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忍俊不禁,云儿无赖的时候就是让人哭笑不得的疼惜。
又读了几章,岳飞考了考云儿觉还大致过得眼,况且云儿过目成诵的本领他是知道的,也就吩咐云儿洗洗入睡。
云儿在被子里蜷缩到父亲身边,嘴里不停歇的说:“爹爹,那个杨叔叔很可笑。他才来,就听说云儿不是爹爹亲生的孩子,还哄骗云儿说,爹爹要将云儿送给他做儿子。~~爹爹,杨叔叔说,等云儿二十岁成*人了,他就和云儿比斗,如若云儿有本事手刃了他,他就立军令状不同云儿计较。”
岳飞抚弄着儿子的头,不过十三岁的孩子,如何让他承受这么多苦痛。
“爹爹,杨叔叔要离开爹爹,他说他留在这里会缺了‘人和’。”岳云把那天同杨再兴的谈话一五一十学给父亲听。
“其实云儿也恨他,但有时候又觉得杨叔叔真是员大将,允文允武的大将。”云儿说。
“杨叔叔那天指着地上的木桶对云儿说,说木桶能装多少水,主要是看箍桶用的每条木板的严丝合缝,不在于每条木板的长短。杨叔叔说,他在岳家军的桶里,是条无法去抱缝的木板条。”
云儿见爹爹仰看了帐顶不做声,似是在想事,就凑贴到父亲身边,闭上眼不自觉的抓了爹爹束腰的带子睡下,嘴里还喃喃的说:“其实杨叔叔和六叔哪里很像,可惜他不是云儿的六叔。”
岳飞本想打落云儿的手,却又不忍,躺在那里只端端的审视着儿子清秀的面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本想将云儿翻过去让他自己睡好,忽然意识到儿子腿上的鞭伤,怕是只能侧身或趴了睡。
借了昏黄的灯光,看着云儿熟睡安详的脸发出匀称的鼻息。岳飞轻轻的松开云儿的底裤,看着他身上已退却暗紫的伤痕,心里也一阵不忍。伸手去触摸,却怕伤了孩子般不敢触及孩子的肌肤。
知我者知之 I
知我者知之 I
二日,军中传来战报。
被张宪率部追剿的曹成匪部竟然在邵州被韩世忠招降。
岳云首当其冲的抱怨了句:“射伤垂死的狼,反被他拣个便宜抢走立功去,哪里有这种道理?”
话音未落,父亲责怪的目光已经瞪视他。云儿不再作声,若是再敢胡言乱语,怕爹爹气上来更要骂他。
皇上的封赏随即下来,众人对大破曹成也是满怀的欣喜。
云儿见父亲并不十分开心,只是叹息说:“曹成的本意是好的,起兵聚众兴兵讨伐金兵,只可惜这人一但拥有的多,就收不住性子,竟然忘记了初衷当上搜刮民脂民膏的叛匪。”
云儿甚至在爹爹的案头看到这样的奏章,似乎是说,剿灭曹成“蜂蚁之群”,谈不上功劳,而“扫清胡虏,复归故国,迎两宫还朝”才是他夙夜兴叹的报仇雪耻大业。
庆功宴上,云儿见父亲始终拉了杨再兴在左右,杨叔父儒将般的应对从容,反是和傅庆这些武将大相径庭。
忽然岳飞开口问:“杨将军今年贵庚几何?”
“末将今年二十三岁。”
“不知道岳某可有幸同杨将军结为金兰之交?”父亲的一句话,满帐如炸堂般杂乱议论,忽然又安静下来。
目光都投向杨再兴,杨再兴诧异的看着岳飞期许的目光。
换摆香案,对天参拜,互换兰谱。
杨再兴跪拜在岳飞面前:“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再兴日后定当追随兄长。尽心竭力。”
云儿暗想。爹爹如今收了杨叔父做兄弟,怕是日后军中胡言的,寻仇的也就要留心了。如今杨叔父是爹爹的异性兄弟。
“云儿,过来,叩拜你杨叔父。”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云儿心存不甘,可对杨再兴又有着一丝复杂地敬佩。
清晨,月儿随了云哥哥去给六叔扫墓。
面对青山翠谷里地小坟堆,云儿放声大哭。
“六叔,待灭了金兵。云儿一定杀了杨再兴为六叔报仇。”云儿哭了说:“收复了中原失地,云儿送六叔回相州老家入土为安。“
“云哥哥,有谁来过吗?”月儿惊叫,坟前摆着一块儿烤羊肉,一壶羊奶酒,那味道好熟悉。
月儿倏然站起身。四下环顾,却不见人。
“怕是军中哪位六叔的朋友赶早来祭拜过六叔。”云儿安慰说。
月儿心里却明白。这来的不是别人,是玉离子哥哥。
找借口支走岳云哥哥先回营,月儿独自返回岳翻六叔的墓地,在树林间盘旋,轻声唤着:“离儿哥哥。是你吗?”
一阵树叶响动。树上跳下一人。
淡青色头巾,一身素雅,眉宇间还是煞气不减。只是隐隐含了些忧郁。
“妹子,哥哥就知道你会回来。”玉离子说,摸摸月儿满是怪癣的小脸问:“想跟哥哥回宏村去看娘吗?”
“娘?干娘她不是~~”
“我已经回过宏村,在悬崖绝壁下走了一个多月,把娘的尸骸背上了山,在娘常带你洗衣服的河边葬了。”玉离子凄凉的目光。
“汉人的习俗要守孝,我会在山里陪娘。”
“哥哥要守多久?四狼主能答应吗?”月儿问。
“三年?五年?或一生一世。其实人活了怕是在奔一口气,就像当年我和岳翻大哥在漆黑的山洞迎了那点亮光走了两日走到光明地尽头。如今那点光亮忽然没了,也就没了走下去的意义。”
看了月儿似懂非懂的目光,玉离子摸摸月儿的头,疼惜的说:“月儿随哥哥去宏村吗?还同过去一样,哥哥给你打猎,你给哥哥烧饭吃。”
月儿翘着嘴,似乎从没有此刻的坚决:“哥哥,月儿要打到北国去,月儿也要和离儿哥哥一样,找到娘,同娘团聚,哪怕就是几天也知足。”
“你何苦走哥哥地路?”玉离子叹息说:“若是如此,你就多多保重,哥哥去了。”
又来到岳翻六爷的坟前磕了三个头:“大哥,阿离会回来看大哥,带酒来给大哥喝。”
看着哥哥地身影消失在林子里,月儿落下泪来。仿佛又记起同干娘和离儿哥哥在宏村那段快乐时光。
玉离子一路狂奔,怕月儿这小姑娘哪里能知道他的苦衷。
夜幕将临,玉离子投宿在一家小店。
头开始剧痛,眼前又恍惚出现父王那张扭曲的脸:“离儿!”
一声惊呼,父王推开他挡在他身前,刺客的一刀正砍在父王的右臂上,鲜血直流。
黑鹰将军蹿上,同刺客打斗起来。
“完颜离,你这畜生!你破了楚州城,残害多少无辜百姓!”
玉离子一把抱住父王,这令他痛恨地杀母凶手,竟然在此刻令玉离子如此痛心惊慌。
哈密蚩军师也惊得手足无措,还是众人擒杀了刺客为父王包扎伤口,父王地脸色如纸惨白,昏厥多时,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离儿,离儿在哪里?离儿无事吗?”
玉离子被哈密蚩军师推到父王面前,父王老泪纵横,看着他欣慰的点头说:“好!平安就好。父母为了你,什么都能付出。”
说罢又闭上眼睛。
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军医拉了他到一旁说:“小王爷,狼主这伤怕是危险了。”
哈密蚩更是心惊,召集了所有将领到玉离子帐前请求,四狼主重伤,军中事务一定有人主持,而最名正言顺地人就是小王爷玉离子。
临危受命,这本是他分内的责任。
但父王的伤却是一日重似一日。
这天父王找了他在榻前,气息微弱的说:“离儿,若是父王就这么去了,一定把父王的尸骨扔下宏村山崖,同你娘去风雨为伴。父王不要回北国,也不想再入什么完颜王族的陵寝,那些,都不再重要。”
玉离子眼泪倏然狂落,他从不在人前如此懦弱的哭,他都不信这会是他。
哈密蚩军师擦了泪叹了句:“可是苦了小王爷,才没了娘,这阿玛也要去了。”
玉离子曾想,一切怕是天意,就是种无奈,他又怎么能埋怨父王。父王为了他杀了母亲,为了他去豁出生命挡了刺客一剑。
直到那一天,假“刺客”忽然“死而复生”被父王派人追杀时,才说出这场假戏真做的实情。
玉离子当时眼前一片茫然,是他少不更事,太过幼稚?还是父王的道行太深,让他都难以看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于是玉离子放下所有的铠甲印信离开。
他不用写什么,也不用再说什么?父王心知肚明这于中的一切。
他要走,走得越远越好。皇爷爷的话是对的,他本来就是汉人和女真人的杂种,他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知我者知之 II
知我者知之 II
元帅被升擢为神武右副军原御前军统制,移兵驻守洪
离开徽州奔向洪州的征途当中,绝大部分路程都是缘着蜿蜒崎岖的天目山麓行进的,沿途风光,美不胜收。云儿调皮的一路打鸟捉虫,在军中同大家逗趣。抓了只软软的红色的蜥蜴去吓月儿,一片笑闹声。
洪州知州李回是位和善的儒生,月儿很喜欢他。
接风宴设在知州府,各式美味菜肴,座间还有歌妓把盏侍酒。
月儿只见到岳元帅来到李府,来到堂前立了片刻,见到如此奢华的场面喝令撤宴转身就走。
“国难当头,民不聊生,有这些排场挥霍,不如赈济灾民。怕岳元帅就是这个心思。”王敏求在一旁向李回解释:“岳元帅就是这耿直的脾气,李大人莫怪。”
岳云当然体会父亲忧国忧民的心情,可李大人毕竟是一番好意。
岳云追上父亲:“爹爹。”
岳飞回头,低声呵斥:“什么规矩?军中无父子,有事可以去向张统制禀报。”
岳云拦住父亲坚持说:“爹,儿子觉得,爹爹今天拒绝了李回知州的好意,似乎不太好。”
“再若放肆,定不饶你!”
岳云不知道如何能对爹爹讲明白,月儿小心洞察一切,回到驻地递给岳云一块儿点心:“李伯伯让送来的,真好吃。”
岳飞正在伏案写奏章,听到帐外隐隐有悲噎声,再仔细听,是月儿和银钩。心想这两个小捣蛋来做什么。
“你别去。相公听说了会打云哥哥的。”
“他活该挨打。”
“银钩,相公他公务繁忙,别为这小事去烦扰他。”
“什么叫小事,水滴石穿呢。成了乱军的大事就晚了。”
岳飞搁下笔,微蹙眉头,想云儿平日调皮,但也还谨慎。多少知尺度,也有畏惧。怎的会惹出大事了?
“何人喧哗?”岳飞禁不住问,也想知道云儿惹出什么祸端,难道男孩子这么大年纪。真是三天不打就登房揭瓦地调皮了?
月儿和银钩进来,月儿不停乞求地拉着银钩的衣襟。
“相公,养不教父之过,相公认同吗?”银钩理直气壮的有些胆大包天,岳飞反而被逗笑了。
“怎么,岳云欺负你了?你尽管说来听。本帅~~伯伯替你去教训他。”
银钩得意的看了眼月儿说:“今天李大人送来几块儿糕点,我不过就拿了块儿吃。不好驳了李大人的面子,让李大人觉得我们岳家军不尽人情。云儿却当了来人打掉了盘子,说这是奢侈。仿佛天下就他一人清廉,就他一人知道爱国去抗金兵,兄弟们都不满呢。”
“不是银钩危言耸听。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小官人这样做,李大人误会是相公的意思呢。柴米不进。刀枪不入的,没点人情味的人谁喜欢。再说,人家李大人凭什么热脸来贴冷屁股,讨好有什么用?人家李知州马上就去其它州县赴任了,不就是看了云儿是岳元帅的公子吗?”
小兄弟们争执不下,岳飞早看出几个孩子是在做戏,故作糊涂说:“去,把云儿叫来,本帅好好训诫他一番。”
见元帅认真,小兄弟几个自觉戏演得败笔,气馁的立在原地踟蹰。
带云儿来到帐里,帐内就剩父子二人,岳飞才挑眼看看眼前地儿子,又低头看公文,随口问了句:“你安排的?”
云儿一阵心慌,随即猴上父亲身边央告说:“爹爹,李叔叔那边~~”
岳飞搁笔看了云儿,想他一个小孩子,竟然也能想事情周全,却也是难得。
缓缓说:“爹的包裹里有一支上好的兔羊毫湖笔,是路经湖州时买的。你替爹去送给你李伯伯,就说爹愿他一路平安。”
云儿嘴边掠过笑意,应了一声轻快的出门。
杨再兴推门进来,并未通禀。
脚步轻落,岳飞却已经从这轻微地声音中辨别出他的气息。
“杨贤弟,还未歇息?”岳飞问,搁笔起身。
杨再兴只立在门口没再前行,沉浸在那片自得其乐般地享受中沉吟:“如今修养士卒,时刻准备同金兵鏖战,斩尽鞑虏,迎二圣还朝,使中原故土重回版图。”
岳飞表面沉静,却被这段话说得新潮澎湃,那是他当年离开太湖边同房东在花园畅饮时,豪兴顿起挥墨立碑所书的话,本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杨再兴又如何知道?而关键的那句话,杨再兴却是抿了笑意提高声调朗朗上口:“他时过此,勒功金石,岂不快哉!此心一发,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
“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这是他当时的呐喊,心底地那份固守执着又几人能懂?
岳飞地眼中掠过寒光,他乡遇故知般的欣慰。能读懂他这段话的人不多,能读懂他地心的人更是寥寥。
“是云儿被给小弟听,听了才觉大哥的磊落,才觉阳阿 露,曲高和寡。”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
“云儿,怕是元帅中了你的诡计。果真‘改邪归正’了,他今天去赴了给李回知州的送行宴。朱大叔说的。”银钩挑起大拇指:“也是我和月儿演戏演得真,让岳元帅信以为真了。不是我说,岳元帅呀,这耿直的性子怕真是做官的大忌。”
银钩又开始信口开河:“想当年我在汴京皇宫的时候,什么官儿没见过。哪个不是拉党结派?没个靠山如何在朝中立足?这李回拉拢岳元帅,不过是觉得岳元帅如今风头正盛。就是岳元帅,也该学着去在朝里寻些靠山,不要一心去抗金。不然日后吃亏。”银钩压低声音,似是面授机宜。
银钩十五、六岁,离开皇宫时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似懂非懂的年纪,但自幼混在太监堆里比寻常孩子油滑许多。
岳云却是嗤之以鼻的一笑:“爹爹说,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我昨天让你们去演戏,不过是觉得爹爹太过不给李回知州脸面。软伤好愈,这若是伤人伤了硬伤,一世结仇就不必了。”
“墙脚凉快去!”银钩恨云儿不争气,似乎他的话都是对牛弹琴了:“那是岳元帅说的呀?那是孔老夫子说的。”
银钩不知道如何能点播云儿这段小木头。
“云儿,快去看看。你爹爹喝醉酒了,他醉酒打伤了人。”朱大壮闯进来慌忙的拉了云儿就走。
“醉酒?”云儿奇怪,爹爹近来喝酒算是比较节制。爹爹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