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事?”箭荷还是不放心。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燕飞羽不觉地带上了一点恼怒的口吻,板起脸道,“回去吧,小翠也该有消息了。”
“哦!”箭荷应了一声,不敢再问,却偷偷地落后两步看向宁不,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可只看到一个遮住头脸的斗笠,而且对自己的示意一点反应都没有,嘴巴忍不住翘了起来。
这个宁不,以前像是冰山一般面无表情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干脆连脸都不让别人看了,要是放在关键时刻,可该怎么和他沟通呀!算了,反正除了打架从来就指望不了他,还是等会回去告诉竞姑姑好了。
第二卷 初飞 第7章 暗访
三人各怀心事,没多久就顺着原路返还离开了竹林,山丹果然已经回来了。
“小姐,里头的水不浅。”山丹第一句话就道,“我看他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肯定不知道进去了多少回了。”
“那我们就去看看深到什么程度。”燕飞羽忙将还荡在心头那一点令人莫名其妙心慌的余念驱出脑外,将心神全部集中到正事上来,沉下脸来向客栈走去。
还没到客栈,就见掌柜的正在门口张望,见她们回来,忙迎上来殷勤地接回到房中坐下,自己亲自冲茶端上。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燕飞羽不疾不徐地入座,举起杯子碰了碰唇,便放下。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掌柜滴看了看门口,压低嗓音道,“不过至于客官想看多少,这个就得商量了?”
说着,手掌向上托了托,做掂量状。
山丹哼道:“我们家小姐只是想随便看看图个新鲜而已,五十两还不够?你们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掌柜的赔笑:“不是小的胃口大,这不是作坊本来不让进,小人要送几位进去总得有个由头,打通几个关节才行不是么?”
燕飞羽仿佛轻描淡写一般,随口道:“如果我想看中秋前进贡的花灯是怎么个做法呢?”
掌柜眼中闪过一道无法掩饰的贪婪,手掌摊开,张开五指:“至少要方才的十倍。”
“十倍?五百两?”
箭荷也不禁失色,忍不住看向燕飞羽,想从自家小姐的脸上瞧出一些神色来。
皇宫里头一二等的花灯向来出自燕家作坊,尤其是作为贡品的一些款式,皇宫以外,也只有王公贵族们才有资格用的,十分金贵。而且,虽说等到下次过节更换下来后就变成了旧式样,其后只要有钱,寻常大户富人家也可以买到,但依然价值不凡。相比起那巨大的市场,而今竟然只要区区五百两就可以看到其制作过程,实在是廉价之极。这不是糟蹋燕家的独门技艺又是什么?
“五百两银子,绝对不能再少了。”掌柜的以为箭荷是嫌价格太高,忙解释道,“几位客官有所不知,这个价格实在已经极低的了,须知那些花灯都只挂在皇宫和达官贵人府里头,咱们寻常百姓有哪一个见过呀?更莫说还能亲眼见见是怎么做的了。”
说着,他下意识地就像凑近来一点说话,却被山丹冷冷一扫,又谄谄地缩了回去,再看了看外头才故作神秘地道:“这位客官,说句实诚话,打您一说要进作坊,小人就看出来了,您可不像是只想过过眼瘾的人。”
“哦?那我应该是什么人?”燕飞羽不动声色地道。
“我瞧几位姑娘都是心灵手巧的,怕是燕家的哪位对手想来偷学手艺的吧?”掌柜的自以为看破,得意地道。
“你别乱说,我可没有那意思,我就只是想随便看看。”燕飞羽否定道,眼神却故意显得有点儿慌乱,“再说,就算我偷学了,宫里头没撤下来之前,民间谁敢做了卖?”
“哎哟,我的客官,本来做生意的就要有竞争,这天下总不能让燕家一口独吞了不是?小人都已经跟您掏心窝子了,您又何必再隐瞒呢?要说若是那些花灯还挂在宫里头,民间自然是无人敢卖的,可这灯到了年底终究都要撤下来的,等一撤换,不就立刻人人都拿着银子赶着来买的吗?您若是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花灯来,趁着时节抢在燕家人面前卖,那时候可是不想稳赚都难呀?”掌柜的不愧是做生意的,颇有经商头脑,“您既是做这一行的,就该知道这燕家的花灯造型别致,做工奇巧,若是不得其法,就算全部拆成零碎件儿,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嘿嘿……客官,您说,相比起将来日进斗金,这五百两银子可不就只是一点毛毛雨么?”
见燕飞羽仿佛相当意动,掌柜的便越发搅动着三寸不烂之舌鼓吹了起来,但他贪归贪,最后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当然,要是客官还是不相信小人,或者是心疼这五百两银子,那方才一切就权当小人没说了。”
说着,一双眼睛精明地紧盯着燕飞羽。
“五百两银子,确定能让我看到完整的制作工艺?”燕飞羽哪里不明白他这是以退为进的试探,假装为难了好一会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那掌柜立刻满口保证。
“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燕飞羽忍痛点头,给了一百两银票重新作为定金,心下却早已凛然,她今天不过是随口一问,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曾想一家客栈的掌柜都有让陌生人进入作坊的本事,更别提那些真正的内贼了。
掌柜的掩不住欢喜之色,便让燕飞羽等人换上寻常男装,扮成作坊里头的人,偷偷摸摸地带了她们四人来到作坊的一个侧门送了进去。
……
区区五百两银子,就可以看到一整道完整的工序,小到刮竹皮的技巧,熬鱼鳔胶的程度,大到整体构思介绍,以及纱绢的不同运用,更还有一些关键细节透露。虽然从得知有门路进来之时,燕飞羽就已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是当她身在其中,几乎没有多少遮掩地走过一个又一个地方,看着一道又一道工序,心里的愤怒就增加一分,真想公布自己的身份,立刻将这布满蠹虫的灯笼作坊好好地整顿整顿。然而,她现在的身份却让她不但要忍下怒气,反而还要时时作出惊喜如愿的神情。
等到一圈转下来,终于走出作坊时,燕飞羽的手心都几乎被指甲掐出血来。
今天这件事情看起来只是偷学已经进贡后的花灯做法,可实际上除了后面几道构思,前面却几乎已经囊括了灯笼作坊里头三分之二的工艺,也就是说,若是换了一个本来就有基础的工匠,今日之行,已能将燕家作坊的底细摸了个大概了,甚至可以和燕家分庭抗礼了。要知道朝廷可不是像表面那样事事新任燕家,事事都已燕家所产的东西为优先,若是有对手也能做出不寻常的花灯,朝廷一定不会放过这一个打击燕家的机会的。所以,这情况可不仅仅是几只蠹虫的事情,而是直接关系到一行生意的领头地位和巨大起落了。
而且,今天在里头接应的人显然也不是头一回了,只怕早已有许多工艺流传了出去,还得派人查查各地的情况,看今年的生意是否比往年差上很多才能知道。要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燕家不是朝廷,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顾及。
回到客栈,燕飞羽勉强地打赏了掌柜之后,想起老爹曾一再提醒她将来要担负起燕家几千人的生计,为信任燕家的人谋得一份好生活,就忍不住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
“小姐,您这又何苦?”山丹刚去请了竞秀过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忙过来握了她的手揉捏活血,嗔怪地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拧毛巾的箭荷,怨她明知道小姐心情不好,也不好好注意。
箭荷就是想让燕飞羽放松一下才去调温水先让她洗个脸,哪里料到平时脾气那么温和宽容的小姐会气到伤害自己,不由委屈地扁了一下嘴,随即恨恨地道,“都怪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爷明明给了他们那么丰厚的待遇,他们居然在背地里背叛老爷。小姐,您也不要生气了,横竖咱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情况,只要告诉老爷不就成了?蕉城这么近,老爷一定会第一时间派人来处理的。”
燕飞羽下意识地看向竞秀,却见她认虽然来了,手里却还是拿着一副刺绣,不动如山地自顾自绣着,仿佛事不关己,让她想要开口询问的欲望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怎么忘了,这一次老爹让她出来,除了避难之外,还想让她历练呢?这灯笼作坊的事情不就是摆在眼前么?
那她就带了这几个人,还不能暴露身份,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派宁不将那几个蠹虫杀了吧?
燕飞羽心中烦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勉强地将情绪压了下来,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要深思熟虑。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单独做事,决不能只凭冲动行事,也不能把事情想的太简单,必须得做的很漂亮,让老爹相信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为止。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箭荷见她皱着眉头好像为难的样子,不由奇怪地多嘴,“这事儿不是给老爷写一封信就可以了么?就算现在咱们不能马上赶了他们,早晚也有他们好果子吃的时候。”
不能马上赶人……早晚……
燕飞羽只觉脑中一道明光闪过,顿时豁然站起,双眸闪闪发亮,她有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了,只要能部署的好,不要说一个灯笼坊,也许就是连整个燕家也会有另一个新生机。
第二卷 初飞 第8章 鸡蛋不能放在同个篮子里
说做就做,燕飞羽立刻让两个侍女磨墨,然后说要一个人独处。
竞秀进来后本就没说话,只暗中观察着燕飞羽的神情,现在见她陡然神采飞扬,想必是有好主意了,不由微微一笑,飘然起身离开。
她一带头,山丹和箭荷当然没话说,都退到了门外。
燕飞羽灵感喷涌,只觉越写思路越清晰,很快就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等老不容易收尾后,手腕已经酸痛不已。接着,燕飞羽又仔细地重看了一遍自己写的法子,只觉得整个人突然充满了一种全新的动力,以往混沌迷茫的思绪,就像是陷落在大海上浓雾之中的小船,突然发现了一盏清晰的明灯,归航有望。
这个计划虽然还只是雏形,但一来她有一个聪明绝世、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爹。二来,她前世虽然学的是中文,愿望是当老师,没有别的什么本事,但是好歹在另一个资讯发达的时代生活了二十一年,总有些与众不同的见识。以前由于燕家已经够有钱了,老爹又正值青壮年,根本无需她为生计发愁,因此除了偶尔提些意见外,做点小玩意外,从未想过“发明”些什么,现在却是该整理整理、充分利用的时候了。
那个掌柜不是以为她是燕家的竞争对手么?让她就索性给燕家“制造”出一个对手来。
俗话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只因若是不小心打翻了那就全完了,而若是分开放,至少也能保住其中之一篮。现下燕家树大招风,不知道被多少人觊觎者,就是因为财力太厚太明显,倘若能出现另一个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众人的注意力自然会分散。
而要崛起这样一个“对手”,还有什么能比利用燕家自身的漏洞更来得真实和方便呢?
就像是灯笼坊现在有这么多弊端,却也正是她的机会,何况没有人能比自家人更清楚自家的工艺。所以,在新的对手新的作坊尚未建立之前,她不但不能把那些蛀虫揪出来,相反地,还要将计就计地利用他们,给外人制造一个确实是燕家内部蛀虫拖垮了燕家生意的假象。
一个灯笼作坊如此,一整个燕家的生意也可以如此,若有弊,便利用,若无弊,便伪造,总之一定得让世人都知道燕家的“败落”是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毕竟人无完人,燕家上下几千口人,哪里可能没有怀有异心的?而且,这样一来,说不定还可以用这“始料不及”的混乱之势诱出那个潜伏了十几年的黑手,她可不想以后都生活在随时都可能有人来刺杀自己的忐忑和恐惧之中。
当然,对于那些蛀虫,暗中的监督是绝对必不可少的,这样在该清理时才能准确完整地清理。
吹干了最后一章墨迹,将十几页的信纸折起放入信封,燕飞羽正准备叫山丹和箭荷进来,忽然想起临行前娘亲的再三叮嘱,不由地犹豫了起来。
虎山中毒之案至今未破,在刺客是谁无法确定之前,谁也无法洗脱嫌疑,尤其是当日跟随着她有更多机会作案的三个护卫。虽然自己从未怀疑过宁不等三人,可娘亲却逼她答应,除了竞秀和周顺才,谁也不能轻易信任,如有大事更加不能让三人知道,免得……
想起那夜所受的苦楚,燕飞羽的身体仿佛像是有记忆一般下意识地一颤,不禁苦笑。
踯躅了一下后,燕飞羽回到桌旁,先将之前的密信仔细收好,又提笔重新写了一封,先叙亲情及思念,而后提及司马玄和飞月公主出现在此处的消息,并在其中暗示另有密信,最后才用了重点来陈述灯笼坊的种种弊端和她的一些整顿建议,并附上勾结外人的名单,请父亲定夺之类云云。
放下笔后,燕飞羽方才还十分雀跃的心情不禁又染上了几分沉重。
要办成方才计划的那些大事,首先最需要的就是一大批可以信赖的人,可而今爹娘却让她不要相信宁不等人,可是既然不要她相信,当初为什么又同意让他们跟来呢?要知道,他们三人可都是早就贴身的人,要是心存歹意,不是更容易害到自己吗?难道……
啊!她明白了!其实爹娘早已排除了宁不他们三人的嫌疑,之所以那样嘱咐自己,只是想让她以后对人做事都应该留点心眼,不要傻乎乎地随便相信别人而已。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现在才想通呢?
哈哈,她还真笨呀,居然真的以为自己身边的人都不可相信,还为此硬是郁闷了这么多天,要知道让她怀疑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而且平时十分忠心勤劳的伙伴实在不是滋味呀!
“小红,小翠,你们进来!”主意打定,燕飞羽心头的郁气顿时消散了许多,高声喊道。
“小姐有何吩咐?”山丹和箭荷敏感地听出主子声音里有着令人欣喜的变化,立刻齐齐推门而进,同时绽开了笑脸。
“过来!”燕飞羽故意招了招手让她们走到身边,然后趁其不备,突然伸手捏了捏两个人的鼻子,哈哈一笑。
“唔……小姐,你干嘛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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