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远一拍胸口:“没问题。”
部队开拔,一路向北。由于战马损失严重,第十军和翼杀营凑一起也只剩下百余匹马,探路的斥侯要用去一半,因此一众军官也只能步行,余下的马匹要拉装载粮草物资的马车。
夏维不必担心行军之苦,瞿远用一大块帐篷布将他兜起来,他身材太过高大,背着夏维就像背着一个孩子似的,战士们看到都不免失笑。但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由于七万南王军就在身后,部队全速前进,战士们在旷野上狂奔起来。
将近两万战士中,只有瞿远和夏维好像没事似的,夏维不累自不必说,瞿远神情轻松连大气都不喘就太让人惊讶了。他那身横肉起码五百斤,而且还背着夏维,拎着夏维的大槊,雪地里跑起来像飞一样,其体力实在深不可测。
夏维伏在瞿远背上,忽然低声说:“二哥,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说吧,什么事?”
“你是在哪家孤儿院长大的?”
瞿远脚底下一滑,差点摔倒,勉强稳住身子,吞吞吐吐地说:“格洛玛孤儿院,我在那里待了三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夏维有气无力地说:“你给我喂毒药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旁人不会知道曙光教会用毒炼力、用毒封力的方法。二哥,你回东洲来,也是为了我吧?”
“为你?不是啊。”瞿远辩解说,“七年前我就逃出曙光教会的控制了,一直东躲西藏,最近才回到华朝。初遇你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也在曙光教会的孤儿院待过。直到那天看你受伤后的状况,又想起你在星寒关大战时的表现,才猜了出来。”
夏维察言观色,感觉瞿远没有说谎,便问:“大哥和小妹知道吗?”
“我跟他们讲了一些,不过我在孤儿院的时间也不长,知道的东西不多。”
“你知道曙光教会的内幕吗?”
“不太清楚。”
“嗯,我在皇都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叫雷昂的西洲人,他和我们一样,接受过曙光教会的教育。”夏维将雷昂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些。
“好家伙,三弟,你是什么天国七子?”
“其中之一而已,雷昂是这样说的。”
瞿远叹气说:“真可惜,若不是我当年早早就从孤儿院跑出来,现在肯定也是七子。”
夏维大笑一阵,感觉头昏沉沉的,便说:“我睡一会儿。”
“睡吧。”
迷迷糊糊的,夏维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二哥,当初你为什么逃出孤儿院?”
“因为……不喜欢那里。”
“有意思。”
颜夕一直跟在他们后面,起初离得比较近,还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对话,但瞿远的速度太快,一路从队伍中央跑到了最前面,若不是有人拦住,他恐怕就背着夏维先跑了。颜夕脚程虽然也不慢,但和瞿远比起来可就差太多了,而且又是雪地路滑,很快她就落在了后面。
阎达脚步不急,但迈得很大,一步一步平稳而快速地跟在颜夕后面,心想:“果然是北王的女儿啊,看第十军能保持如此快速行军,就知道她有些本事了。”
部队急行一百多里,入夜之后颜夕总算下令扎营休整。此时战士们都已无力多迈出半步了,勉强搭建好营地,一部分战士便钻进帐篷休息,而轮到站第一班岗的战士只能打起精神,再撑下去。
颜夕带着白穆去各处岗哨检查一遍,试图鼓舞战士的士气,但大家都累了,而且这般逃命似的行军还从未遇到过,因此显得疲惫而心情低落。
“白穆,我们能安然到达关西么?”颜夕忧心忡忡地问。
“属下认为,如果能保持今天的行军速度,南王军绝对追不上我们。即便速度慢两成,撤入关西也不成问题。”
颜夕知他为人率直,从来不说大话,便放心一些,说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说完便去看夏维。
颜夕走进帐篷的时候,夏维正在熟睡,嘴里发出轻鼾声。阎达和瞿远站起来行礼,颜夕摆了摆手,拦住了他们。瞿远似乎想说话,却被阎达一把捂住了嘴,强拖出了帐篷。
夏维发狂时的一幕一幕又浮现眼前,那时他是凶神恶煞,令人魂飞魄散。可现在,他睡得像个孩子,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颜夕莞尔:“睡相真傻。”掏出手帕帮他抹掉了口水。
夏维“嗯”了一声,仿佛受到惊扰的婴儿似的,扭了扭身子,被子滑落下来,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胸膛。
帐内的火烧得很旺,热烘烘的像夏天,夏维的胸膛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颜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伤口。
“喂,趁我睡着了占我便宜?”夏维笑眯眯地睁开了眼。
颜夕连忙把手缩回来,低着头咕哝半天说了一句:“你醒了。”
夏维揉了揉眼睛:“我大哥二哥呢?”
“都去休息了,赶了一天路,都累了。”
“你怎么不去休息?”
“我……”
“是不是捅了我一刀,感觉内疚了?”
“我是后悔没捅死你!”
“嘴硬。”夏维笑着伸了个懒腰,“要不要听个故事?”
“故事?”
“是啊,哄小孩子睡觉,都要讲故事的。”夏维下了床,披上衣服,“躺床上去,我给你讲故事。”
颜夕无法抗拒地躺到了床上。夏维体贴地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前的凳子上,说:“我开始讲了。”
“快讲!”颜夕红着脸说。
“当年,东洲大瘟疫……”夏维低沉地开始了他的故事。
故事的开始很沉闷,大瘟疫、逃难,都是颜夕早已知道的内容。夏维几句带过,便开始讲他在孤儿院的经历。
巴巴罗萨孤儿院是曙光教会在西洲摩京王国开办的最大的孤儿院,位于亚丁山脉南部,兰钥海西岸。
“如果游山玩水,那是个不错的去处。”夏维回忆说,“气候宜人,四季常春,海边山坡上的草永远是绿的。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渔船的风帆,看一整天也不觉得烦。虽然你不在那些渔船上,但也能想象出那种乘风破浪的感觉,海鸟在船头盘旋,跟着你一起向前。红脚鸥、白薇鲣鸟、赤额鹭……它们指引船只向正确的方向航行……只可惜那时我看鸟的机会不多,几乎每一天,我都在暗无天日的孤儿院里接受教育。”
曙光教会的教育内容很繁琐,形式却很简单。刚进孤儿院的时候,夏维和一众孤儿每天被关在书库里,在修女的指挥下阅读各种文献书籍,学习其中的知识。那些书籍上的内容艰涩难懂,孩子们最大的不过十岁,如何能够读懂?
不过,也不必全部读懂,你只要比别人记住更多就可以了。因为每天黄昏时分,修女们会检查孩子们记住了多少内容,记得多的孩子去吃饭睡觉,记得少的孩子就在当夜从孤儿院消失了。夏维很快就明白了,只要比一半人记得多就行,因为每天只有一半人会“消失”。
一批一批孩子进入孤儿院,一批一批孩子消失不见。两年之后,只剩下了一千多个孩子,夏维是其中之一,但噩梦才刚刚开始……
颜夕太累了,沉沉地睡了过去。夏维没在继续往下讲,他披上棉袍,走出了帐篷。
风已停了,雪夜静谧,战士们的交谈从各处帐篷轻轻传出,清晰可闻。夏维在营地间闲逛了一圈,呼吸一下清新凛冽的空气,感觉精神爽朗许多,体力也稍稍恢复了一些。
忽然一个士兵迎面跑来,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肯定是有情况。
夏维将他拦住,问:“出什么事了?”
小兵回答:“营外来了一个莽族人。”
夏维一惊,问:“只来了一个?”
“就一个。”
“去把白穆将军叫来,再派人去翼杀营通知东晨炫,记住,不要声张。”
“是。”小兵匆忙而去。
夏维来到营地外围,站岗的士兵正在严密戒备,不远处的雪地上只一个莽族骑兵,身后的茫茫雪地间没有半个人影,看来确实是独自前来。
士兵向夏维行礼之后说:“这个莽族人刚刚到达,一直停在那里没有动。”
“知道了,我过去看看。”
“维公子!”
“放心,没事的。”
夏维缓缓向前走去,此时他还很虚弱,每一步都迈得很辛苦,他尽量放慢脚步,努力保持平稳。好不容易走到莽族骑兵跟前,已经累得虚脱,但表面上还要装出精神矍铄的样子。
“哲木炎还活着吗?”夏维淡淡地问。
这个莽族骑兵当日也险些死在夏维手里,此时心里咚咚跳得飞快,胯下坐骑也不自主地向后倒退。他勉强控制住马,说道:“汗王很好。”
“哦?我记得他挨了我一拳,就算不死,也丢了掉半条命吧?”
“汗王是天狼的后裔,要指引草原勇士踏平天下……”
“得了得了!”夏维打断了莽族骑兵的大言不惭,“你不是来歌颂你的汗王吧?”
莽族骑兵神情一愕,说:“汗王派我来告诉你,你已经激怒了狼群,无论如何我们不会放过你。”
“这样啊。”夏维向前迈出一步,“你们能把我如何?”
战马嘶鸣一声,连连向后倒退。莽族骑兵想要稳住坐骑,但一紧缰绳,马便原地打起转。
夏维大笑说:“莽族妄称自己是马背上的民族,却连马都控制不住,当真是丢人。”说完便迈开步子走回营地。那莽族骑兵总算让马平静下来,但仍然留在原地不走。
白穆已来到了营外,面色凝重。夏维走到他面前,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便往下倒,白穆上前将他扶住,问道:“维公子不要紧吧?”
夏维摇摇头说:“我没事。东晨炫呢?”
白穆回答:“我已派人去翼杀营那边通知炫公子,但是没有回音。维公子,这个莽族人来干什么?”
“不知道,只说不会放过我们。”夏维望了望远处的那个莽族骑兵,“他怎么不离开?”
白穆说:“狼群捕猎,总是先派一头狼来追着猎物,等猎物乱了阵脚,群狼就该出现了。”
“白将军觉得该如何应对?”
白穆还未回答,便有一名士兵匆忙跑来,到达二人跟前,焦急地说:“炫公子离开营地了,有人看到他们绑了一个走!”
夏维一惊,拔腿便向自己的帐篷奔去,但他身体虚弱,刚跑了两步便跌倒在地。白穆连忙扶起他,走回他的帐篷。
帐内空无一人,原本睡在床上的颜夕已经不知去向。
(十七)鬼参武士(手打版/文字
阎达和瞿远一左一右搀扶着夏维这个病人,白穆带领一队士兵跟在后面,一干人等杀气腾腾地闯进翼杀营的营地。站岗的卫兵见他们来者不善,将武器横在胸前,大喝:“炫公子有令,外人不得入营!”
“滚一边去!”瞿远怒吼一声,单手抡起角轮弓砍倒了两个卫兵。
阎达怕闹大了不好收拾,手底下则留了一些情面,长刀挥出砍断了几个卫兵的武器,便架着夏维往里走。
翼杀营的一个营尉赶来,拦在众人面前,厉声说:“各位,为何硬闯翼杀营营地?”
夏维一使眼色,瞿远冲上去就是一拳。那营尉也有两下子,向后微仰,避过瞿远的拳头。瞿远立刻跟进,踏住他的双脚,再次挥出一拳。那营尉双脚被踩住,瞿远的体重全都压在脚上,感觉骨头快要断掉了,根本没有后撤的余地,眼看瞿远一记头槌凿向面门,却完全无从躲避,砰的一声鼻梁骨被揍塌了下去。
翼杀营的战士呼拉一下围了上来,瞿远脚踩着被揍倒的营尉,大喝:“都站住!不然老子一脚把他肠子踩出来!”
翼杀营虽然规模超过第十军,但仍然是营级编制,最高级别的军官就是几个营尉了。战士们见那营尉被擒,立刻止步不前,但手中武器却没放下。
夏维蹲下身,揪住那营尉的头发将脑袋拉起来,问:“东晨炫去哪儿了?”
“不知道!”
夏维抽出匕首刺到那营尉左眼半寸之前,冷笑说:“东晨炫去哪儿了?”
那营尉感觉匕首上的寒气逼得自己睁不开眼睛,而且他的头被夏维向后拉到最大程度,只要夏维一松手,他的头必定向前冲,迎上匕首,眼睛就保不住了。但他仍然说:“不知道!”
噗的一声,匕首刺进了他的左眼,疼得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夏维手上不停,又将他的右眼也挖了出来,紧接着削掉了他的鼻子和左耳。这几下干净利落,没有半分迟疑,所有人都感觉汗毛直立。
夏维凑到那营尉仅存的右耳旁边,低声说:“留你一只耳朵,让你能听见我的问题。留住你的嘴,让你能回答我的问题。要是你再不听话,这两个物件也都保不住了。明白吗,我再问你一次,东晨炫去哪儿了?”
“不知道!”那营尉仍然嘴硬。
夏维手起刀落,这一次将他的两片嘴唇割了下来,紧接着又扬起了刀。
阎达看出有点不对劲,出手拦住了夏维,低声说:“三弟,你这样问不出任何东西!”
夏维回头向阎达笑了笑,手里的刀却同时落了下去,直刺进那营尉的后颈。献血飙出,溅到夏维脸颊上。
“我根本没打算问他什么,我只想杀个人消消气。”
翼杀营的战士群情激愤,眼看局面不可控制,忽听有人大喝:“都住手!”
另一个翼杀营的营尉走了出来,不过他比较聪明地停在了自己人后面。
“各位,东晨炫带了几个亲信往东南方向去了。”营尉略显沮丧地说。
一时间翼杀营的战士乱作一团,东晨炫此时此地离开,意图不言自明——他逃了。
夏维等人趁着慌乱,返回了第十军的营地。
“大哥二哥,我们立刻去追东晨炫,你们准备一下。”夏维说。
阎达为难地说:“三弟,我带人去追就好了。你现在身体虚弱,连马也骑不了,还是留下来吧。”
“不必,我能骑马。”夏维坚定地说。
阎达愣了一下,望向瞿远。
现在只有瞿远了解夏维的伤势,瞿远吱吱唔唔地说:“三弟,算了,别追了。量他东晨炫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夕小姐。”
夏维不理劝阻,只是重复说:“我说了,我能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