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怀疑的第三点,是王炳臣死后,出现在王宅里的不是他平日最信任的几个学生和助手,而是秦造眠。
秦造眠自然也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但他在上奏院的地位不高,能调动处理王炳臣后事的资源有限,而且他虽是王炳臣的准女婿,却也不见得比同知张贺年,判官钟健和陈如同更得王炳臣信赖。
他不久就要做王炳臣的乘龙快婿,在这个礼教大防的时代,准老丈人猝死,准女婿来拜祭是要遵循一定的礼仪的,哪是想来就来的。
换句话说秦造眠若不是王炳臣的准女婿,王炳臣猝死后,他出现在这,嫌疑反而会更小一点。
最后一点,李茂仔细观察过,在王炳臣的灵位前没有见过那位被他捏胸的貌美**姬,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一切都是谜。
第240章 干柴和火
因为王炳臣的死耽误了访问张籍,一直到三天后,李茂才带着青墨和判官陈如同来到终南山下张籍隐居的草庐。给力文学网这草庐建在一座碧清的池塘边,土墙、篱笆,碧油油的青菜,黄灿灿的菊花,四周阡陌纵横,桑柳依依,站在院中抬头可见终南山,颇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意境虽美,主人却不好客,李茂吃了个闭门羹。
老仆引李茂在草庐前的石桌边坐下,回身取来一封书信,道:“我家主人昨日应聘去了凤翔,留下一封信给客人。”信封上没有落款,信封里装着一首诗笺。题名《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李茂看完这首诗,忽然哈哈大笑,这首诗他许多年“后”曾读过,抄录过,还为此痛哭过,记忆异常深刻。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成为此诗的第一个读者。
张籍家的老仆说他主人应聘去了凤翔,真伪难辨,李茂已无心去查个究竟,从张籍的诗中他已经读出了婉拒之意,强扭的瓜儿不甜,强娶的媳妇不贴心,随他去。
回到进奏院,李茂与青墨和摩岢神通商量准备打点行装回郓州,这一趟辛苦数月,却无功而返,让李茂颇有些挫折感,心中闷闷不乐良久。
青墨见他脸色不好,没敢多问,一面哄摩岢神通去收拾行李,一面吩咐公廨迎宾客房管事晚上把节目安排丰富点,准备饱餐一顿后上路。
晚饭后,李茂和摩岢神通一起去了王炳臣家,在王炳臣灵位前上了柱香,向赶来安顿后世的女婿华州司法参军陈洪瑞、女儿王桐夫妇道别。
王桐哭的两眼红肿,神态疲倦,见了李茂似有话说,然而嗫嚅之后又终于没有开口。
李茂斜了眼侍立一旁的秦造眠,没有追问,安慰了两句回进奏院去。
本拟二日一早就离京回郓州,不想当夜长安大雨,二日清晨依旧大雨磅礴,李茂只得改变行期。大雨一连下了三天方转晴,李茂别过暂时主持院务的同知张贺年踏上归程。给力文学网
行了一日,夜宿驿站,酒刚温好,淄青驻上都进奏院就有快马追到,来的是判官钟健,躬身施礼道:“郓州有急件呈给院主。”
从他的称呼中,李茂便知这封公函的内容。他捧着这份任命函,沉默了半晌,方道:“钟判官旅途劳累,在此歇息一晚,明早我们回院。”
对于李茂出任进奏院院主,院中诸人并无多少意见。同知张贺年论资历、能力都够做院长,只是他是王炳臣一手提拔之人,从未在淄青做过官,深知郓州不会任命自己为院主。李茂来长安后,他从王炳臣的言谈举止间已窥探出点眉目,这份任命对他来说早在意料之中。
至于钟健和陈如同,一则资历不够,二来也非李师古亲信,对院主之位并无多少觊觎之心。
三人与李茂的交往有一段时间,对李茂的印象都还不错,加之有王炳臣的铺垫,由李茂接掌知院,三人都能接受。
王炳臣生前曾对李茂说过,进奏院的日常事务有张贺年、钟健、陈如同三人料理,基本上不用他操什么心。事实正如他所言,张贺年、钟健、陈如同三人俱是老辣精干之人,日常事务有他三人主持,用不着李茂费心。
李茂猜想李师古这个时候任命他做院主,用意多半是为了过度,进奏院地处敏感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岂能一刻没有亲信盯着,自己无疑是眼下的最佳人选。
留京做了院主,李茂的心态也在迅速调整,以进奏院院主的眼光看,目下最重要的事是办好前任院主王炳臣的丧事,既让郓州放心,更要让阖院上下满意。
王炳臣在院中地位崇高,现今的几位骨干都是他一手擢拔、栽培,办好王炳臣的后事,无疑可以争取人心。无人心,自己势必寸步难行。
除了必须遵循的礼仪,李茂又仿效后世的通用做法,与张贺年、钟健、陈如同三人组成治丧委员会,四人轮流到王宅协助王家子弟处理后事,时时刻刻让王家后人感受到进奏院的关心和支持。
这种做法很是新颖,效果也十分明显,既解决了张贺年等人内心的忧虑,又满足了他们知恩图报之心。上上下下都十分满意。
此外,李茂又以上奏院的名义行淄青,请李师古上奏朝廷为王炳臣追赠官职,郓州方面很快有了回应,上表为王炳臣请求旌表。
王炳臣在朝中的故旧也锦上添花,为王炳臣讨了个御史大夫,满足了他生前的愿望。
高调处理王炳臣的后事,为李茂赢得了巨大声誉,张贺年、钟健、陈如同三人经此一事,转化为李茂的亲信,有了三人的支持,李茂的这个院主,一开始就做的顺风顺水。
得知李茂留在长安任知院,苏卿打发小茹和两个老家人启程来长安服侍,郭韧也随之一道启程,祝香因身怀有孕,无奈只得放弃。
李师古对外出屯守的将领和在外公干之人控制的一向很紧,王炳臣的父母、发妻也一直留在郓州,父母、发妻过世后,又把抚养他长大的姨母接到郓州居住,三年前王炳臣的姨母过世,王炳臣在郓州再无一个至亲,这才生了跳离藩镇重返朝廷的念头。
摩岢神通官职卑微,尚不如李师古的法眼,郭韧去留,军府方面并不过问。
小茹只是李茂的一个妾侍,身在贱籍,因为苏卿的原因,李茂人后**她,人前一直对她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军府难测深浅,并未将小茹列入他们的监控名单。
他们在意的是苏卿,和她腹中的孩子。只要苏卿,李茂的亲生骨肉和他的庞大财产都留在淄青,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茹和郭韧都思念自己的爱人,一路上走的匆忙,在函谷道因为贪路,不慎惹了一场风寒,出潼关后两个人一起病倒,郭韧病体犹重,只得留在长安东四十里外的青泥驿休养。
李茂遣青墨和摩岢神通去迎接,青墨劝他亲自过去,言道:“无情未必真英雄,你留神她以后嫉恨你。”李茂心里也挂念小茹,只是担心有人说闲话,才有些犹豫,听了这话,骇了一身冷汗:自己这是怎么了,何时变得如此世故无情?
于是推掉应酬,带上青墨和摩岢神通一道出城去迎,出城二十里,有一处临河小村落,李茂让青墨去安顿酒饭,待回程时歇脚。
青墨去不多久,迎面过来一个骑马的青衫男子,擦肩而过时,那人忽然言道:“王炳臣是被人谋杀的,进奏院的水很深,押衙多留神。”说了这句话,那人便催马而去。摩岢神通欲驰马追赶,被李茂拦住了。此人是何来历他一无所知,所说的话却是善意的。
淄青进奏院与青泥驿打交道甚多,逢年过节,进奏院都有礼物馈赠,两家关系极好。驿将得知李茂要来,特地出门等候,迎李茂入厅用茶,聊了几句闲话,有几个婆子扶着郭韧出来,驿将算差了一件事,他误把身高体健、姿态雍容的郭韧当成是李茂的侍妾,而把骨架细小、说话和气的小茹当成是侍婢。
李茂没有点破他的错漏,谢过之后,便带着小茹和郭韧回了城。
驿将“得知”郭韧是李茂的“侍妾”后,不敢怠慢,请了当地名医治疗,现已经大好,只是身子有些虚弱罢了。
一路风霜雪雨,日夜赶路,小茹的脸色有些苍白,久别之后,见着李茂有些生分,她低着头,一声不吭,目光扑闪不定。
得知李茂要长留长安,苏卿自知难以脱身,欲派朱婉儿去长安服侍。孟大娘劝她让小茹去,苏卿想了想就明白了孟大娘的用意:
朱婉儿毕竟是个外人,跟自己隔了一层关系,这女子经过几个月调养,渐渐恢复过来,真是要模样有模样,要性格有性格,更兼会得一手好厨艺。她跟李茂早就瓜葛不清,万一得**,对自己的威胁是致命的。
反观小茹毕竟是从小在她面前长大,她自信能笼络住她。
她就是再能折腾,终究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青墨张罗了一桌接风洗尘宴,不待酒足饭饱,自己就识趣地撤了。
郭韧要强喝了一杯酒,脸颊红红的,不住的咳嗽,李茂催促摩岢神通早点陪她回去休息,郭韧早已耐不住,见摩岢神通磨叽,忍不住狠狠地掐了他一把,疼的摩岢神通呲牙咧嘴。
小茹扑哧一笑,再抬眼看李茂时,眸中已经没有了生分。
久别相逢,恰似干柴遇烈火,房门一关,各自就把对方抱牢,一个扬言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一个先下手为强,先把对方剥了。这**长安城风雨不兴,独有此处雷电大作,风雨如晦。彻夜**的结果是到拂晓时分,一个筋疲力竭,一个抬不起胳膊伸不开腿。
一觉睡到天明,醒来时,红日正偏西。
第241章 陈数
李茂没有急着起身,他睁着眼,枕着手臂,在想一件事:昨天在青泥驿外那个青衫男子跟他说的话。给力文学网王炳臣若是被人刺杀,那么凶手会是谁?李师古?除了他,谁会取一个即将告仕回乡的老朽的性命?
这个判断,合情理处和不合情理处各占一半。王炳臣垂垂老矣,为李氏父子效力二十年,已无油水可榨。这个时候派人将他刺杀,对李师古究竟有何好处?
或者可以换个角度,他做知院多年,难免知道许多机密,此刻他要跳出藩镇复归朝廷,在李师古看来这无疑是背叛行为,以他的雄猜性格,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他岂能不杀一儆百?
越往后想,李茂越觉得王炳臣被刺杀的可能性更大,而幕后元凶正是他效力了二十余年的淄青节度使李师古。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秦造眠,此人在王炳臣死后的种种行为十分可疑,难道他与王炳臣的死有关?
李茂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惊的正在熟睡中的小茹猛地打了个哆嗦,李茂望了眼熟睡中的小茹,忽然笑了起来。他有了一个办法,可以试探秦造眠的身份。
二日一早,李茂将秦造眠叫到值房,说道:“昨日我在汾王府上听到一件宫中秘闻,急需人亲赴郓州向节帅禀报,院中上下我能信任的不过寥寥数人,唯有你去最合适,就辛苦你跑一趟。”
又道:“进奏院是核心要害机构,属吏非是亲信不得重用,院中诸人都未曾去过淄青,此为一大弊病。我已在书中作保,请节帅允你在军府历练一段时日,这对你积攒资历,拓展人脉大有好处。给力文学网”
秦造眠道:“院主栽培之恩,卑职感激涕零,只是卑职在院中不过一书记,才智平庸,恐难孚院主期望。倒是判官陈如同忠贞可靠,勤谨干练,更是个可塑之才。”
李茂道:“陈判官当然也不错,可惜年纪大了,你却是年少有为,前程远大。”秦造眠还想说什么,李茂已经端起茶碗送客了。
第二天,秦造眠开始向青墨交割事务,到了晚上青墨向李茂诉苦道:“一个小小的书记管的事比你这个院主都多,那些书信我看都看不懂,谈何写,这差事我干不了。”
李茂道:“我让你找的那个陈数你找到了没有?”
陈数是曹州成武县人,当地有名的大才子,因为摩岢人大悦花一事与李茂结识,后变卖家产来到长安科考。曹州大才子出师不利,一连三年落第,盘缠用尽,在长安街头给人代写书信过活。
李茂接任院主后,秦造眠依旧充当他的贴身书记,秦造眠的才干李茂的认可的,但虑及他跟王炳臣的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茂决定不再信用此人。
他本意将胡南湘叫到长安来,但虑及自己立足未稳就使用死人,难免招惹是非,于是就想到了陈数。他派青墨去寻陈数,他肯来最好,若不肯,帮他推荐一个士子过来也行。
青墨道:“本来说好的,明天就过来,昨天又推说身染疾病,说要迟两天来,我看他是抹不下面子。”李茂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进士科难考,三次落榜也算不了什么,怎么就搞的如此灰心丧气?”对青墨道:“明日我们一起去找他。”
陈数第二次落榜后,借酒浇愁,酒后与人厮打,老奴护住后脑勺挨了一棒子,不多久便辞世。他家道虽然败落,花钱却依旧大手大脚,早先有老管家约束着,尚能度日,而今没人管没人问,变卖祖产的钱被他如流水般花出去,不到半年就流落街头了。
此刻正寄居在敦义坊的贤良寺,靠给和尚抄经、描画壁画谋一容身之地,得空再到街上代人写信,换俩小钱喝酒。
李茂二人来到贤良寺,向功德箱里敬献了一份诚意,这才道明来意,主持僧胖胖的脸上有些发红,忙领着李茂来到后院柴房,令小沙弥开启户门,正躺在干草上做梦的陈数闻听门户响一跃而起,高叫着冲了出来,眼睛被阳光一刺,顿时哀叫了一声。
青墨怒道:“你们这帮和尚,怎么如此虐待陈先生?”
老僧脸一红,道了声阿弥陀佛,身边的小沙弥叫道:“为何关他,你问他自己,喝醉了酒耍酒疯,不该关起来吗?”老僧颂了声佛,连道善哉。
陈数揉揉眼睛,笑道:“秦兄,怪我,怪我。是我违犯了寺规,理当受此罚。”
青墨自幼在薛家为奴,本姓遗失不可考,发迹之后,人听称他为青墨,以为姓青,料是胡人之后,青墨为正本清源,取与青相近的秦为姓,自称“秦墨”,后李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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