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打起精神,微笑着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
“听说他留在郓州的妻子有了身孕,三个月前怀上的,现在刚刚显怀。”
李茂依旧微笑着。
“唉,按理说这老婆怀孩子应该是件高兴的事,那他为何愁眉不展呢,原来这里有个缘故,自他从军府推官任上外放曹州刺史后,小半年没回过郓州一趟了,这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怀上了呢。”
摩岢神通道:“你烦不烦,整天就这些事,他没有回郓州,不兴夫人来曹州看他吗。”
青墨道:“我不跟你说,这种事你理解不了。”
李茂笑道:“他既然有一副不喜不悲的笑面,又岂会为这等事而失态,这些道听途说,不信也罢。”说完打了个哈欠,摩岢神通起身招呼小二去打洗脚水。
青墨见自己的话题没引起李茂的兴趣,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甘,便又凑过来悄悄说道:“这若是一般的鸡皮雕凿不说也罢,可这件事却很蹊跷,我在郓州时就曾听人说他的夫人长的十分美艳,让军府的一个大人物看上了,那个大人物便将他调入军府去做推官,从此他常常外出公干,他们便私下里苟且往来。后来嫌他碍事,索性一脚踢了出去……”
李茂厉声喝道:“住口!这样的事以后休要再提。”
青墨吃这一喝,愕的半晌无语,恰摩岢神通端着水盆进来,见状,附声道:“该,男子汉大丈夫整日跟个娘儿们似的搬弄是非,该骂。”
青墨也不知道触到了李茂的哪根酸筋,惹来一场骂,又被摩岢神通落井下石奚落一番,心里大叫郁闷,好在他脸皮够厚,讪讪地笑了笑,打了个哈哈便将这一章揭了过去。
离开曹州后,李茂一行改走驿道,淄青是大唐的藩镇,李茂是大唐的侍御史,入京公干,身上揣着淄青的公函,走驿站自然是最方便的选择。
朝廷现今对离心藩镇的态度是敷衍加笼络,只要这些藩镇承认长安天下共主的地位,朝廷就认这个吃粮不听诏的臣子,这个臣子越是能折腾,朝廷越是加意笼络,李茂三人这一路所受的优待远远胜过淮南、江南那些顺服的藩镇官员。
第223章 皇帝也爱财
一日来到汴州,此地为贯通大唐两京的函谷道的东部起点,也是江淮财赋转运两京的关节点。给力文学网时当九月,江淮等地的租米布帛正如百川归海汇聚而来,城里城外满是操着南方口音的役夫,担纲运输租米布帛的州县小吏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或喜或忧,人人神色焦灼,稍一打听才知道,前方义成镇治下的郑州发生了兵变,乱军占据关津,致使西进之路不通。
唐律对违误运送租米者的处罚是相当严厉的,不仅如此,李茂还听说郑州兵乱愈演愈烈,大有向东蔓延之势,如果祸及汴州,丢了租米财赋,押运官员就有赔填的责任,偌大一份租米财赋,要押送官员自己赔偿,有几个能负担的起?故而人人焦虑。
青墨嘀咕道:“朝廷也是柿子捡软的捏,河朔藩镇非但不负担上供,每年还要朝廷调拨粮食、布帛给他供军。东南诸道不仅要时时贡献,更要承受这长途转运之苦,这世道就是老实人受累,恶人受用。”这话说完,立即引来几道充满恶意的目光。
李茂咳嗽了一声,这小厮也知失言,连忙闭了嘴。
这时出外打探消息的摩岢神通兴冲冲地赶了回来,把青墨面前的茶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兴奋地说道:“我打听到了……”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青墨一声咳嗽打断了,青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嚷什么,震的我耳朵嗡嗡响。”
摩岢神通一扫左右,果然一票人竖着耳朵在偷听,慌忙也闭了嘴。
会了账,三人起身回屋,关了门,摩岢神通方道:“从南面有条小道可以绕过郑州,直接去洛阳。”青墨道:“条条大路通洛阳,关键是这条路是否太平。”
“太平,太平。”摩岢神通兴奋地叫道,“我打听清楚了,这是南方上私贡走的路,十分太平。”
“私贡,什么是私贡?”
“就是,就是……那个……”
摩岢神通心里明白,嘴上却说不出来,憋了半晌方憋出一句:“咱们天子爱财,地方官员投其所好,私下进贡财物给天子,以博欢心,这些财货都存在天子的大盈库、琼林库,故而称之为私贡。国家宰相无权过问,故而称作私贡。”
青墨道:“那官员私贡的钱货打哪来?”
摩岢神通道:“那还不是搜刮地方所得?难道还要他们自己掏腰包?”
青墨摇摇头道:“割猫尾巴拌猫饭,地方官做的一手好买卖,白白让天子蒙受这天下骂名。”摩岢神通道:“我看是听天子做的一手好买卖。既享用天下百姓供奉,又享用天下官员供奉。”青墨笑道:“你好糊涂,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员的供奉说到底还是出在百姓身上,官员自己不事生产,那财物还能自己变出来不成?”
摩岢神通不是不够聪明,只是阅历少了些,不懂这些弯弯绕,听了这话,恨声说道:“天下百姓苦,原来根子在上面。”
青墨连声道:“噤声,噤声,小心隔墙有耳。”
摩岢神通一拳擂在桌上,震的杯子、碟子一起乱跳:“许他做的,就不许我说嘛。”
青墨见他牛脾气上来,也不跟多说,点着他说:“我离你远点,免得遭你连累。”
摩岢神通心中有气,兀自嘟哝个不停。李茂笑了笑,只是喝茶。当今天子的生母睿真皇后沈氏,安史之乱中陷于乱兵之中,生死不知。年幼的天子从小缺少母爱,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即便是当上了皇帝,这种无安全感也没有消失。
奉天之变后,天子进取雄心全无,对地方敷衍苟且,对朝臣猜忌不信任,对身边的宦官却日渐**信,天子不再是天下百姓的天子,倒想是一个受了惊吓的虚弱老人,深居简出,目光所及只有眼前巴掌大的地方,他把天下的精兵猛将都调来给自己看家护院,把天下的财货都搜刮来堆在自家的仓库里,以此寻找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安全感。
地方官员窥得天子的特殊嗜好,以各种名义贡献财物,他们开动脑筋,各显神通,或截留税款,或克扣薪俸,或侵吞公帑,或巧立名目,增税加费,变着法儿搜刮地方,在孝敬天子博得忠孝之名的同时,也充实自己的私囊。
起初,官员只在圣诞和三节进贡天子,一年一次或几次。江西观察使李兼觉得这样做不足以彰显自己的独特忠心,便在圣诞和三节外,每月进贡一次,称之为“月进”,李兼的创意很快被各地官员效仿。
观察使一级官员每月私贡一次,渐成定例。
西川节度使韦皋认为自己必须使出大杀招才能脱颖而出,于是改“月进”为“日进”,天府之国的财物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以表达节度使对皇帝的特殊忠心。
韦皋在西川多年,根基深厚,有钱任性,其他地方官员叫苦连连,不过为了前程和面子,有条件上,没有条件硬着头皮也要上。
常州刺史裴肃多年没有进步,眼看华发苍白老将至,决心博他一把,遂以一州之力开启“日进”的先河,天子闻言感慨万千,不久擢升严肃为浙东观察使。
裴度的光辉事迹感染着各地有进取心的刺史,他们纷纷勒紧腰带,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送钱**。
眼看地方主政官员因为塞小手而获得重用,幕府官员也动了心。宣歙观察使府判官严绶敢为人先,他刮刮仓库率先向长安表达了忠心,于是龙颜大悦,召严绶回京,任为刑部员外郎。此后严绶官运亨通,一路做到河东节度使。
地方官员化公为私贡献天子,讨了天子欢心,地方官员也得实惠,害的却是国家的体制和当地百姓。此害由来已久,名相李泌、陆贽都曾上书劝谏过,天子听也听了,却仍旧我行我素。
既然是私贡走的路,想必是安全的。李茂弃正道不走,改从南面小道。
第224章 珍珠蒙尘
一日行到一处村落,这是依傍着一口大池塘的小村庄,名叫胡家庄,庄北口有条东西向的小道,原本行人并不多,这阵子因为官路不通,这条偏远小道也骤然红火起来。给力文学网行旅络绎不绝。
精明的庄稼汉就在庄口摆起了茶棚、小吃摊,供应饮食,价格虽较平时高出一倍,但行走这条道的多是不差钱的主,也不跟他们多计较。
众人见李茂、青墨、摩岢神通都骑着良种河东马,衣着也不俗,料必是个有钱人,一时七八口人赶来奉承,有人抢马缰,有人夺包袱,有人扯衣,有人拽袖,这其中有一个又瘦又黑的小姑娘被人挤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李茂一把抓住她,扶住她的手说:“去沏上茶,准备喂马的草料。”牵着她的手往茶棚中,众人见了就一哄而散。
小姑娘家的茶棚在庄口的水渠边上,位置最为偏僻,她人小个子矮,抢不过别人,生意冷冷清清,掌勺煮茶的是一个健硕的年轻人,望人满脸堆笑,但看神情却有些痴呆。兄妹俩一个痴呆,一个又太过瘦弱,这生意就没法做的好。
此刻已是正午,路上行人稀少,多数商贩都在芦席棚下闲坐,山南海北地闲聊。这小姑娘服侍了李茂茶水后,就从放在树下的食盒里拿了一张饼,一碟咸菜,摆在桌子上,又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酒,这才招呼她哥哥来喝。
旁边有商贩起哄道:“元霸,你妹子的酒甜不甜?”那少年嘿嘿一笑,瓮声瓮气答道:“甜。”又有人问:“那你媳妇的嘴甜不甜?元霸,说实话。”少年正在吃饼,闻言答道:“嘴红可不甜。”众人一阵哄笑,小姑娘瞪起眼睛,不满地喝道:“哥,别搭理他们。”
众人继续哄笑,一条光膀子的汉子打趣道:“元霸,你家迎春啥时嫁人,你要给我说一声,嫁给我兄弟做媳妇咋样,以后我天天请你喝酒,喝好酒。”少年正嫌碗中酒浅不够喝,闻言答道:“好啊。”
于是又是一阵哄笑,他妹妹孟迎春的脸顿时红的像个苹果。她想跟调笑者争,又知争不过他们,哥哥愚混也帮不了他,只能独自坐着生气。
喝完茶,青墨放了四钱在桌上,摩岢神通牵过马,三人正要上马走,小姑娘忽然追了过来,把两钱还给了青墨,说:“两就够了。”青墨故意道:“不是两钱一碗水吗?你算错账了。”小姑娘道:“煮开的白水哪值两钱,他们是奸商讹人,我们可是正经的庄户人家。”
青墨望着孟迎春远去的背影,啧啧称赞道:“这**不错。都说中原自安史之乱后人心大坏,看来也不尽然嘛。”李茂道:“又胡说,人心坏不坏跟安史之乱有何关系?大乱之后人心求治,更容易变好,如今人心变坏还是跟战乱太多,百姓太过困苦有关。”
摩岢神通道:“我大唐自建国至天宝年间,中原地区始终没有大乱,安史之乱后,连年兵乱,养军太多,百姓焉能不穷?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穷人苦熬日子,久了心术能好到哪去?”
青墨把摩岢神通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神通不错嘛,哪个先生教你的。”神通把胸脯一挺,嘿然说道:“家有贤妻,胜过良师,这些道理都是郭韧给我说的。还你,你在喝酒听曲的时候,我在家里读书写字,这些道理也是我从书里得来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神通你看书可以,可别看成了书呆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句诗是谁做的。
青墨道:“我说我做的你肯定不信,我说是茂哥做的你信不信?”
摩岢神通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三人说说笑笑走出去三里地,前面是座小石桥,桥头有片柳树林,一株柳树下的白石上坐着个衣衫褴褛、满面黢黑的老妪,正抱着一片青瓜皮在啃。
她掉的牙齿也没剩几颗,啃这瓜十分费力。李茂看的心酸,勒住马,从行囊里拿了一块面饼递给她,老妪抖抖索索半晌才敢上前接过,立即就咬了一口,不想面饼太硬,竟将她的一颗松动的牙齿咯了下来。
李茂赶紧下马,递过水囊让她漱口,老妪舍不得口中食物,咕噜一声咽下去,噎得直伸脖子,李茂再递水囊,她才接过,喝了口水,用手把水囊口擦了又擦,笑嘻嘻地抵还给李茂。摩岢神通掏出一块荷叶,包了三个一斤重的面饼塞给她。老妪只是笑笑,没有吭声,枯如鸟爪的手紧紧地攥着荷叶包。
上马已经走了三五里地,李茂的脸色忽然黯淡下来,他忽然勒住马缰,对青墨和摩岢神通说:“我们回去。”三人驱马回到桥头,老妪已经不见,青墨道:“你又寻她作甚?”李茂道:“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只怕活不长久。”青墨道:“这你就不懂了,世上什么人的命最硬,就是这些乞丐。你忘了刚才那黑妞,我好心给她四钱,她还了两回来,这证明什么,证明这地方的人还能胡乱活下去,你放心,她能要到饭吃。”
青墨伸长脖子左右打望了一圈,已经收割后的原野空旷无垠,看不到一个人影。
于是又道:“而今战乱不休,像她这样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一个个你都能救的过来吗?”李茂道:“我没那本事,不过是救一个算一个罢了。”青墨道:“好,你既然要当善人,那我问你,找到她了又如何,你带着她走吗?”
摩岢神通道:“花点钱,找户人家寄养起来,岂非善事一桩。”青墨哂笑道:“你有多少钱?这年头吃口饱饭都难,亲娘老子都顾不上赡养,还顾得了别人?”
摩岢神通被他驳的哑口无言,这话也说的李茂心里异常沉重。那桥头有四五条小路,也不知老妪向何处去了。
稍等片刻,李茂用马鞭一指正东的一条路,道:“我们往那寻。”催马而去,摩岢神通随后跟上,青墨无可奈何只得跟随,走出一里地,忽见四个光头圆脑的大汉敞着怀走在大道上,边走边大口啃食白面饼,青墨悄声道:“这面饼像是咱们的?”
那几个大汉见青墨和李茂嘀咕,顿时怒起,冲过来喝问:“你们说什么,瞧你们鬼鬼祟祟的样儿,莫不是河北来的探子?”
青墨道:“是河北来的又怎样,你们是什么东西?管这些闲事。”
“东西?你才是东西,我们不是东西。你听好了我们兄弟长在汴州,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