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右神策护军中尉的义子竟参与贩运禁品去敌对国,这可是泼天的大案,第五策作为此案的关键,除了这里,怕是关在哪都不安全。
李绛仔细阅读过第五策的供词,拍案而起,道:“事实清楚,我明日便上表弹劾第五守亮。”
李茂试探着劝道:“深之兄万万不可,而今太子尚在监国,若掀起如此大案,只恐难以收场。”李绛笑道:“第五守亮有多大的胆量,他还敢造反不成,明日我在朝堂上弹劾他,他若不认罪,两位力士便可擒杀此贼。”
二日,在少阳院朝堂上,李绛果然当众弹劾第五守亮,他手上捏着第五策的供词,第五守亮无可辩驳,只得伏地请罪。李淳大怒,着即定他一个纵容之罪,革去他右军护军中尉职务,贬为军器使,即行交割,立即上任。
又即刻请旨以中护军焦希望暂代护军中尉之职。
第五守亮叩谢天恩,本欲回营略作安排,却被秦墨带人截住,一路小心“护送”着去军器监上任去了。
……
第五守亮去职后,朝中的形势一片明朗,李茂的心里却越来越担心。
这几天,京兆府的钟炼奉命抓了不少人,都是“二王党”的外围人员,从他们口中李淳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下一步应该就是构陷王伾、王叔文勾结外邦谋逆的大罪。
此罪若成,长安城里势必人头滚滚。
罗令则的那份供词到底还是被窜改了,掐头去尾,只余中间部分,目标是要打倒两个人,王叔文和舒王李谊。
没有了第五守亮,舒王李谊连做死老虎都不够格,他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是烹是炸是煎是炒,完全看李淳的心情。
李茂不在乎李淳怎么炮制他叔,他关心的是对王叔文罪名的定性。
一切准备就绪后,李淳向几个心腹公布了经过删改的罗令则供词,他咆哮道:“勾结外藩,结党营私,心揣逆反,阴谋叛乱,这样的人我还能容他吗?”众人屏息敛气,等候他对王叔文的裁判。
“即刻将王叔文一党逮捕入狱。以逆反罪。”
众皆望向杜黄裳,李淳的心腹中以他年岁最大,资历最高,地位最高,最胸怀锦绣。
杜黄裳出班劝道:“王逆其罪可诛,只是事涉一位亲王……”
“那又如何?亲王便不能杀么。”李淳语气强硬,并不准备妥协。
“殿下监国尚不足月便诛戮亲王,即便是出于公心,怕也难掩天下悠悠之口。”
“寡人但持公心,岂在乎天下人毁誉?”
“昔日舒王事涉俱文珍谋逆,陛下宥之,天下人皆以陛下宽宏仁厚。今殿下监国不足一月,便旧案重提,罪名仍是谋逆,殿下将置陛下于何境地?”
李淳哼了一声,沉默不语。杜黄裳的话无懈可击,舒王李谊当初事涉俱文珍案,是李诵按下此案放他一马,此事经过有心人的渲染,朝中大臣知之者不在少数。
李淳监国不久,就翻案重办李谊,却将天子李诵置于何等位置?
“我皇叔的事暂且按下,先办王叔文,以逆反罪论处。”
李淳已经从刚刚败阵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就像一只骄傲的斗鸡重新登场,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充满了斗志,一副睥睨群雄的豪迈。
杜黄裳欲再度进谏,被李茂用目光阻止了,李淳对自己的皇叔不放心,人尽皆知,杜黄裳救李谊一马,不管是出于何种考虑,都已经让他心存不快,杜黄裳此刻再进言,李茂以为不妥。杜黄裳也觉得不妥,李茂劝止他,他感激地一点头,没有吭声。
李茂犹豫了一下,还是出班劝道:“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李淳霍然转过身来,逼视着李茂,强压怒气问道:“大局?你说说,什么才是大局。”
李茂道:“有惊无险登上大宝便是大局。”
李淳环顾左右,笑问道:“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众人纷纷低头,突吐承璀插嘴道:“殿下已然监国,登临天下只一步之遥,以小臣看……”
“你给我闭嘴,退下。”李淳厉声喝退突吐承璀,望向杜黄裳,杜黄裳无处可躲,只得硬着头皮道:“请殿下暂时忍耐,一切待登临天下后再说。”
众人纷纷进言劝止,李淳默然道:“竟是寡人错了?”
杜黄裳道:“殿下并无过错,只是稍稍急躁了些。”
李茂道:“王叔文逆反罪暂且不论,其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却不可不究。”
李淳点点头,跟众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这么久,唯独这句话听着还算顺心。
李淳的目光从众人脸上逐次滑过,吸了口气,哈哈一笑,忽然问道:“你们看寡人何时登基为上?”
众皆大惊,大惊之后却又是大喜。
大唐建国后,皇帝禅让的事并非一次,比较有名的有开国天子李渊禅让帝位于唐太宗李世民,和缔造开元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禅让给肃宗李亨。
第341章 论政
两起禅让都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前者是开创大唐帝国的李渊自感年老体弱,身体疲乏,无充沛精力理政,而国家肇始初兴,亟需整治,恰皇太子李世民英武睿智,年富力强,正是上天赐予大唐的福音,禅位于李世民,正所谓顺乎天意,合乎民心,这才有了“武德内禅”的千古美谈。
至于天宝末年的那场内禅,虽经几代文人粉饰,那不光彩的底子却依旧为天下所知。
禅让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这个不是问题,现成的理由一抓一大把。
当今天子重疾缠身,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无法视事理政,此事早已为天下臣民所知,自肃、代以来,历代天子虽宵衣旰食,勤政爱民,却因安史之乱留给大唐的创伤太深,至今依旧难挽颓势,朝政亟需刷新,社会需要改革,大唐拖不起。
王伾、王叔文二人结党营私,倒行逆施,辜负了天子的信任,贻误了革新朝政的最佳时机,乃是大唐的罪人。太子监国时日虽短,却能拨乱反正,得百官拥戴,万民欢呼,天子内禅于太子合乎天意顺乎民心。
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自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些面子上的工作自然要做,但内禅的里子才是一切的关键,首先天子愿意禅位给李淳吗,这就是个问题,自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李淳能让父亲下诏让他监国,自然也能劝说父亲禅让给他,这个不是臣工们需要操心的事。
李茂等人需要操心的是在内禅时京城内外可能发生的不测,简而言之,内禅是件好事,但不能因为突发的坏事让好事变成了坏事。
关中地区的驻军必须重新部署,防御外敌入侵并警戒周边藩镇军队可能的背叛,驻守长安的禁军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在李茂的建议下,以京兆府司法参军为四面街巡察使,受命领京兆逻卒和部分金吾卒控御京城街面,弹压地方蠢动。
龙首山得到授权,向驻京各省、寺、监、军、卫、府、县、院、衙派遣耳目,织成一张覆盖整个长安城的监视网。
李茂训练用来对付“没脸的”的那支奇兵奉调秘密进京,这支军队人数虽然不多,却在成军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谱写传奇。
一切准备就绪,李淳公布王叔文、王伾、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程异等人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的罪证,将王叔文、王伾、陈谏三人收监入狱,而将韩泰、刘禹锡、柳宗元等六人贬为地方刺史。
王叔文三人入狱后,不堪忍受酷刑折磨,先后认罪,事涉勾结第五守亮、舒王谋逆。天子不忍诛戮的兄弟和曾经重用的宰相合谋篡位,让维护他们的天子情何以堪,这件事被严格保密,虑及事关重大,李淳不敢自专,遂带着三人的供词觐见天子。
他要跟父亲好好谈一谈。
李淳在李诵的寝殿里说了什么,无人知晓,结论却很快传遍天下,天子很快下诏,皇太子李淳更名为纯,继位为皇帝,自己退为太上皇。
贞元二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李纯在宣政殿登基,次日,李诵迁居兴庆宫。
自贞元二十一年正月李适驾崩,李诵继位,不到一年时间里,大唐换了三个皇帝,李诵享天下时间之短,甚至连自己的年号还没来得及改。
贞元二十一年在一场大风雪中走戛然而止。
新帝在元旦庆典上改年号元和,率群臣访兴庆宫为太上皇贺新年,回程的时候,把李茂留了下来。
新帝登基,臣工官爵各有升迁,李茂由鸿胪少卿升任殿中少监,仍兼右威远军使,检校御史中丞。
殿中省,官署名。魏晋以后,在门下省设殿中监一官。隋代始设立殿内省,唐武德元年改殿内省为殿中省,掌皇帝生活诸事,所属有尚食局、尚药局、尚衣局、尚舍局、尚乘局、尚辇局六局。
龙朔二年曾改中御府,咸亨元年复旧。以殿中监为长官,少监为副官。
太上皇迁居兴庆宫,殿中省派遣一名少监前往供奉,合乎规制情理。中唐以后宦官势力崛起,不断侵夺南衙权势,殿中省的权势被内廷宣徽院所夺,李茂这个殿中少监只是挂名而已,实际侍奉太上皇起居的是内常侍、宣徽院副使突吐承璀。
李茂担负的责任是领禁军卫士警卫太上皇安危。
这无疑是李纯对李茂的极大信任,李茂从右威远军中亲自挑拣了一批精干进驻兴庆宫,因本人常在兴庆宫供奉,军使一职暂时由刘悟代理,日常事务由刘悟处置。
元和元年正月一过,禁中连发圣谕,王叔文、王伾、陈谏三人削职为民,遣送回籍,终身不得入仕。韩泰、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程异等人再贬一级,由州刺史贬为司马。
宰相韦执谊猜想自己难逃此劫,遂坐于家中听天由命,元和元年二月初,禁中降旨韦执谊罢相复为工部侍郎。
时隔三日,又接替袁滋出任左金吾卫大将军,外放山南西道节度使。能有这个结果,韦执谊已经心满意足,他去靖安坊向李茂道谢,接待他的是小茹,小茹道:“李郎留话说保荐大将军的是杜相公,与他无干。”
韦执谊愕怔难言,半晌方怏怏而去。
王叔文离京回籍之日,李茂坐镇兴庆宫,遥控龙首山行动处派员监送,待接到王叔文已经离京踏上回越州老家的路,便起身去向太上皇李诵复命。
太上皇李诵自迁居兴庆宫后,一概不问事,身边人只留牛昭容、李忠言两个。对李茂和突吐承璀既不召见,亦无一语交代。
前天晚上李茂循例前往寝殿奏事时,李诵一反常态,召他入殿,问他王叔文何日离京,李茂不敢隐瞒,回答说两日后离京。李诵又问王叔文将去何处,李茂回答说回原籍越州。
李诵沉默良久无言,牛昭容代其发话让李茂退下。
虽无一语交代,李茂却知道自己应该跟李诵回禀一声,见与不见则是他的事。
突吐承璀正在寝殿外指使几个小宦官修剪花木,见到李茂,皮笑肉不笑道:“未知太上皇今晚是否肯召见我们。”
李茂笑道:“圣心难测,某岂敢乱猜。”
突吐承璀道:“圣心固然难测,可这太上圣心……”:
李茂断然道:“那也是圣心。”
言讫拂袖而去,突吐承璀目瞪良久,也学着李茂的样子一拂衣袖,哼哼道:”德行。”
李诵本不欲见李茂,闻听是回复王叔文的行踪这才破格召见,李诵口不能言,意思全靠牛昭容揣测,昭容为后妃,不便见外臣,藏身在珠帘后,有话则靠李忠言转述。
李忠言传话问:“王叔文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李茂道:“除旧布新,切中时弊,并无差错。”
李忠言又问:“既无差错,因何败绩?”
李茂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顽疾缠身之人,擅用猛药不是治病而是杀人。王叔文之错在太过操切。”
李忠言又问:“天子以结党营私罪贬黜他,是否有误,你说实话,恕你无罪。”
李茂道:“国家体制混乱,宰相行政若不用自己人,恐难推行意志。”
李忠言又道:“既如此,结党就不是罪。”
李茂道:“罪在营私。”
沉默一会,牛昭容在珠帘后问道:“重病之人当如何施治?”
李茂道:“臣乃领军将领,不敢擅议朝政得失。”
牛昭容道:“恕尔无罪。”
李茂道:“治病之法,首先当找出病根,断其源流,再缓缓施药,稳定病情,积小胜为大胜,慢慢革除之。”
牛昭容又问:“今日时局当如何应对?”
李茂道:“此乃宰相所议,臣不敢议。”
牛昭容道:“议论无妨。”
李茂道:“今之弊病,首在腹心,腹心溃烂,精神萎靡。腹心沉疴,拖累天下,致经济凋敝,民心疲惫,眼见手足疾患却不能彻底根治。救天下腹心之疾,首在天子修德,天子振作求治,臣工百姓才能振奋精神。腹心强劲,肢体虽有疾患亦可徐徐图之,腹心不振,天下乱象终无理顺之日。”
牛昭容问:“手足疾患轻,而腹心疾患重,先易后难如何?”
李茂道:“可拣一枚软柿子捏给天下看,以提振人心,然臣以为天子若不修德,终不能治本,久后必失人心,天下乱象无解。”
牛昭容向左右道:“尔等皆退下,太上皇有几句话要单独跟李茂讲。”
待众人退下后,李忠言打起珠帘,迎李茂入内。
突吐承璀侯在寝殿外,背着手踱来踱去,见李茂迟迟不出,心里惊怪,忽见宦官宫女们纷纷走出来,大惊,忙问:“你们都出来作甚,里面不让侍候了?”
宦官们答:“太上皇有话要单独跟李茂讲,命我等退下。”
突吐承璀张着嘴巴愕怔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向众宦官宫A选AA书A网xuanshu^。c^o^m女交代道:“太上皇单独召见李少监,必是有要事要交代,此乃国家机密大事,尔等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我剥他的皮。”
突吐承璀口中的剥皮绝非危言恫吓,他虽未和田季安谋面,却是神交已久,原因无二,二人都喜欢剥人的皮。
第342章 太上皇说
传说中他曾将一名细皮嫩肉的宫女活剥了皮,因爱惜她的皮肉光润白皙,便将皮里填充上金丝草,做成一个人形,每晚抱着睡,一连睡了一个月,后见皮色黯淡发霉,这才丢弃。传言真假难辨,突吐承璀爱好剥皮的恶名却已是名震三内,这剥皮二字从他口中吐出来,闻者莫不颤栗发抖。
李诵留李茂在寝殿一盏茶的功夫才放他出来,突吐承璀赶忙迎上去,见李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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