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带来的战士,大概有二十几个人,全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一个战士将一张奇形大弓抛给了瞿远,正是他的独门兵器角轮弓。瞿远将夏维放在地上,伸手一抓,接住角轮弓。
角轮弓虽然名字普通,但威力却是不小。此时没有套上弓弦,便可当刀来用。瞿远握住弓身,手腕一抖,角轮弓旋转一周,弓身上的刀刃寒光暴涨,瞬间劈断了几杆刺过来的长矛。
另一边阎达放弃了自己常用的长刀,从两个战士手中接过了夏维的那杆大槊。
当初星寒关大战到最后,阎达和瞿远随蒋园突入蛮族内部扫荡,后来被蛮军消灭,蒋园阵亡,部队也七零八落所剩无几。阎达和瞿远在蛮族内部四处流窜,经过一番波折,终于逃回了星寒关。北王颜华知他二人和夏维结拜之事,又见他们身怀绝技,便命他们去皇都协助夏维。但他们到达皇都之时,夏维已经和颜夕来了西二省。二人带领三百骑兵轻骑赶路,星夜兼程,终于遇到第十军。可没想到夏维竟然身受重伤,而且瞿远刚才表现太过反常,导致此刻被第十军团团围住的局面。
阎达虽然知道瞿远向来鲁莽,但他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他现在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但如此下去,他们绝不是第十军的对手,阎达心中思量,应该立刻让双方停手。但现在打得热闹,喊两嗓子估计没什么用处,阎达只得抡起夏维的大槊,要露一手绝技把双方震慑住。
只听阎达一声大吼,近百斤的大槊在他手里举重若轻,他连人带槊腾然跃起,到得半空一个翻身,槊如巨锤,以雷霆万钧之势砸落下来。底下的第十军战士见势不妙,纷纷退避,闪出一块空地。大槊轰然击中地面,砰的一声巨响,顿时飞沙走石,地面竟被砸出了一个五步方圆半尺深的大坑。
阎达拄着大槊昂然站立,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所有人都被他刚才那一手给震住,停止了战斗。阎达心里也是暗自庆幸,刚才那一招他是用尽全力发出,现在就是上来一个穿开裆裤的孩子也能把他轻易击倒。
好在没人看出这点,而且颜夕也从帐篷下面钻出来了,喝令:“都住手!”
阎达和瞿远带来的士兵围成一个***,全神戒备。圈内,瞿远把夏维放在雪地上,将积雪覆盖到他身上。
一个郎中惊慌地喊道:“使不得!冰寒封门,体内火气无处宣泄,必然逆流攻心,人就活不成了!”
但瞿远根本不理他,三两下就用积雪把夏维给埋了,只露出嘴和鼻孔,这才抬头大骂:“放屁!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连这都瞧不出来!我三弟体内火气只能压制,心脏乃聚集血气最强之所,让火气逆流攻心才能保住一身周全,不然血气流失,治好了也是瘫子!”
郎中一时语塞,觉得这胖子的解释狗屁不通,却又有些道理。他们刚才一直不敢动手救治夏维,便是因为命能保住,但治好了必定落下残疾。而现在瞿远将夏维放进雪地里,用寒气将火气彻底逼迫住,确实能不留外泄余地,但那可绝对是自寻死路,还没听说有什么人能承受气血逆流攻心。不过,郎中们看了看阎达,都在心中想,要是维公子和这位一样厉害,说不定还真能挺过去。
“都退下!”颜夕大声命令。
第十军的战士纷纷撤开。阎达也号令自己的手下收起武器,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内息,总算恢复了一些力气,走路说话应该没有问题了。他来到颜夕跟前,谦然说:“夕小姐,属下刚才多有冒犯,请夕小姐责罚。”
颜夕一摆手,示意不再追究,走到夏维跟前,向瞿远问道:“你能治好他?”
瞿远得意地回答:“让我治头疼感冒绝对不行,让我治这小子,肯定是手到擒来。”
颜夕再不多说,在夏维身旁坐下,双手支着下巴,愣愣地望着夏维。
瞿远说:“夕小姐进帐篷吧,这小子一时醒不过来,我估计怎么也得三天。”
颜夕没有说话。瞿远又劝了几声,仍然不见回应。他心想:“这姑娘真是奇怪,竟然愿意在这儿挨冻。”
雪越下越大,到了傍晚,地上的积雪足有三寸厚了。狂风席卷赤土省,这是十年以来赤土省最大的一场雪。天黑之后,北风在旷野上疯狂嚎叫,雪片夹在凛冽风中,比刀子更锋利。颜夕一动不动守在夏维身旁,她背对着风向,雪在身后堆积起来,远远看去仿佛雪人。
白穆来劝过她几次,她都不听,白穆只好叫来几个战士,在她身后站成一排,替她挡住风雪。但瞿远很快就把他们赶跑了,他说这样挡住寒风流动,对夏维伤势不利。白穆也没办法,取来几件棉衣给颜夕披上,然后带领士兵离开了。
东晨炫也来过一次,不过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阎达和瞿远叫到一旁,问了一些皇都的情况。阎达据实回答,但他们在皇都逗留时间不算太久,也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最后东晨炫又把那天夏维受伤前的情形简单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他实在不愿讲得太仔细,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他就觉得后脊梁冒寒气。
东晨炫回到翼杀营的营地,见一众军官都在等他。
“大家都在啊。”东晨炫解下斗篷挂在帐篷口,问道,“有事吗?”
军官们相互望了一阵,一个营尉走出来说:“公子,第十军留在这里,我们可不能陪他们,现在形势紧迫,我们最好立刻撤离。”
东晨炫落座之后思忖片刻,低沉地说:“都下去吧。”
“公子!”
“我让你们都下去,没听到吗?”
“是。”军官们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第十军营地的一间帐篷内,阎达和瞿远叫来所有郎中。因白天的一场打斗,郎中们对这二人十分惧怕,一个郎中谄媚地笑着说:“二位大人有何吩咐?”
瞿远直接了当地说:“你们手里有毒药么?”
郎中们心里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想,他要毒药干什么?
瞿远见没人回答,提高嗓门:“问你们话呢!有毒药吗?”
一个郎中上前说:“多少是有一点,我们备有治癣疾的砒霜,给箭矢喂毒的乌头,还有一些蒙汗药,不知大人要哪一种?”
“每样都取一些来。快去!”
没过多久,郎中们抱着大大小小的罐子回来了,不过白穆也跟着来了。虽然军队里备有毒药,但也不是随便能够动用,郎中们怕惹上是非,便去通知了白穆。
白穆是将军,比阎达和瞿远高上一级,阎达恭敬行礼,而瞿远却好像老大不愿意似的,被阎达强按着才行了一礼。白穆也不以为忤,开门见山问道:“二位要这么多毒药做什么?”
瞿远回答:“救我三弟。”
白穆疑惑地说:“瞿副团将能否详细解释一下?”
阎达说:“救人要紧,咱们一边动手一边解释,各位也请帮帮忙。”
白穆虽然大惑不解,但心想阎达和瞿远曾和夏维结拜,至少不会害他,于是指挥郎中们一起上来帮忙。瞿远要做的也不复杂,就是把各种毒药都溶进水里,他手脚比划着命令郎中们:“多放一些,别不舍得!你留着想自己喝啊?对,越浓越好!”
过了半天,瞿远才想起来向白穆解释。
“我三弟气血旺盛,远远超出常人。这不是天生的,不是练了什么盖世神功,不是吃过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而是用剧毒之物熏出来的。他体内沉积的剧毒和血气相辅相承,保持平衡协调,现在他的血气乱了,便要用剧毒压制下去。”
白穆习武多年,对各种练功法门都了解一些,用毒练功也是有的,但似乎和瞿远的说辞大相径庭。他仔细观察瞿远神色,发现瞿远眼神飘忽,显然刚才那番话有不尽不实之处。他刚要发问,却听阎达咳嗽一声说:“药配得差不多了,我们拿去给三弟。”抱起一罐配好的砒霜,将瞿远扯了出去。
颜夕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夏维跟前,头发眉毛都被雪染白了。阎达心想:“这姑娘对三弟的感情真是不一般。”同时瞪了瞿远一眼。
瞿远对阎达比较敬畏,加之心里有鬼,便缩起本就不长的脖子躲开了阎达的目光。
刚才白穆带人给颜夕挡风雪,被他赶走,并不是因为他们挡住了寒气对夏维不利。这么冷的天,夏维躺在雪地里已经足够了。他这样做无非是要捉弄颜夕,虽然他和颜夕素昧平生,但出身尊贵的人是他一向看不顺眼的。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和阎达都是心知肚明。阎达没有说破他的小阴谋,多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瞿远蹲下身去,把夏维脸上的积雪冰碴擦干净,将头托高一点,拿起一罐砒霜咕咚咕咚灌入夏维口中。白穆和郎中们吓了一跳,虽然刚才瞿远已经解释过了,可他们也没想到就这样生往肚子里灌。
众人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见夏维嗯了一声,双眼缓缓睁开了。
“大哥二哥?”夏维虚弱无力地说,“妈呀,我真的翘辫子了!”
瞿远笑骂:“滚蛋,要死你自己死,我可不陪你!”
夏维咽了口唾沫,问:“你给我喝的什么?”
“砒霜!”
“好喝,再来点!”
瞿远又拿起一罐砒霜喂给夏维,这一次夏维喝完便昏睡过去了。瞿远手上不停,把乱七八糟的毒液全都罐进夏维的肚子里,十几罐毒液全部灌完,瞿远笑着拍拍手说:“得嘞,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这小子命够不够硬了。”
雪花很快又将夏维的脸盖住了,不过要是伸手探鼻,便能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一呼一吸规律而绵长,可见气力正在恢复。
阎达和瞿远轮流守在夏维身边,颜夕更是寸步不离。她始终坐在雪地上,双手支撑着下巴,失魂落魄地望着被雪盖住的夏维。积雪渐渐将她的双腿埋住,旁人来叫她她也不理,白穆只好吩咐战士定时去清扫她周围的积雪。
看颜夕这样,瞿远似乎也有些内疚了,他坐到颜夕身后,用他庞大的身躯帮颜夕挡住了狂风暴雪。
一连两天,颜夕食水不进,送来的饭菜都被瞿远吃了。第十军的将士暗自担忧,却也没有办法,偶尔经过的时候全都轻手轻脚,生怕惊扰了颜夕。
到了第三天黄昏,雪势渐渐弱了,远方的云层后面绽放出黯淡的阳光。夏维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晃动着掸掉身上的积雪,又万分舒畅地伸了个懒腰,口中呻吟:“这一觉真***舒服!”
他看了看颜夕,哈哈大笑起来:“你瞧你,变成雪人了!”
颜夕终于也张口说话了,三天来的第一句话:“你怎么不死呀你!”
夏维微微一笑,抬起双手,轻轻抹去了颜夕脸上的两行热泪。
(十六)北奔(手打版/文字版)
火苗顽劣地跳跃着,干柴噼啪乱响,帐篷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夏维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鼻涕流下来,一部分流进嘴里,一部分从颤抖双唇经过,顺着下巴往下滴。他抬起胳膊,用披在身上的绒毯蹭掉鼻涕,然后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地阅读着手里的几封信。
帐篷里只有他自己,其他人都去商议后面的行动了。因为他受伤,部队在这里滞留了三天,想必南王军的先头部队已经离得不远,当务之急是要定下撤走的路线。最初向东前进的计划是肯定不行了,尚有不少莽军随时会来骚扰,最好的路线是向北,撤入关西。南王军和莽军应该不敢闯进北王家的领地。
“他们一定会向北走,不过……算了,等他们商量好了再说吧。”夏维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便继续看手里的信。
信是弥水清托阎达带来的,不长,仅仅一页,但内容却是不少。阎达瞿远从蛮族领地逃回之事、大公子颜英吉受罚后的情况、北王颜华在星寒关的部署,等等等等。每件事虽只用寥寥数语,但字句凝练,客观准确。自从夏维前往皇都之后,弥水清一直在星寒关议事厅任职,每日处理各类文书,耳濡目染,写信也自然不像之前那么生硬了。夏维不禁惊讶:“小妹的笔法真是进步神速。”
更令夏维喜出望外的是,朝廷派钦差去过星寒关一次,犒赏将士抗击蛮族大功,北王颜华便借此机会宣布了弥水清女扮男装之事。大家都知道她有三个厉害的义兄,夏维自然不用说,那是北王的义子,阎达、瞿远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加之北王颜华对她十分关照,如今她在议事厅的职务便稳定下来,不必再担心会惹上麻烦,或被遣返回乡了。
信中最后一语:“妹知兄事务繁忙,兄不必回信。妹于星寒关夜遥祝兄一切顺利。”
夏维将信放下,想起当初在星寒关的种种趣事,嘴角不禁扬起一丝微笑。虽然当时蛮族大军压境,但作为小兵,不必理会太多事情,日子却也过得颇为轻松。只不过,从决定离开西洲返回华朝开始,夏维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了。
夏维试着握了握拳头,但一点力气也出不来,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攥不结实。他无奈地苦笑一下,心想:“这么多年一直封印的力量突然释放出来,果然不是闹着玩的,估计半年之内不能恢复,还好我没用出全力,不然命也要没了。”
帐帘掀开,风雪忽的卷进帐篷,柴火猎猎晃动,颜夕走了进来,阎达、瞿远、白穆三人依次跟在后面。
颜夕坐到夏维跟前,柔声问:“感觉如何?”
“还好,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夏维握起颜夕的手,“多谢你守了我三天。”
阎达和白穆立刻装作没看见,眼神望向帐篷顶。唯有瞿远不识相地嘿嘿笑了一声,颜夕脸上立时升起红晕,一把甩开夏维的手,娇嗔说:“我是不想错过你咽气!”
夏维讪讪地笑了笑。
阎达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说道:“三弟,我们要立刻上路,你能撑住么?”
夏维说:“我现在一点力气也用不上,身子软得像摊烂泥,不过……”他望向瞿远,继续说:“二哥可以背我吧?”
瞿远一拍胸口:“没问题。”
部队开拔,一路向北。由于战马损失严重,第十军和翼杀营凑一起也只剩下百余匹马,探路的斥侯要用去一半,因此一众军官也只能步行,余下的马匹要拉装载粮草物资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