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问,田兴的脸腾地红了,自己自诩是大唐的忠臣,大敌就在前方,却患得患失,迁延半年之久未再进一步,又是何道理。
田牟代父亲答道:“不是我部不思进取,是朝廷粮料供应时断时续,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我们不得不谨慎从事。”
田兴道:“是啊,朝廷在军前实施和粜法,但前方打仗,粮商根本不敢来,也不知哪个王八蛋出的这馊主意。”
和粜法本施行于昭义军,在李茂的建议下,左右神策、河东、义武、横海四军也开始推行,效果很好。魏博是块黑幕,内中情况不明,但田兴说的理由显然有些牵强,前线打仗粮商不敢上,这是什么话,只要价格合适有钱赚,前面就是下刀子雨,粮商都敢上。
而且堂堂一军主帅,统兵过万的大将军,当着和尚骂秃驴,这也不大好吧。
李茂和秦墨脸皮都有些红,田萁微微一笑,劝茶。
田兴心里有气,爆粗骂人,事后心里也有些后悔,便缓了口气道:“我部现在已经屯齐粮草,只待刘侍中围住深州,我部立即北上攻打冀州,南北呼应,切断德州、棣州和镇州的联系,到那时,各路大军齐头并进,镇州一鼓可下。”
秦墨道:“两军若同时开拔,岂非更妙。正可打的王逆首尾难顾。”
田萁道:“秦将军所言极是,奈何我部兵少粮弱,比不得刘侍中兵强马壮,只能敲敲边鼓,扫扫外围。”
田兴为人谨慎,不会主动冒险做一件事,何况出兵攻打冀州,田季安不点头,他也没有这样的权力,李茂没有逼迫,起身说道:“那茂就静候沂国公的佳音了。”
李茂谢绝田兴挽留,连夜赶往义成军大营。
到了义成军大营,却见李全忠消瘦的没了人形,李茂吃了一惊,李全忠道:“内有家贼外有恶虎,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焦心劳神,如何胖的了?”闻听胡川罹难,李全忠又添一份愁闷。李茂道:“卢从史已在长安伏诛,刘济病愈,正攻打深州,沂国公也备足粮料正要出兵赵州,全忠兄你为国建功的时候到了
。”
李全忠吃了一惊,用手指了指东北方向,却没有说话。
李茂道:“大势所趋,谅他也不敢逆潮流而动。”
李全忠点点头,道:“弟定竭尽全力。”
谢绝李全忠挽留,李茂当日便离营回两神策大营。
出了大营后,秦墨问李茂:“来了什么都不做就走,却是何缘故?”
李茂道:“该做的都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看天意吧。”
秦墨道:“咱们连跑了两家,说了一堆无关紧要的屁话,什么都没做嘛,你做什么啦。”李茂微笑道:“我已在他们心里种下了猜疑的种子,而今水分温度正合宜,你就等着它们生根发芽吧。”
秦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摇头,不再多问。
二人晓行夜宿,一日来到赵州境内,赵州李茂并未曾来过,却凭着印象知道那里有一座很有名的桥。
“我们去看看赵州桥。”
“看桥?一座桥有什么好看的。”
眼下正处战时,路上关卡密布,村寨土兵严阵以待,对过往行人盘查甚严,行路十分不易,秦墨因此不想节外生枝去看什么桥。
但李茂兴致勃勃,秦墨也不愿扫他的兴,二人便拨转马头向赵州进发。一路打听赵州桥在哪,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
秦墨道:“你说的那什么赵州桥,为何人人都不知道,莫不是你记错了。”
李茂道:“我没记错,的确是叫赵州桥。”
正巧对面来了一个牵牛扛耙的老汉,李茂下马施礼,问道:“敢问老丈,赵州境内的赵州桥怎么走?”
老汉笑呵呵道:“什么桥,赵州桥?这里就是赵州,这儿的桥都叫赵州桥。”
秦墨道:“此桥建于前隋,是一个叫李春的工匠建造的
。”
老汉笑道:“你说的是洨河上的安济桥吧,外地来人都爱往那去看。”
秦墨问李茂是不是这桥,李茂也拿不准,便含混道:“先看看再说。”问了方向,二人别过老者,打马去安济桥,看看的天色已晚,便借宿在路边一间旅店,秦墨随身的包袱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路引,选了一份比较合适去做了登记。
成德和魏博一样,民生凋敝,这旅店的条件很差,几间土草房颤巍巍欲倒,屋里既黑又有一股浓重的霉味,天热,屋里闷,蚊虫又多。二人放下行李,锁了门,便来到店外的小河边,河外是平整的天地,天黑看不清种的什么,夜风却将一股青草的香气吹到人的鼻子里,虽然是战时,乡下依旧静谧。
店外的这条河,不宽,不深,河水流动,带来清凉,点了艾草,蚊虫也少。
二人正摇着蒲扇听几个行商在那胡吹海侃,忽然河的那一边来了一队人马,马蹄声轰隆隆震的地面都响,这兵荒马乱的,人都怕兵,众人离座起身,引颈张望,有见多识广的建议大伙都蹲下,低下头,不要东张西望,小心吃箭射眼睛。
河北民风悍烈,民怕兵怕成这样,足见兵的凶狠,李茂招呼秦墨躲到河边,他看了看水势,一旦发生意外,跳入河中,顺流而下,半里外就是一片小树林,只要进了树林,等闲十几个人还奈何不了他。
马队轰隆隆通过木桥,来到旅店前的空地,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来的不是兵,也是行旅,只是人数稍多,势力稍强罢了。河北地方,官府势力强横,对地方管束严厉,豪强势力屡受打压后一蹶不振,除了有数的那几户人家,其他的人都是夹着尾巴度日,公然仗势欺人的现象并不多见。
虚惊一场,众人继续落座说他们的。
来人共有二十多人,衣着倒也普通,举止性情却十分强悍,不似商旅,也不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李茂望了一会,悄声对秦墨说:“来者不善。”
秦墨道:“是有问题,你看他们带的兵器,好生古怪,八成是刺客。”
河北战事正浓,各方都在尽一切可能打击对手,刺客的生意很好,这么多的刺客现身在战火纷飞的赵州境内,自然不算什么稀奇事。
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是由东往西,去往赵州的,说不定明日赵州刺史的脑袋就无缘无故地没了。行路在外,少惹是非,尤其是不要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刺客。
李茂和秦墨很有默契地同时低下头去,恰在此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这屋子里怎么这么臭?”
说话之人虽然看不清面目,但听声音年龄不应该超过十岁。
刺客家族里还有未成年少女?这是出门做买卖,还是搬家?
李茂偷偷望了一眼过去,恰见一条壮汉提着两只皮桶来河边打水饮马,其他的人则已搬着行李进了旅店。大热天的,那汉子却穿着青布直裰,捂得严严实实,热的脸油光光,红通通。他蹲在河边先抄水洗了洗脸,吐了口气,这才拨开水皮打了两桶水,提着正要走,秦墨忽叫道:“且慢。”
那人凛然一惊,身形不动,沉声问道:“何事?”
秦墨笑嘻嘻道:“你靴子上有泥。”
那汉瞪了秦墨一眼,提起两桶水走了。
秦墨对李茂说:“河南口音,弄不好是王家的人。”
李茂道:“别管他,别惹事。”
一夜相安无事,二日四更天,李茂收拾齐整,出门正要走,却见秦墨和店里掌柜站在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李茂眉头一皱,恐秦墨又要自作主张瞎打听。正要喝止,掌柜的却主动赔礼道:“怪我,怪我,干粮尚未备好,客人还得再等等。”
出外在外,晴带雨伞,饱带干粮,乃是基本常识,何况这兵荒马乱的,昨晚李茂就嘱咐店主烙六张大饼,留作路上做干粮,再三点明一早就要,这店主却还是给耽误了。
店主解释说是早起铲锅不慎把锅底铲漏了,找人补锅耽误了一些时辰。朝廷为了遏制河北藩镇,对盐铁限制很严,民间缺铁,一家一户多只一口锅,甚至两家合用一口锅,不过开门做生意的说家里只有一口锅,这理由就显得有些勉强,李茂望了眼秦墨,后者无辜地耸了耸肩,示意这一切完全跟他无关。
第435章 小冤家
李茂没有回客房,那房间‘阴’暗,异味又重,实在不堪再待下去,李茂信步走到小河边,见河水清冽,忍不住蹲下去掬一捧清水洗脸。
虽是盛夏,却因所处年代一派自然,气温并不走极端,正午虽燥热,早晚却很凉爽。
洗罢脸,李茂望着水面发了会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发呆也成了一种奢侈。发完呆起身正要走开,忽然对面的河滩上来了三个人,人是从河堤斜坡的柳树林里钻出来的,边走边说边笑,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当先,左右是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三人俱作短打扮,‘裤’‘腿’扎起,腰系板带,一男一‘女’手里提着装兵器的皮囊,少‘女’的手里还攥着一把薄刃短刀,脸上汗津津的又是一身泥土,正说说笑笑来河边洗脸。
那少‘女’向对面望了一眼,恰巧李茂也正望着她。
少‘女’忽然脸‘色’一变,厉声叫道:“是你?!”
骤然间抬手瞄向李茂,一支袖箭突地‘射’了出来,李茂蹲的‘腿’麻,眼见袖箭袭来,闪身躲避,终究差了一步,袖箭‘射’在了他的右臂上,却徒然滑落——那袖箭的箭矢没有开刃,只做练习使用,并无太大的杀伤力。
“你跑,你跑,我这箭可是有毒的。”
少‘女’的‘女’师傅举手瞄向李茂,冷笑着警告道,相距太近,李茂没有把握在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箭下脱身,于是站住,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反抗之意。
少‘女’的男师傅涉水过河,围着李茂转了一圈,探手擒他手肘,若让他得手,李茂半边身子将麻痹不能动。
这汉子出手如电,也是快到了极点。
却一把抓了个恐,李茂甩手划出一道虚影,反扣住他的手腕,一推一压一带,那汉子已经落入他的怀中,做了他的‘肉’盾。
“师兄!”
‘女’刺客惊叫一声,连忙垂下手。
“你放开他!”
少‘女’娇叱道,双手各多了一件‘精’光闪闪的独‘门’兵器,目瞪李茂,像一匹发怒的未成年母老虎。
李茂沉声道:“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杀我?”
少‘女’哼哼冷笑道:“素不相识,好啊,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曹州成武县的衣峥吗?”
李茂眉头一皱,惊问道:“你是衣巧?”
那少‘女’又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杀兄之仇,岂敢相忘,我以为还要再等十年,不想老天开眼,在这让我碰到你。”
李茂道:“你兄长的死本是一个意外,当年已有结案,我虽有过,过不至死
。”稍顿又叹息道:“没想到你会走上这条路。”
“你自然不想我走这条路,我巴不得我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才好呢。”衣巧与李茂周旋之时,已经悄悄将袖箭的箭头扯下换上了一支毒箭。
“放了我师兄,我赏你一个全尸。否则……”
衣巧人长的清丽脱俗,虽然只有十来岁,却让人望之生怜,但李茂实在不喜欢她说话时咄咄‘逼’人的架势。
李茂笑了笑,冲着大发雌威的衣巧道:“我若不放人呢,依你的本事,救不了他。他是你的业师,又是你的同‘门’师兄,你忍心看着他死在我的手上吗?”
李茂发现他说这话时,衣巧身边的那个‘女’刺客比衣巧还要紧张,心下微微一乐,执掌龙首山后,他看了不少有关杀手组织的资料,他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些有名有姓的刺客通常都是男‘女’同行的,闯出的名号也多以“雌雄”、“‘阴’阳”开头,像什么“雌雄双煞”,“‘阴’阳勾魂手”,“乾坤夺命”,就差没有神雕侠侣。
杀手行踪诡秘,脱离正常社会,承受的压力远远大于常人,而他们的生存方式,寻常人根本无法理解接受,故而多是同行成眷侣,这个‘女’刺客如此心疼他手里的‘肉’盾,莫不是两人有一小‘腿’?
李茂出言试探,那‘女’刺客果然万分紧张,李茂心里有了底,更是有恃无恐。
“你……你好无耻。”衣巧见占不到便宜,恨恨地说道。
李茂摇摇头,笑道:“不是无耻,是无奈,谁让你们人多,又在兵器上下毒。”
守护在衣巧身边的那个面容清秀的‘女’刺客故作轻松地嬉笑道:“听你这意思,心里还不服气,不如我们俩比试一场,你赢了我们放你走,你输了就把人放了。”
李茂道:“姑娘这等伎俩适宜去骗七岁以下儿童,某是不会上当的。”
李茂油盐不进,衣巧和她的‘女’师兄无可奈何。
正僵持间,旅店那边起了一阵响动,却见秦墨破窗而出,一个大鹏展翅飞了起来,飞的太高,着陆不稳,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摔的尘土飞扬,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一条光头壮汉光着膀子从破窗里追出来,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秦墨见那大汉如老鼠见了猫,挣扎着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往河边跑,边跑边呼李茂救命。
一个劲装大汉拦住他的去路,晃手一个黑虎掏心,‘诱’秦墨躲闪,贴地一个扫堂‘腿’,秦墨噗通摔倒在地。肋上旋即又吃了几脚,有一声轻微的声响,疑似肋骨断裂的声音。
那光头汉子哈腰抓起秦墨,丹田用力举过头顶,旋了两圈,恶狠狠地抛‘射’出去。
又一次尘土飞扬。
衣巧的‘女’师傅冲着李茂嘻嘻一笑,道:“一命换一命如何?”
李茂望了眼秦墨,竟有些无奈。
那光头大汉却吼道:“不成,我非杀了他不可。这厮偷看我洗澡。”
众人轰然一阵大笑,秦墨脸皮涨的通红,却意外地没有反驳。
李茂只觉得‘胸’腔内气血翻涌,直‘欲’吐出血来,事到如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他向衣巧言道:“你想报仇,就自己来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功夫练到家里,亲手来杀了我岂不是好?今日便是杀了我,也不是你的本事,你兄长九泉之下也不会感‘激’你,将来你想一想也会觉得遗憾。今日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衣巧望了眼那光头大汉,叫:“茂哥,你怎么说?”
大汉闷声道:“你是头,我听你的。”
衣巧道:“好,今天大伙就各退一步。”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收了兵器。
李茂推开怀里的大汉,向秦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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