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谊用力甩开张无尽,对俱文珍说道:“而今何去何从,请内相拿主意吧,小王五内俱焚,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李谊说完,重新匍匐在地,在李适榻前号泣起来。
张无尽向俱文珍讨眼色,后者摇了摇头,示意张无尽不要轻举妄动。
恰在此时,那名受命去唤翰林学士的小宦官连滚带爬地闯进殿来,连声惊叫道:“不得了,不得了了,广陵王反了,广陵王反了。”
他满脸是血,叫声凄厉,骇的一殿人就惊恐起来。
俱文珍眉头紧锁,他最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英武有野心的广陵王到底还是站了出来。
“你速带舒王去求第五中尉庇护,走侧门,务必要快,快!”
张无尽得令后,一把揪住舒王,牵着往会宁殿后门走。猝然遇险,李谊倒也干脆,起身就走,并无一句废话。
因得内线导引,李淳、李茂一行人进宫时并未遇到麻烦,一直到走到会宁殿外才有卫士过来盘问,但望见李淳手中的天子剑后,便纷纷退避。
李淳这口剑说来还有个故事,那是他八岁那年,一日陪李适在鱼藻宫观赏歌舞,有丑角扮演恶人,欺凌忠厚百姓,李淳冲上台去,挥拳殴打丑角。
李适笑问他为何打人,八岁李淳言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岂容恶人当道?”
李适闻言大为赞赏,顺手将丑角所持的道具桃木剑赐予李淳,言道:“此乃天子剑,专斩奸邪,你替朕斩除奸恶,还世道一个清平。”
这本是李适的一句戏言,八岁小儿的桃木剑也无法杀人,然而时过境迁,李淳已经长大成人,这当年的一句戏言经他的演绎就成了能杀人的金口玉言,至于那柄桃木剑,质地仍然是桃木,却插在了钢质的剑鞘里,剑不能杀人,剑鞘却可以置人于死地。
后宫中,天子一言即可杀人,这些卫士宿卫宫禁多年,这等事见的多了,眼下这时刻被李淳一剑杀了,将来只能是笔糊涂账,白白冤死。
卫士出言喝止无效,只得变换阵型,将犯禁之人围住,且劝且退。
李淳并不理会这些卫士,士卒愚昧,畏惧天子剑能杀人,不敢用强。聪明是军官们此刻正在骑墙观望,不肯贸然出手拦阻。
一路行到宫台下,李茂急问李淳会宁殿是否有后门,李纬叫道:“我等行的是光明正大之举,走什么后门!”
秦墨反唇相讥道:“蛇行蛇道,虎行虎道,你不走后门,保不得别人不走后门。”
李纬恨秦墨顶撞自己,正要呵斥,被李淳拦住。
李淳告诉李茂会宁殿不仅有后门还有一座侧门,李茂便问哪道门能去右神策大营。
李淳答后门,李茂即遣青墨和摩岢神通赶去侧门外等候,李纬冷笑道:“李茂,你耳朵聋吗,走后门才能去右军大营。”
李茂没有跟他解释,对李淳说道:“敌众我寡,又在生地,进殿后不要跟他啰嗦,先拿住俱文珍。”李淳点头。
守卫在会宁殿廊下的北军卫士见李淳高举着天子剑昂首阔步而来,纷纷向长官请示行动,却发现他们的长官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不得军令,卫士不敢轻举妄动。围着众人纷纷向殿内退避。
唐代禁卫制度,南衙十六卫中的左右卫、千牛、金吾四卫宿卫前朝,北衙六军和左右神策宿卫后宫。但实际上天子警卫另成一体系,其兵员、卑将来自北衙六军和左右神策,统军将领却往往出自南衙十六卫,目的是造成兵将离心,无法抱团的格局,便于天子一人控制。
而天子的近身警卫则由一些有武力的宦官充任,这宦官武士无诏不得携带兵器。
俱文珍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私下安排宦官武士藏短刃在身。
会宁殿中的这些卫士都是他的心腹亲信,猝然遇险,纷纷现身拱卫俱文珍。
第267章 闯宫
李茂、李淳一行二十余人昂首闯入会宁殿,惊的众宫女、宦官、太医退避如蚁。
俱文珍硬着头皮迎上前去,阴声怪气地问道:“无旨闯殿,广陵王,你意欲何为?”
李淳喝道:“天子病重为何不召宰相,为何不召太子,为何只召见舒王,为何两枢密两中尉只你一人在此?俱文珍,你意欲何为?”
俱文珍淡淡地答道:“今日恰逢老臣值宿,事发仓促,还来不及告之宰相和太子。大行皇帝宾天前留有遗诏,以舒王李谊监国。至于广陵王你嘛……你手持利刃,夜闯寝殿,你究竟意欲何为啊?!”
李茂并不认识俱文珍,内侍的服饰大体雷同,只能等到俱文珍主动开口才能确认,犯禁闯宫乃是大罪,俱文珍但凡聪明点,拿住这一点便可将李茂一行斩杀殆尽。故而李茂一辨出俱文珍是谁,便斜步向前,向俱文珍靠了过去。
三步之内,任他是谁,也难逃此劫。
李茂像一匹灵猫,迈步出动时,众人丝毫不察,眼看就要得手,年轻气盛的洋川王李纬却跳了出来,他忍不下这口气,非要跟俱文珍争个口舌之快。
“为何夜闯宫禁,佞臣作乱,我等奉诏除奸来了。”
李纬跨步向前,恰好挡住了李茂的去路,若强行拨开他,俱文珍势必察觉,距离三步之外,李茂并无必杀的把握。
“奉诏?你奉的什么诏?”俱文珍忽然觉察到了危险,也顾不上体面,向后一跳,落脚不稳,闪了个趔趄。先机已失,众宦官武士将俱文珍紧紧护卫起来。
“擅闯禁宫,已是死罪。还敢矫诏,罪不容诛!卫士何在,将这乱臣贼子拿下!”
众武士轰然一声应和,俱自靴中拔出短刃。
李茂悚然吃了一惊,簇在俱文珍身边的二十名宦官看似貌不惊人,出手却如此利索,竟都是深藏不露的好手。
未起事前,他向李淳打听天子的警卫系统,李淳让李纬作答,李纬觉得都是些细枝末节,便懒洋洋地回答说天子在前朝有南衙卫兵护卫,在后宫有六军和左右神策护卫。又不耐烦地解释说卫士驻守院墙内外,只配漆棍、木刀,并无钢铁兵器。宫殿内则由宦官宿卫,也只有漆棍和木刀,只有少数心腹可以奉诏佩刀。
而自“泾师之变”后,天子对外臣日渐疏远,专一宠信宦官,然带刀侍卫依旧不多,尤其天子重兵后,畏光,畏声,畏惧一切不祥之物,那些原先获准带刀的侍卫又被解去佩刀。
“而今天子身边卫士虽多,却都手无寸铁,那些不全人,都是些唬人的花架子,实则不堪一击。”李纬下完结论,眉眼一挑,讥讽道:“你们好歹也是见过阵仗的,怎么,还怕这些阉货?”
李茂却问:“天子身边无人佩刀,何以策安全?”
李纬不耐烦地说:“人人皆无刀,他却手里有棍,自可安枕无忧。”
这话自然也有道理,倘若大明宫内人人带刀,个个有弓,天子身边再多几个精强的卫士只怕也难策安全。反之,别人无刀而你有棍,安全系数反而会提高。
当初,李纬建议不带刀进宫,免得授人以柄,李茂却坚持带刀。无刀进宫,表面上看是占着理,实际却是糊涂透顶,所谓成王败寇,胜了,万千不是尽可一笔勾销,败了,莫须有的也能让你万劫不复。此去,只论胜败,谁管你带刀还是没带刀。
正是因为李茂的坚持,李淳才同意携刃入宫。
“俱文珍,你竟敢私自带刀入殿,你,你这是灭九族的大罪。”
李纬终于逮到了俱文珍的把柄,心中大是畅快。
“彼此,彼此,哈哈哈,大王咱们不说这个了,哦,你们开打吧。”
俱文珍下意识地摸了摸颌下,却摸到了光溜溜的下巴,他的心一紧,曾几何时,那里也是美髯飘飘的。
一动手,众人才发现俱文珍身边的这二十名宦官,个个身手不凡,这样的人便是手中无刀,也胜过他们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王孙们。
“迎战!迎战!”
一阵愣怔后,李纬下达了迎战的命令,此番起事,李淳是共推的首领,素有武力的李纬便当然不让地做了诸卫之长,执掌军事。
自幼练就一身好功夫的洋川王,就在刚刚不久前,浑身上下还洋溢着满满的英雄气概,以为自己气可吞天,猝然临敌,却让他发现自己的嗓音里竟夹着一丝惊惶。
一俟交战,李茂惊讶地发现,对面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宦官武士,不特身手敏捷,战阵经验异常丰富,更兼都拥有一门独特的杀人技能,出手之间狠辣异常,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反观李淳挑选的这些侍从莫不都是大户人家出身,自幼文武双修,人人志存高远,个个梦想出将入相,若论弓马娴熟,粗通兵略,远非宦官武士能比,奈何近身搏杀比的是手头功夫,临阵经验和杀敌的勇气,偏偏这些皆非他们所长。
加之夜犯宫禁乃是诛九族的重罪,众人心中不免惴惴,猝然遭遇强敌,一时乱了阵脚。李纬这位诸卫之长此刻突然哑火,竟无一语指示,任凭所部陷入灾难的深渊。
李茂见势不妙,拉着李淳就走,李淳却倔强地甩了他。
李淳武力一般,面对一边倒的颓局也是束手无策,只是吼叫连连,拼命搏杀。李茂也受了感染,执刀守护在李淳身侧,搏杀双手皆无弓弩,亦无长兵器,短刃相击,却是李茂所长。敢犯之敌无人能在他手上走三个回合。
李淳眼睛一亮,连连催促李茂去杀俱文珍,李茂道:“先机已失,没有把握。”
这种面对面的搏杀惨烈异常,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胜负已分。携刃闯殿的二十三名武士此刻只剩下三人,那二十人此刻皆躺在血泊中,虑及他们的身份特殊,宦官武士没有取他们的性命,而是割伤了他们的手脚,收缴了他们的兵器,使之彻底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死于争斗还能落个痛快,做了俘虏,却还有数不尽的苦难等着他们去煎熬。
众人泪和着血流,痛不欲生。
李纬浑身是血,他之所以能支持到现在,一是自幼勤学苦练的一身好功夫,二是他有一套宝甲,能将膝肘关节处保护起来,否则早已被对方割伤手脚不能动了。
李淳因有李茂的保护,只受了三处轻伤。
至于李茂,却是毫发无损,衣袍干净整洁,连处血污都没有。
第268章 虽胜犹辱
三人背靠着背,呈鼎足之势。眼见大局在握,俱文珍哈哈大笑,下令暂缓攻击,出言戏弄道:“广陵王,你也算是个有血性的,奈何识人不明,找了一群草包做帮手,自难免功亏一篑。大行皇帝宾天前,口不能言,统共只说了一个‘李’字,这‘李’字是谁,而今可就是老臣说了算的。”
一阵狂笑后,俱文珍冷下脸道:“自家割了脖子,好歹还能留条全尸。还等什么?”
“你……”
李纬瞠目欲裂,张嘴欲骂,却哇地吐了口血出来。
李茂出言提醒道:“定住心神,休要自乱了阵脚。”
连番挫折后,李纬傲气顿消,只得乖乖听从李茂的安排,强忍不动。
“老阉,说这话为时过早了吧。”
俱文珍闻言色变,举目望去,却见一名臂扎金带的武士正押着舒王李谊从内殿走出来。他身侧还有一名武士提着张无尽的人头。
千算万算,俱文珍却从未算过李谊会落在对方手里!
李谊是他整个计划中最不起眼却又最不可或缺的一环,没有了李谊,他一切一切的算计都将失去根基,沦落为空中楼阁。
“你们……放了舒王。”
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俱文珍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嘴巴。
“不如彼此都让一步,俱文珍,阴谋作乱的是第五守亮,你身不由己被他裹挟,其情可悯,其罪可赦。只要你幡然悔悟,太子可以既往不研究,你若能襄助擒杀第五守亮,则是无罪有功。”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在李茂的算计之中,青墨和摩岢神通斩了张无尽,拿住了舒王李谊,这便是捏住了俱文珍的命根子,老阉虽然身残无根,却也知道此物被拿的严重后果,方才那句话便是暴露了他的慌乱。方寸已乱,其势已去。
李茂现在只有一个担心,他怕俱文珍走投无路后会失去理智,倘若老阉狠心来个鱼死网破,下令杀了广陵王和舒王,再行拥立,则一切的算计都将付诸东流。
出言求和,正是为了稳住俱文珍,防止他狗急跳墙。
李茂的这番苦心,李纬看不透,他出言喝道:
“李茂,休要跟这狗奴啰嗦,社稷江山容不得一个老奴来玷污。”
李纬说完剧咳连连,宝甲虽能挡刀子,却顶不住拳打脚踢,这些看似瘦弱的宦官武士,一个个手脚其重无比,打在心口,胸闷,打在肋上,骨折。李纬内伤不轻。
“狗奴?!”俱文珍阴冷地笑了声,骤然下令:“了不起,咱们再立新王。杀。”
一个“杀”字出口,二十名武士腾跃而起。
李茂叫了声:“洋川王断后。”拉着李淳就撤。
李纬吐了口血,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大吼一声:“王兄快走。”转身扑向来敌。
一片白刃加身,李纬倒在血泊中。趁这机会,李茂拽着李淳退出了大殿,青墨见俱文珍发了狂,对舒王道:“老阉疯了,想活命,就跟我们走吧。”
危急时刻,舒王李谊再次表现了他的智慧,不用催,不用推,乖乖地跟在二人身边。
李茂护着李淳冲出大殿,被密密麻麻的禁军卫卒堵住,李淳急中生智,大叫:“俱文珍弑君谋篡,尔等速速擒拿。”俱文珍则在后面叫:“李淳谋反,斩首赏万金。”
俱文珍有没有弑君,众人不知,李淳手提利刃闯宫,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一个催干活却没开赏格,一个开出赏格万金。
众卫士信了俱文珍,将李淳围了起来。
俱文珍养尊处优太久,跑了几步,喘的不行,扶膝踹了几口气,挥手喝令左右武士:“快,快,快,杀,杀了李淳。”二十名宦官武士分开人群扑了过来。
前无去路,后无追兵。李茂急中生智,一把拽过李淳,举过头顶,用力向人群里一抛。聚集在宫台上的禁军卫士黏稠的像化不开的糖浆,眼见空中飞来一物,众人惊呼想躲,却无处可去。李淳轻轻松松地压倒了一大片。
被李淳压着的刮着的禁军卫卒大怒,拳打脚踢,雨点般地招呼过去。李淳抱头叫饶,却无人理会,眼看追兵杀到,他把牙一咬,一狠心,就势钻进了卫士的胯下,手脚并用,三爬两爬竟不见了踪影。
李茂见他脱险,闪身也混进了人群。
俱文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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