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杀人灭口。
苏佐明此刻已由内园使司借调到左神策,正在他干爹的干爹杨志廉的麾下当差,因为悟性好,勤勉肯干事,很受重用。听闻李茂来,他急匆匆赶过来,也不邀李茂进屋,就站在墙角处,问道:“你是为张敬久来的吧?”
李茂道:“做事糊涂,让你为难了。”苏佐明道:“糊涂的是你,人家敢出面抓人,那靠山能小的了吗,逃过一劫就算了,你还较起真来了,人家拔根毛都比你腰杆粗。”
李茂道:“那还是根鼻毛。”
苏佐明道:“休要嬉皮笑脸。你哄李实那呆王把褐金吾放出来,嘿嘿,你可真能耐。”
李茂道:“王博文和王士元相互勾结,欲对皇太子不利,我不能知情不报吧,至于他放出褐金吾,这个我没有想到。”
苏佐明摆摆手,道:“算了,你把人接走吧,褐金吾出来了,没谁的日子会好过,且珍惜吧。”
苏佐明打发一个小校领李茂去接人,李茂手中带着二十张银柜的提单,见菩萨就拜,一路畅行无阻,顺利地把张敬久从神策狱中救了出来。
张敬久一身袍衫整整齐齐,脸色却煞白无血色,脖子上隐隐露出鞭痕,他拖着一条腿,见面想给李茂行礼,却怎么也跪不下去,李茂搀扶他时,张敬久疼的直吸溜。
想来他的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不成了个样子。张敬久道:“我什么都没说。”
李茂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敬久这遭苦也没白受,他弄清了那天李航受命去平康里的前因后果:齐州有个杀猪汉叫夏八芳,一日醉后杀妻,论罪当死,李方见其体格雄壮,捞出来收在门下做义子。
李方年老体衰,家中姬妾嗷嗷待哺,李方默许诸义子登堂入室与之私通。
夏八芳年轻雄壮,本钱丰厚,大受欢迎,众姬妾为之争风吃醋打作一团。李方觉得面上无光,便打发他来了长安,机缘巧合,投在了杨志廉次子杨钦济门下,杨志廉由义成监军回京接任左神策护军中尉后,杨钦济将他推荐到神策狱,见任神策狱别将。
李淆事件发生后,李方和李师道极为惊恐,当即生出了杀人灭口的念头,他们雇佣刺客刺杀了李淆,又嫁祸给李茂。
又动用旧时关系说动夏八芳派遣李航前往拿人。
“当日夏八芳要李航择机加害都领,李航是个聪明人,知道杀人容易脱身难,故而没有动手。”张敬久说完这话,一头栽了下去,竟是疼昏了过去。
众人忙解其衣衫施救,却发现他的身上鞭痕累着鞭痕,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李茂咬牙切齿道:“不杀夏八芳,我誓不为人。”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当初若非钟炼出手相救,一旦被李航带进了神策军狱,李茂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张敬久就是榜样。在这件事上,钟炼有恩于他。李茂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命青墨收拾了一份厚礼,亲自前往钟炼府上拜谢。
钟炼祖籍苏州,进士出身,曾在大理寺供职,靠着一身本事走到今天,他官职不高,薪俸微薄,虽手握大权,却十分清廉,生活过的紧巴巴的。
李茂和青墨兴冲冲而去,却碰了个硬钉子。
钟炼不待见他,既不收他的礼物,甚至连碗茶都没给。
同去的青墨愤愤不平,李茂却笑着说:“此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是个人才。将来要多亲近他才是。”青墨道:“只怕你的热脸捂不热他的冷屁股。”李茂咄了一声。
李茂改变了策略,他让小茹和郭韧出面走后门去结交他的夫人,钟炼的夫人也姓苏,常州人士,出身殷实小康之家,天生的一副好脾气,被小茹和郭韧一通**汤灌下去,便忘了丈夫的教诲,不仅收下了礼品,还跟小茹和郭韧姐妹相称,亲密的一家人一般。
送走小茹和郭韧后,苏氏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安,找到小茹想把东西退回去,又见小茹住在ji坊,逡巡不敢入内。回到家中,如失魂魄,呆坐不语。
钟炼问明缘由,大笑一声,道:“这些人无孔不入,你一着不慎就中了他的道儿。罢了,这些不义之财,权且替他收着罢。”
苏氏惊道:“这算不算收受贿赂?”
钟炼思忖片刻,回道:“就算是吧。”
二日,钟炼向李实告病休养,李实正巴不得呢。褐金吾把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王士元是连影子都没寻见,却获得了许多意外之财。
前吏部员外郎薛升杀门客赵扈,埋尸于后院枯井中,此番被人告发。薛升连夜派人送来五箱玉料,李实请人鉴定后,估价不下五万贯,于是告发家主的家奴庞八便因殴斗死于郊外,那口藏尸的枯井也被填平,莫寻踪迹。
类似的好处多不胜数,钟炼在,太碍眼,他有病,那最好。为恐钟炼提前回衙,李实索性派人将钟炼夫妇送到自己终南山下的别墅却休养,那里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最主要的是离长安远,耳目清静,利于养病。
钟炼没有推辞,带上妻妾住进了李实的别墅。
李实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王士元的底线,他进一步退两步,耐心观察王士元的反应。面对褐金吾的步步紧逼,王士元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并无任何反应。
李实失去了耐心,他亲自坐镇指挥,一口气查封了京兆府境内六处王士元的产业,查封的资产数以百万贯,抓捕王士元党羽近百人,取得了辉煌的战果。
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生擒祸首王士元,而无法查实王士元跟太子中毒一事有关。
身陷京兆府大牢的王博文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恰此时天子旧疾复发,中外隔绝,此案就此不了了之。
没能抓住王士元,是本案的一大遗憾,但李茂并不介意,重要的是朝中已有重臣在心里认定王士元就是谋害太子的凶手,而王士元的幕后金主和指使者正是宣武节度使韩弘。
韩弘躺着中箭,郁闷非常,出了这样的乱子,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解释不能,不解释也不能,着实狼狈了一阵子。
李茂决定趁热打铁,落井下石,一举击溃韩弘。
第258章 风暴前
他将自己的这一判断用特急密件报知李师古,请求指示方略。
李师古回了四个字:顺势利导。
李茂遂召集林英和秦造眠,将李师古的回复给二人看了,问道:“节帅要我们顺势利导,这话怎么解读?”
秦造眠道:“站在胜者一边,以证忠诚。”
李茂道:“谁是胜者?”
秦造眠道:“人不能胜天,自然是有天的那一边。”
李茂点头,道:“有理。”遂召集在京各管事和幕府诸僚属,仔细叮咛了一番。
二日一早,李茂神隐。
这期间李结又来找过李茂几次,却都无功而返。
这几天,李茂马不停蹄走遍了整个京西,约见了京西所有九位都领。在凤翔府,他和凤翔都领丘亢宗谈了一夜,二日天刚蒙蒙亮,丘亢宗就带着他的七十三名结义弟兄秘密去了长安。凤翔都领丘亢宗本是马匪出身,现今仍以马匪的身份活跃在唐蕃边境,他掌握的马匪大小有三股,合计有千余人,在京西一带赫赫有名。
此番他奉李茂之令带进长安城的虽只有七十三人,却都是百战余生的精悍之士。
李茂又在凤翔府盘桓了一日,方才回京。
回长安的途中,青墨终于忍不住问道:“好好的来阅兵作甚,你难道还要谋反不成?”李茂道:“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说,小心祸从口出。”
青墨道:“此间只有天地和你我三人,这祸从何而来?天子欲毒杀太子立舒王李谊,乃是人尽皆知的事。你跟云安王、广陵王的交情谁人不知?若是舒王李谊登上皇位,咱们就只好灰溜溜地滚蛋了,若不想这么快滚蛋,就要赌上一把。我说的对不对?”
摩岢神通道:“对个棒槌,天子废立乃是皇家的家事,哪有外臣置喙的份?”
青墨吃了一顿骂不再吭声,心里却很是不服气。
延平门外,有个青衣小厮等候在路边,从开城门时起眼睛就一直盯着路上的行人,站了一天累的腰酸背痛,眼睛发胀,正在心里腹诽时,忽然眼前一亮,出现了三个人。
他急忙从怀里拿出一张图,把图上的人像和来人仔细比对了一番,喜道:“没错了,就是他们。”
小厮急忙迎上前,冲着来人打躬作揖,说道:“来者可是曹州李茂华?”得到来人确认后,小厮彬彬有礼道:“我家主人有请。”
左首之人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小厮不答话,只将一柄折扇奉上,上面题着一首诗。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西京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此诗为李茂昔日在李结府中饮宴时即兴“所作”,诗成,满座震惊,褒扬之辞如水之涛涛,羞的李茂面红耳赤,只好托言是酒醉后听一士子吟诵,记在心里,书写传世,至于那位士子的姓名,因为此刻杜牧还没有出生,李茂便说是一个姓杜的人,至于名字,当日酒醉的厉害,实在无法记起。
李茂如此解释,却是越描越黑,众人抵死不信。
二日广陵王派人向李茂索要诗作,李茂解释不清,只得将此诗题于折扇,赠予李淳。
青衣小厮的主人正是折扇的主人李淳。
李淳一身青袍,做普通士子装束,与他同行的洋川王李纬,则是一身道袍。果然是人靠衣装,皇子皇孙穿上便装也是泯然众人。
青墨见状料有大事要谈,便与摩岢神通一旁警戒,那个青衣小厮奉完茶水,也知趣地退开了。
李淳道:“茂华出京这几日,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晓。”
李茂道:“太子遭人暗算,中毒失声。”
李淳道:“若助太子登基,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李茂道:“一人之荣华富贵实在算不得什么。”
李纬道:“若助我等挫败奸人计谋,将来淄青可维持现状。”
李茂道:“大王再说一遍,风大,我没听真。”
李纬横了他一眼,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又说了一遍。
李茂道:“话虽如此,大王拿什么来担保呢。”
李纬霍然而起,厉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李茂但笑不语。
李淳将兄弟按下,说道:“若顺利,当以王叔文为相,淄青不负朝廷,朝廷不负淄青。”
李茂道:“密州刺史李师道欲做淄青节度副使,殿下如何处置?”
李淳道:“那是淄青的家事,朝廷不会过问。”
李茂道:“韩弘屡次犯边,此人必须撤换。”
李淳道:“急切不行,三年后可以撤换。”
李茂道:“殿下还得出一纸手札,白纸黑字写明白,在位时不对河朔用兵。”
李纬拍案而起,喝道:“李茂,你欺人太甚。”
守护在门外的青墨、摩岢神通和李淳、李纬的贴身卫士一起往里闯。
李淳将众人轰出,不紧不慢道:“我殿下可对天盟誓。”
李茂点头,道:“大王要我怎么为朝廷出力。”
李淳道:“我要用你的耳目。”
李茂笑道:“就不用我的爪牙?”
李淳微笑道:“宫闱之事,你一个外臣不便干预。”
李茂微笑道:“有备无患。”
李淳凝眉思忖后,道:“那也好。”
入冬之后,长安城内暗流涌动,皇太子中风失声后,地位骤然变得微妙起来,而天子的身体则一日不如一日,忽有一日,中外隔绝,长安城内激流暗涌,各方势力加紧活动。
淄青驻上都进奏院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忙碌,各种消息满天飞,光鉴别真伪便要耗去许多精力。
这期间,身为淄青铜虎头驻长安的最高首领,李茂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清闲。
自被贬官后,李茂便搬出了进奏院,住进了平康里郑珠珠家。金主莅临,郑珠珠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奉承,她闭门谢客,专门服侍李茂一人。
这些日子李茂整日约一帮朋友在此饮酒作乐,通宵达旦,无休无止。
郑珠珠心里疑惑,李茂虽被罢官,手中权势不减反增,便是她这样的局外人也常听到李茂的大名。
而今整个长安城都快沸腾起来了,他是改性了,还是失权了,竟能如此安之若素。
郑珠珠弄不明白,也知过多参合这些事有弊无利,便装聋作哑不去过问。
第259章 利在义之先
贞元二十年的冬天,奇寒无必,长安城一连降下三场大雪,街边树木的枝条因冻雨而成晶莹璀璨如水晶世界,天降异象,国必有大变,中外军民的心头都沉甸甸地压抑着。
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贞元二十一年元旦的钟声敲响了。
……
李茂站在郑珠珠家的风雨楼上倾听这夜半的钟声,心里百味杂陈。
……
新年的第三天,云安王李结造访郑珠珠家,他身着短褐,做出苦力的挑夫打扮。
李茂见面便打趣道:“挑夫也逛平康里,大王这是欲盖弥彰。”
李结显得心事重重,没心思跟李茂玩笑,冷硬地问道:“上次的事,你怎么说?”
李茂没有直接回应,却问李结:“大王想怎样,又想我怎样?”
李结一时却没了话,年前得知李茂回城,他本欲夤夜就造访平康里,却不想宫中忽然传出旨意,要诸王闭门在家读书,休养心性,未得允准不得擅出十六王宅。
神策军随之进驻十六王宅,接替监门卫封锁了各坊门,任谁的账也不买。
李结心焦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是宫里要出大变故的征兆。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怎么样了。去年八月,皇太子莫名其妙的昏迷了一昼夜,九月又连续遭人行刺。
十月初,太子奉诏在麟德殿前宴请回鹘使团,那日晴空万里,无风无雨,房顶的吻兽却突然跌落下来摔的粉碎,距离皇太子的席案不足三丈远。
入冬之后,天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太子又中风失声,宫中御医说是太子系忧伤过度所致,这自然是哄人的鬼话,再忧伤也不至于中风说不出话来。
李结怀疑父亲是被奸人所害,中了毒。
他想进宫面见父亲,却被一次次拒绝,拒绝的理由很牵强,说皇太子忧伤过度,需要静养,不宜见人。不仅如此,隔三差五的禁中就有明旨出来,要诸王在家好生读书,勿得随意走动。
限制诸王随意外出,这正是宫里要出事的征兆啊。
转眼就是元旦,朝廷自有朝廷的体制,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元旦大典后,诸王要入宫觐见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