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平卢军占了十六个名额,其余十个名额由镇海军和清海军均分,参训学员中地位最低也是兵马副使,这些人初来时趾高气扬,满腹牢骚,每个人都带着卫士,少则十数人,多则百人,有人还带着侍妾、管家和家厨。浩浩荡荡热闹如赶集。
讲武堂这个地方他们此前常来,小兵营也都不陌生,但现今的气氛却让他们感到压抑:一队内院军士卒衣甲鲜明地守护在营门口,李茂按照制度将所有将领的盔甲、兵器、财产收缴,侍卫和家人一律逐回。此举遭致各方抵制,有人暴跳如雷,连声咆哮,大吼大叫,有人指着李茂的鼻子叫骂,更有甚者拔刀张弓喊打喊杀。
李茂岿然不惧,淡淡地挥挥手,如狼似虎的内院军卫士便将肇事人等全部抓了起来,所有犯错被抓的将领都被勒令当众绕校场跑上六圈,命令是李茂下的,李茂的手里拿着李师古的佩剑。李师古年纪太轻,在军中威望不高,恐马鞭之类难以震慑众人,便将佩剑交给了李茂。李茂在纠察官任上积攒下的恶名众人早有耳闻,嘴上胡喷不屑,心里委实忌惮的很。
顶盔贯甲当众绕校场跑六圈,个个狼狈不堪,为了面子,这口气只能忍。
淄青军人的日子并不好过,西面有宣武这个宿敌,隔河相望的魏博又是兵强马壮,南部的徐州因为扼守大唐腹心通往江南财赋之地的交通要道,常年屯驻重兵。而在东部沿海,破产的贫民勾结新罗、渤海的流浪武士时常兴风作浪。
正因如此,淄青的军人时刻保持着临战状态,军内风气较之官场要清爽的多。
李茂策划了一次隆重的开学典礼,淄青军政要员和部分元勋重臣齐数到场。大唐检校尚书右仆射、右金吾大将军、中书门下平章事,充平卢及淄青节度、观察、支度,押新罗、渤海两蕃使李师古向台下身经百战的将帅们发表了一场即兴演说,说是即兴,其实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讲话稿由陈静生起草,高沐润色,他自己又亲自修改了几遍,登台演讲之前,他又拿给李茂让提提意见,李茂当然不会真提什么意见,但对李师古的笼络小手段还是感到很暖心。
李师古的演讲取得了很好的效果,话说的直白,理说的透彻。李师古统军十年,军中的高级将领绝大多数还是他父亲甚至是祖父留给他的,这些老将忠心是有的,傲气也是有的,在李师古这个后生晚辈面前,他们自我感觉良好,心理上有优势,言语举止常有出格之处,李师古心里叫苦,却也无可奈何。
今番这场别开生面的即兴演讲,让台下众将耳目一新,李家大郎的非凡口才让他们好感顿生,那种由骨子里透出的贵气和威严更让他们刮目相看,加之有诸多元勋宿将现场压阵,诸将心里的天平悄然失衡,在李师古面前他们不知不觉地就低下了头,由原先的口服心不服变得心悦诚服。
站在高台一角的李茂窥得此景,暗暗松了口气,将军们的头低下去容易,想再抬起来可就难了。这场耗费无数心血操办的开学典礼,值!
此后的一个月,小兵营里的将军学员们经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一幕,三更末,起**号角便响起,功勋卓著,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们被教官敲打着从**铺上赶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内务,优秀者会得到口头表扬,不合格的会被勒令重新整理,一遍一遍又一遍,在众人的围观下脸红脖子粗。
四更上操,辰时点卯,三刻讲武,巳时用餐,餐后专题讨论,正午前加餐,餐后午休半个时辰,起**后由战功赫赫的元勋重将、运筹帷幄的智能谋士教授兵法战策,黄昏用餐,可以喝点酒,餐后打球、游戏,申时二刻熄灯就寝。
如此周而复始,在紧张、新奇中送走晚霞迎来朝阳。
一个月后,讲武堂军官训练所队官班正式开学,第一批未来的队官生入营受训。将官班的老将们接受了一个新任务——去队官班为新兵们讲课。这个科目广受欢迎,于老将们而言,能在新兵蛋子面前炫耀一下自己往日的荣光,一个字:痛快。
而对这些刚刚入营接受训练,对前途尚觉迷茫的队官们来说,未来就在眼前,真实也不遥远,能在起步阶段就和行业精英面对面的交流,此等机遇岂非千载难逢?
三个月时间弹指一挥间,讲武堂军官训练所将官班的二十六名老将学员即将告别小兵营回到各自的岗位,在李茂的策划下,由李师古、李振可、杨元饮和五位元勋重臣组成考核团,逐一考察众人学习的成果,给予高下评定,全优者颁给金质徽章一枚,优秀者颁给银质徽章,合格者给铜质徽章,徽章上刻着学员的名字、籍贯、年龄等。
徽章图案由李茂设计,聘请能工巧匠,用赤金白银黄铜定制,精美厚重,让这些见惯了生死,阅尽了沧桑的老将们也爱不释手。
结业典礼上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受阅军官由结业的老将和在校队官充任,士兵则是驻守小兵营的五百扬刀军士卒、内院军五百士卒,牙军前、后、左、右、镇海、清海等军各五百人,合计三千人组成。列队完毕,都知兵马使杨元饮,为先导,李师古一身戎装,居上位,内院军兵马副使李长山,侧后护卫,组成检阅队,骑高头大马检阅三军。
三个月的集中训练未必能提高他们多少学养,也未必能训练出他们什么特殊的杀敌技能,却彻底地改变了他们的精神面貌和与主帅之间的位置关系。
在三千受阅将士面前,李师古已完全可以用俯视的目光看待他们,这种心理上的优势是此前所没有的,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新奇、激奋。现在他不仅是他们名义上的统帅,更是他们的心理上的统帅,不仅巩固了制度上的上下尊卑,更成了他们学术上的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傅,师傅爱护学生,学生敬爱师傅,这种亲密关系只用了三个月就确立了,这实在是一本万利之举。
为了奖掖李茂的特殊功绩,李师古在巡阅队列时,特地叫上李茂,让他和副使李振可、左判官高沐和老将代表李希并辔跟随在后,李茂的地位虽然最低,但处在那个位置,想不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也难。
第203章 疑心生暗鬼
阅示完毕,进行分列式,这是李茂建议添加的项目,其队列组成,先后次序,装备旗帜,通过时间,乃至步伐动作都由李茂一手策划,当三千名士卒全副武装地从受阅台前通过时,在台上观礼的诸军高级将领和元勋重臣们不觉目瞪口呆,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经历过阅兵,但此等阅兵仪式还是第一次见到。
也有保守的老将心怀不满,认为队列通过受阅台时的动作过于花哨,尤其是李茂尖着嗓子喊的那句:“敬礼。”完全就是一个戏台上的小丑。也有人对队列通过受阅台时没有止步行军礼表示不满。但瑕不掩瑜,所有参加过观礼的人都承认,李茂这个阅兵式搞的有创意,极大抬高了李师古三军主帅的地位,也使得山头林立的淄青军看起来更像一家人。
分列式结束,三军在观礼台下列队等候训话。
尝到当众演讲好处的李师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次他亲自草拟讲话稿,而由陈静生带着书记班子花了一个月时间推敲润色,前后增删修改十余次,以至于面如全非。李师古拿到定稿后,颇下了一番苦功,背的滚瓜烂熟,为了保证能有一个清亮的嗓音,他坚持一个月不沾荤腥酒水。
演讲取得了预期效果,三军将士面向高台齐呼“忠勇”,其声之壮震撼了郓州城。
李师古面露喜色,他强压激动,亲率诸将士面朝长安方向山呼万岁。
阅兵式胜利结束,李师古与一干元勋重臣先行退场,休整之后还要举办盛大的犒赏三军宴会,他们需要去换件衣裳,喝口茶。
清海军监军使周弘亦在被邀请观礼之列,趁着散场时的混乱,周弘找到李茂,手里捧着一个红艳艳的桃,为了掌控行军队列的节奏,李茂亲临一线督阵,并负责喊“敬礼”,受阅台前的土地本是经过平整撒了水的,但在众人的踢踏下仍旧起了漫天的尘土,李茂一时闹得灰头土脸,嗓子干涩的难受,见到这个水汪汪的桃,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咬了一口。
桃子很鲜美,汁水直流。周弘捏着手绢掩着口鼻,似笑非笑地望着李茂。李茂三口作两口吃完了桃,把手在衣袍上揩了揩,问:“还有桃吗?”
周弘道:“哟,您把我当什么啦,我又不是卖桃的小贩,那有那许多。”
李茂笑了笑,问:“监军以为这分列式设计的如何?”
周弘竖起大拇指,赞道:“威武雄壮,很好。给力文学网就是有些难为将军们,围着裙甲你让他们踢腿,那得多累。”
李茂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个是我大意了,有些画蛇添足。”
二人正聊的热络,衙前兵马使于化隆走了过来,于化隆如今只是空顶着衙前兵马使的虚衔,实际并无任何实权,但这样盛大的典礼,他还是需要到场来露个面。
于化隆是李茂的伯乐,没有他的发掘,李茂此刻多半还在成武县做小吏,或随薛戎回宝鼎县种地去了。对于化隆,李茂是打心眼里敬重的,但此时此刻,他也不能有太多的表示。李茂深施一礼,以卑官之礼相见。于化隆却道:“李判官位列上佐,与于某平起平坐,于某岂敢受此大礼。”周弘笑道:“莫说他只是一个上佐,即便是做了你的上司,你也受得起他的大礼。这是做人的规矩。”
于化隆笑道:“此言不当,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同僚以平礼相见,果然做了于某的上司,于某岂敢托大?”
见这边说的热闹,路过的扬刀军兵马使张叔夜也凑了过来。张叔夜也是挂名兵马使,在扬刀军完全是个摆设。
讲武堂和小兵营平日由扬刀军驻守,这种场合下,他身为兵马使理应到场。张叔夜做惯了傀儡,心态已经十分平和,他见李茂和周弘在那说笑,便凑过来打声招呼,于化隆背对他而立,张叔夜倒没认出来。虽说和于化隆一样同是被李师古冷落的人,张叔夜却极不愿意和于化隆搅在一处,认出背对自己的是于化隆在,他转身就要走开。被却周弘一把拉住,周弘笑哈哈地说:“地主公,哪里走,贵客盈门,哪有连招呼都不打就躲的。”
张叔夜被他逼住,无可奈何,只好陪着寒暄两句。
李茂和于化隆、张叔夜、周弘都有交往,且关系都还过的去,于化隆、张叔夜和周弘之间交往却不多,这场闲聊自然以李茂为中心,说了一阵废话,四个人便散了。
李茂是这场盛大赏军宴幕后组织者,别过三人就赶去忙活。有好事者把四人间的这场谈话密报了李师古。李师古那时还在兴头上,加之又喝了不少酒,也就没往心里去。二日酒醒,忽然想到此事,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午后做完阴阳合体操,他召高沐询问小兵营的情况,高沐此刻也得到了李茂与于化隆、张叔夜、周弘三人闲聊的密报,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不是有预谋的,周弘跟李茂关系一直不错,两人之间合伙分过脏,应该是臭味相投。周弘这个监军现在就是个空架子,此人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对金钱和女色的**远甚一般人。
至于于化隆和张叔夜,自被解除兵权到郓州闲居后,一直都很守规矩,跟旧部基本上断绝了来往,他们两个又都是老谋深算之辈,纵然有什么阴谋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表露出来,高沐决定把事情放一放,看看李师古那边的动静。
讲武堂军官训练所是李茂牵头一力促成的,他除了给钱给人给物,所做却不多,这种做法虽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但对抢功劳却十分不利,以李师古的精明,公然诋毁李茂去夺占功劳显然并不明智,即便要耍手段那也得有机可乘。
高沐希望这是个机会,他耐心地等待着。
现在李师古突然向他问起小兵营的情况,高沐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沉思了片刻,从容回答道:“第一期将官班离营后,内部要进行总结反思,再进行一次摸底调研,以制定新的教学计划,这个过程约要两个月,这两个月内小兵营这边主要进行基础设施建设,添置一些设备。此外第二期队官班的所有学员已经到位,正在进行入学前的准备,预计本月月底就能开班。”
李师古点点头,对李茂的工作效率和成绩表示满意。他沉默了一会,说道:
“这么说茂华现在的日子很好过嘛。”
高沐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李师古到底还是对李茂起了疑心,于化隆和张叔夜现在虽然只是一副空架子,但二人在军中都要着崇高的威望,仍有一呼百应的影响力,何况张叔夜对密州仍旧是忠心耿耿。他笑了笑,答道:“以前他天天住在小兵营,这几天又开始往家里跑了。”李师古笑道:“回家守着个大肚婆能搞什么名堂。”
他把一份密档递给高沐,说道:“你说说该怎么办。”
这是铜虎头驻登州管事提交的一份密报,确认登州蓬莱县尉李准涉嫌买官卖官一事属实。李准是李师道的家奴,为李师道养马多年,因为人机灵善于领会主人心思,便步步高升,由****而为总管,又放免为良人。李师道在观察府任职时,抬举他做了观察巡官,他仗着李师道的势,在郓州买官卖官,大肆敛财。高沐那时刚接手做纠察官,深感此事棘手,深思熟虑后禀明李师古,将其贬去登州做司户,不到半年再贬为蓬莱县尉,此后李师道外放密州为刺史,李准失去靠山,一度消停了一阵。
李师古在马球场遇险后,李氏宗族内有人呼吁让李师道回郓州,以巩固李氏在淄青的绝对统治地位,据说李师古是点了头的,答应择机调李师道回郓州为节度副使。这一来,李师道行情大涨,李准也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一时门庭若市,各地官员携重金奔走门下,预定将来的荣华富贵。
李准仗着有靠山,仗着天高皇帝远,愈加的变本加厉,大肆敛财,毫无顾忌。
高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通过特殊渠道多次警告李准,李准却置若罔闻,高沐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不愿陷得太深,便不再搭理此事。
高沐道:“若在两个月前,遣陈向山去便可查办此事,而今非得李茂华亲自走一趟。”李师古笑道:“你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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