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等他走到门口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叫道:“等一等。”
周扬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只见司马懿目光闪烁着精芒,眉头深锁,良久后才双唇微动,道:“这大半个月以来,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哥哥凡事最好小心为妙。”
周扬向他点点头,再不需要多说些什么,径自踏出房门。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这几天张鲁也没有再特别召开特别的宴会。
所以司马懿推断只有一种可能,每个人都在私底下,去找过张鲁或是张傀。
周扬也曾建议要私底下去见一见张鲁,但司马懿却认为此时更应该静观其变,等待时机。
直到张春华送来了诏书之后,他仍不作出任何举动。
周扬猜不透,这狼顾之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今,他来到了阎圃住宅。
守卫们大多知道主人与周扬不太和睦,于是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还望通告一下阎大人,就说在下有要事求见,若是不见,在下再走也不迟。”周扬想了一会,又道,“如果坏了大事,你们可担当不起。”
这些当兵哪敢犯这种险,应了一句“在这等着”之后,才慢慢吞吞地进去通报。
良久后,那守卫果然换了个脸色。
周扬知道阎圃还不是一个不分轻重的人,不管自己目前与他处于什么立场,至少不会在这种小事情上与他闹别扭。
于是让守卫带着他来到客厅,却不见一人。
周扬等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半个人影,就连院内的扫地仆人也不见一个。
心觉奇怪,同时想到临前司马懿那毫无根据的叮嘱,于是暗暗握紧了虎啸铁枪,以便随时应付任何不测。
然后又过了良久,才见阎圃一脸不快地从偏房出来。
周扬心想既然现在是我登门造访,人家摆些架子,也算是不足为奇了。
只见阎圃坐到他对面,神色十分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才勉强开口道:“周乡侯有何事就请直说吧!说完在下要早点休息了。”
周扬看了看外面,太阳才刚刚下山没多久,笑道:“现在天色尚早吧!不过要是阎先生不喜欢绕圈子,就请恕在下唐突了。”
阎圃显然很不奈烦的样子,急燥地道:“快说快说。”
这让周扬感到有些难度,也许司马懿错了吧!
这阎圃根本就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只要是他政敌杨松的朋友,无论对方是庞德还是他周扬,他都会视为敌对立场。
但是人都已经来了,也就不需要去顾及那么多,大不了打道回府。
“在下前来,只想与阎先生做个交易。”周扬道。
“我和你没什么交易好做的,既然周乡侯没什么事的话,那么请自便吧!”阎圃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阎先生真的对在下提出的条件,一点都不感兴趣吗?”周扬连忙把他叫住,又道,“况且,在下所需要的东西,对于阎先生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甚至是一举两得之事。”
“哦?”阎圃重新坐了回来,目光却摇摆不定道,“那就请长话短说吧!”
“若是阎先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或许就会比较有耐性了吧!”周扬并非危言耸听。
之前司马懿便曾对他分析过,其实纵观整个汉中全局,阎圃似乎是高高在上的首席谋士,但是却也是最为孤立的一个人。
如果说张鲁有张傀这德高望众的弟弟,以及张卫这军方代表作为后盾的话,那么杨松的背后,也就有杨任与杨昂两个将军的支持。
而来自蜀方的五名使者,目的非常明显,就是希望张鲁继续与魏军敌对。
因为只要张鲁与魏军的关系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张鲁唯一的选择,便只能是刘备了。
幸亏中间还有来自东吴的两名使者,他们既不希望张鲁投向刘备,更不希望投向曹操。
加上汉中士族与杨松等各个团队的复杂意见,故而至今张鲁仍是犹豫不决。
其中只有阎圃没有代表任何一方,除了与杨松这小人政治立场相对之外,一切都是以张鲁利益为出发点思考。
无论张鲁最后投向曹操或刘备,都希望为他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然而这种事情周扬却无法给他口头承诺,既使是给了,他也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与妥协。
所以必须先把他孤立起来,然后再加以援手,或许能让他更清楚看清局势。
此言一出,阎圃果然陷入了沉思。
周扬又道:“在下此番前来,绝不是因为阳平关久攻不下。当然,若是说为了剿灭反贼马超的话,先生是个明白人,在下就不多作虚言了。但是先生应该明白,在下希望得到张太守的支持,那是绝对有诚意的。”
阎圃顿了良久,才问道:“什么诚意?”
周扬道:“在下连皇上的诏书都带来了,亦得到了曹公的允诺,曹公唯才是用,不计出身与品德,所招纳的降将徐晃、张辽、张郃等人,无一不是倍受重要的大将,先生还能有什么心存顾忌的吗?”
阎圃问道:“周乡侯若无其他的事情,在下先早点休息了。”
周扬心中大感困惑,对方明明已被说动,可是从一开始就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禁问道:“阎先生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阎圃目光闪过一丝沉重之色,立刻又收敛回去,道:“周乡侯想太多了。”
周扬摇了摇头道:“不对,从在下刚一踏进这屋子里,就觉得十分不对劲了,先生若有什么苦衷,请但说无妨。”
阎圃忽然怒道:“跟你说了有什么用?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异想天开地打算凭你一道诏书,就把整个汉中收归到曹公版图里去了吗?”
周扬恍然大悟,知道他果然是有说不出口的话。
但凭自己三言两语,也不能令他如实道来。
只有以退唯进,偷偷看一看这阎圃究竟是被什么人拿住了把柄,同时也想知道,自己如何自身难保了。
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便起身告退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改日再来造访。”
阎圃苦笑道:“最好是不要再来了。”
周扬略略一笑,道:“阎先生请勿言之过早了,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到时候必然是化干戈为玉帛,是友非敌了。”
阎圃道:“不送了。”
周扬离开客厅,眼角余光却将整个阎圃宅院尽收眼中。
临前回头再看一看,那阎圃仍然坐在客厅之中,愁眉苦脸的样子,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于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周扬凭着自己灵活的身手和敏锐的感观,简单地避开了那些普通守卫的耳目,轻而易举地再次混入阎圃宅内。
藏于假石松木背后,细细观察着走廊、庭院,甚至是客厅。
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阎圃住的地方,这么晚了还亮着灯火,周扬决定前去查个究竟。 www。
第二十六章:孤立无援
深夜,周扬伏身于阎圃屋顶,轻轻将屋上瓦片移开少许。Www!
然后收纳心神,凭着他超人的听觉,屋里所有的声音尽收入耳内。
只听阎圃来回走动,脚步声显得焦燥而急切,显然是在等一个什么重要的人出现。
等了良久,差不多已至三更时分,才又听到阎圃匆忙地去开门。
可是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却没有马上把门关上。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阎圃遇害了,要么就是来者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以至一时间难以接受,没来得及关上房门。
反倒是那人帮他关了门之后,才以沉重雄浑的声音道:“不用觉得奇怪。”
周扬一听便认出了这声音,来者居然是与他喝过酒的庞德,为什么会是他?原本心里猜测的应该是杨松这班人才对,结果却来了一个不再甘愿为张鲁和马超效力的庞德。
这人很有自己原则的武将,难道会和阎圃或杨松等人一鼻孔出气吗?
此时他无暇多想,惟有继续偷听屋里传来的对话。
“阎先生要等的人,恐怕是再也不会来了。”庞德语气冰冷地道,“但是阎先生最不希望见到的人,这几天之内就一定再来找你。”
屋顶的周扬闻言收想,阎圃最不希望见到的人,应该就是我了。
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从今天与他见面可以看出,阎圃不仅不希望见到,甚至是害怕见到他周扬。
至于他在等的人,又会是谁?
“你撒谎!”阎圃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是却因此更难以遮掩他心中的惶恐,“他与曹公仇深似海,不利用这次阳平关之战来打击魏军,又更待何时?”
周扬一听便知道是谁了,原来阎圃一直在等的人,居然是马超。
这也就是意味着,张鲁一直都没有把马超关押起来。
“笑话。”庞德道,“你以为马超是吃干饭的,会白白让你和张太守所利用吗?况且,那日张太守也答应过了周乡侯,要把反贼马超关押起来了。”
“那都是敷衍那小子的话而已,你居然也信?”阎圃似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恢复了一些自信道,“看来庞将军仍不是太了解师君哩!”
“庞某确是不了解,”庞德道,“但是你了解马超吗?”
“看来在下与庞将军的确是话不投机,只不知深夜前来造访,所为何事?”阎圃轻笑道。
“正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杨松已经被收买了。”庞德淡淡说道。
“这种事情何需庞将军深夜跑来相告,”阎圃并不觉得意外,“杨松小人,唯利是图,被人收买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难道先生不想知道,杨松被谁收买了吗?”
“没必要知道。”
“但我却一定要告诉先生,否则今夜算是白跑一趟了,因为收买杨松的人,”庞德故意停顿了片刻,却见对方其实也很想知道的样子,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正是先生最不希望见到的人。”
“周扬?”阎圃晒道,“这我早知道了。”
“之前我也以为是周乡侯收买了杨松,”庞德又道,“可是直到你想见的人不会来了,我才知道,原来真正收买杨松的人,就是令马超永远不会再来见先生的人。”
“到底是谁?”阎圃开始感到紧张地问道。
“正是从巴蜀派来的那些使者。”庞德一字一字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诸葛亮。”
“什么?”阎圃失声道。
就连躲在屋顶的周扬,都听得浑身一震。
没想到诸葛亮一直暗箱操作,竟早留了一手,把马超收笼过去。
难怪他对于张春华带来的许都诏书,又或是汉水时的那一番舌辩,始终都不与理会。
原来早就捷足先登,把杨松收买过去,并利用杨松将马超拉笼到了刘备身边为之效力。
然而周扬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从马超到了蜀国之后,便再无立下什么汗马功劳,原因正是连刘备也对他这个人的品德有所忌惮。
故而一直给他名利与地位,甚至还将他列为与关羽、张飞、赵云、黄忠齐名的五虎上将之一,可是却封他为一个凉州牧。
名义上是让他耿继其父马腾之位,可是那时候凉州属于魏国势力,因此这个凉州牧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而已,并没有对后来的曹魏造成多大的威胁。
倒是马超在这种时候被诸葛亮拉笼过去,就表示杨松已经完全投靠向了蜀方了。
“你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阎圃良久才接受这个现实,“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好心过来提醒?”
“都不是。”庞德坦白地道,“我只是想再告诉阎先生另一件事情,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一样,诸葛亮很快也会来找先生你了。”
“听庞将军的意思,你似乎不希望我像杨松一样,投向蜀方?”阎圃猜测道。
“我只是与阎先生同病相怜之人。”庞德道。
周扬听得心中恍然,确实如他所说的一样,无论是庞德还是阎圃,在汉中其实都是孤立无助的。
如今杨松背后除了有杨任和杨昂两个军方之外,现在又多了蜀方的支持,而且与他周扬又是若即若离,关系颇为暖昧,随时都可以改变自己立场。
然而他阎圃却始终坚定地要得到马超的支持,结果马超现在却投向了蜀方。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就像庞德一样,再无任何可以依赖的人。
唯一的选择,便是与他们同样在汉中孤立无援的周扬。
况且周扬代表的是曹操,而且还是朝廷名正言顺派来宣读诏书的使者,仅管在汉中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却未尝不是阎圃和庞德他们的最佳选择。
“曹公唯才是举,不论出身与品德,周乡侯更是义薄云天。”庞德道,“请问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我们为其效忠的吗?”
“庞将军!”阎圃浑身一震。
“先生若还摇摆不定的话,那么明天就去和杨松作同一队伍吧!”庞德毅然走出房间,最后说道,“到时候诸葛亮必然会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前来说服先生的。”
“你怎么知道?”阎圃不禁问道。
“因为他已经来找过我了。”庞德停了一下,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屋顶上的周扬听得心中大为感动,这庞德与马超的人品确是天壤之别。
看来今晚没有白来偷听,也没有白来找阎圃。
最后阎圃会作何决定,明天自会见分晓了。
周扬悄悄离开屋顶,顺着假石树木的遮掩翻过了围墙,再次轻松地离开了阎圃住宅。
回到自己房间,立刻把今晚的一切告诉了司马懿。
司马懿听完笑道:“看来我果然没有高估了诸葛亮,这家伙相当老沉精练,表面上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但一到了关键时刻,却会果断出手,一子定输赢。”
周扬奇道:“难道这些也是仲达预料中的事情?”
司马懿摇了摇头道:“我没那么神,只是在宴会与汉水的时候,他在这五位使者之中地位似乎不低,因此我一直觉得此人非常不简单,必然有什么后招。”
周扬恍然道:“所以你就让我抢在诸葛亮一步前去找阎圃。”
司马懿道:“不过庞德将军的如此坚定的立场,倒也出乎了我的预料,此人日后必需重用。”
周扬同意道:“那是当然,若没有他的话,也许明天阎圃将会成为第二个杨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