但实际上,四王想要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因此他们会联手,也会对抗,或许今天是盟友,明天就会兵戈相见,又或许今天还恨不得对方死,明天就要坐下来喝茶聊天。当然,这都是暗地里的事情,外人是看不到的。”
夏维点头说:“这些我也明白,只不过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还在等。秀姐姐,你也知道皇宫比武那天,南王本来是要叛变的。起初我觉得他的计划还算完美,但这几日,我看东晨炫和夕下棋,看东晨雅和古开甜言蜜语,忽然发觉南王的计划有个大问题,或者说他的计划并不是最好的,他本来应该有更完美的计划。而且每个王都有实力在瞬间将其他三王的权力核心消灭,为什么他们却缩手缩脚呢?”
夏维又在地上拢出两个落叶堆:“起初,我以为是外敌的因素,蛮族和莽族,这两个大敌一直虎视眈眈,因此四个王都不想把华朝搞混乱,免得外敌趁虚而入。但我最近发觉,这根本不是问题,只要有一个王突然发难,其他三王必定遭殃,到时候华朝内部会乱,但绝对不会乱太久,就算蛮莽两族有实力进犯,也肯定会被击退。我很奇怪,为什么始终没有一个王肯改旗易帜,雄霸天下呢?”
阿秀忽然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夏维,搞得夏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维公子,你刚才的意思,是每个王都能推翻皇室么?”
“是啊,如今皇室衰微,慎帝那大胖小子屁也不懂,南王已经把他攥在手心里,但为什么却不敢更进一步,建立自己的天下呢?”
“维公子,你不会不明白‘大义’二字吧?”
“我当然明白,大义都是骗人的说辞,夺天下者自然就有大义了。”
阿秀笑着说:“维公子,看来你在西洲待了太久了,不明白大义在华朝人心里的重要。华朝五百年的基业,哪里会被轻易撼动?在华朝人心中,皇室李氏是唯一的正统,如果打出推翻皇室的旗号,天下必定群起而攻之,那时就不是几个王的事了,每个华朝人都会拿起武器。”
夏维沉思起来,他开始渐渐触摸到“大义”二字在华朝的重要。他自幼在西洲生活,虽然也多少了解华朝传统,但毕竟不是在这个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因此欠缺许多潜移默化的熏陶。所谓大义灭亲,手握大义,连亲人都可诛杀,相对的,没了大义,亲人也会杀之。这样的观念,夏维这个半吊子的华朝人,是不可能一下就理解的。本来他的观点是,得到天下的人,自然可以说自己握有大义。但他忘了,那是胜利之后的事情,在那之前,大义的评判权,是在别人手里的。
“维公子,家父曾经说,一个皇朝的权力都集中在顶端,但真正掌握皇朝命运的力量,在下层万千普通人手里。空有权力,不能夺天下。能取得人心的人,才能取得天下。”
夏维忽然竖起脖子,一拍额头,灵台清明,恍然大悟:“有道理!难怪啊难怪,我还以为那些老头子都胆子小呢……”他紧握着阿秀的手,说:“秀姐姐真厉害,几句话就把我点醒了。现在我总算知道那些老头子在想什么了。”说完便迅捷地亲了阿秀一下。
阿秀脸一下就红了,夏维却没再多说,径直跑出了院子。阿秀回头望向周阳锦的墓碑,喃喃自语着什么。
(十八)西王卒(手打版/文字版
夏维和阿秀聊过之后,便去西侧回廊找颜夕。但到了那里,却发现颜夕和东晨炫都面色凝重,面前的棋盘上棋子混乱,像是被一下震散了一样。
“喂,下棋下得不爽,吵架了?”夏维嬉皮笑脸地走了过去。
颜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东晨炫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说:“维公子,我们正想去找你。”
夏维对东晨炫没什么好感,白眼一翻说:“找我干什么?我又不会下棋。”
东晨炫不以为忤,反而苦笑着说:“维公子误会了,我们找你不是为了下棋的事。”
“什么事,请直说。”
“西王过世了。”
颜夕冷笑说:“阿炫,跟他说也没用,恐怕他连西王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
夏维心觉好笑,这女人就是小心眼,自己也没怎么得罪她,却总是针对自己。
“我当然知道啊。”夏维说,“西王,古西西,那天在皇宫见过,老得都走不动路了,忽然死了,也很正常嘛。”
“你!”颜夕霍然而起,指着夏维的鼻子,“你注意一下自己的狗嘴!”
夏维不解地笑着说:“怎么了?死个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每时每刻都有人生、有人死,你发什么脾气呢?”
啪——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夏维脸上。
东晨炫连忙把颜夕拉开,免得她再动手打人。
夏维鼓了鼓嘴,噗的吐出一口唾沫,里面带着点点血丝。他揉揉脸,没说话,转身走开了。
“夕小姐何必要打维公子呢?”东晨炫说。
“你没看到他那德行?”颜夕愤愤地说,“这么大的事情,他还拿来开玩笑。要不是你拦住我,我非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他!”
“难道夕小姐真的没看出来?或者是在演戏骗在下呢?”
“阿炫,你说什么呢?别拐弯抹角!”
东晨炫说:“方才我说出西王的死讯,维公子眼神里先是一丝诧异,然后目光变得清澈,显然是瞬间了解了事关重大。他说那些话,肯定大有深意,夕小姐不会没看出这点吧?”
“看什么看?”颜夕仍在气头上,“我才懒得看他,越看越有气。”
东晨炫笑着说:“我与维公子虽然并不熟悉,但广黎叔叔与家父倒是常谈论起他,他们对维公子的评价是——大智若痞。家父还提醒我,若是维公子表现怪异,大说胡话,那我就要小心了。”
“广黎叔叔和迦蓝叔叔真是看走眼了。”
东晨炫见颜夕认定夏维不可救药,便也不再多说,躬身道:“夕小姐,西王之死事关重大,恐怕牵连甚广,在下这便告辞了。恐怕一半天之内不能再来找夕小姐下棋了。”
“阿炫。”
“夕小姐有话请讲。”
“下次对阵,把你翼杀营的秘密给我亮出来。”
“若是夕小姐的第十军还在,在下定当从命。”
1272年10月13日,华朝西王古西西在返回陇雍省途中遭到刺杀,当即身亡,刺客逃匿。三日后,十万南王军进驻陇雍省。
※※※
关东,星寒关,议事厅书房。
北王颜华站在大副华朝地图前,目光停留在陇雍省和赤土省的位置上。这两省是西王家的领地,一般被称为西二省。
陇雍省东北是赤土省,西边是西北省,南临忘颜山脉,山的另一边便是中南省。其北部是长城西线,多年来也是抵御千彩草原莽族各部的战略要地。西王一门世代镇守于此,虽然外族主要攻击的是北王家镇守的长城中线、东线,但此地的关键也非同小可。由于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莽族一旦侵入便可居高临下长驱直入。
“蛮族刚闹完,但愿莽族不要冒出头来。”颜华自言自语。
古西西一死,长子古开本打算立刻回西二省控制局面,但南王安广黎以其是质子为由,不准其离开皇都,因此古西西的堂弟古常德暂时成为西王家的代理家长。但由于古常德并不得人心,在西二省爆发了大大小小的民变、兵变。南王安广黎似乎早有准备,十万南王军“及时”地进入了两省,很快便控制了局面,并将古常德扶上了西王之位。而本应继承西王之位的古开则在千里之外的皇都,倒在恋人东晨雅的怀中痛哭流涕,只是不知他是哭父亲之死,还是哭他没能当上西王。
“叫文书官过来。”颜华低声唤道。
不一会儿,文书官进入书房,将颜华口述信件记录下来,盖印装封,秘密寄往皇都,交给太后颜如云。
※※※
皇都,北王府。
尤金言看了看颜夕和颜瑞的反应,继续说:“西二省一乱,草原莽族必然察觉,兴兵进犯,奔袭长城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