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真思维敏捷敏捷,口齿清晰,语调温婉,却因紧张汇报时不免有些磕磕巴巴,显得信心不足
。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向李茂汇报这么大的事件,和战之事关系全局,若有误判,这罪过可不得了。
汇报完毕,曾真额头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趁李茂还在望着天花板,悄悄用手绢擦了下脸。她天生丽质,肌骨细腻若凝脂,从不施粉黛。
犹豫了一下,曾真鼓起勇气说:“是我的疏忽,酿成今日的被动,错在我一人,我甘领责罚。”
话说完曾真轻松了很多,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望着李茂,等着他来裁决自己的命运。这一刻她的心里除了对他的敬意、恐惧、疏远,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依恋。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是那么讨厌。
李茂却仍在沉默着,曾真刚刚产生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作响,那是恐惧的声音。
“此事要引以为戒,经过松木关一战,契丹人的势力被驱逐出了辽东,室韦人暂时还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的敌人只有三个:渤海、新罗。我们越兴旺发达,敌人越恐惧,他们要过来打我们接招就是,早打胜过晚打。”
三个大敌,李茂只说了两个,还有一个没说,曾真却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营州的朱洄,朱洄虽然割据自雄,到底还是大唐的臣子,李茂是不便说出口的。
曾真起立道:“请大帅放心,我一定牢记教训,杜绝再犯类似的错误。”
李茂压压手,让曾真坐下来,轻松地问道:“右厢的事很繁杂,做起来并不轻松,能耐下性子去做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你的判断还是准确的,只是经验欠缺了一点。原因嘛,你虽跟随我多年,却一直和我有隔阂,当然这个错在我,是我让你时时没有安全感。”
曾真站起身想解释什么,被李茂拦住:“我欣赏你的才学、聪明、上进和野心,也垂涎你的美色,但你不愿意我不能强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或许嫁了人会好点,也免了某人对你的觊觎啦。”
曾真道:“大帅于我恩同再造,知恩不报,岂是人类。曾真愿一辈子追随大帅,效犬马之劳。”
李茂沉默半晌方道:“我只是想帮你,你,唉……”
眼见曾真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的冷漠,李茂气怒攻心,再也做不到冷静,遂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曾真抢先一步为他开了门,站在门口毕恭毕敬。
门口一人却躲闪不及,只得故作惊讶道:“咦,原来里面有人,你们,你们,你们躲在里面做什么?”
李茂当胸一拳打退秦墨,后者假装受伤手捂胸口咳嗽不已。
李茂微服来右厢,有人报知秦墨,秦墨正在睡觉,懒洋洋地说声知道啦,便翻了个身继续睡,来人正要告辞,他却惊跳起来问今日谁当值,得知是曾真时,秦墨便一跃而起,头没梳脸没洗就奔了过来,果然如愿以偿地把人堵在了会议室里。
只可惜偷听不成,反被人打。秦墨捂着胸口跟着李茂离开集镇。李茂道:“牙不刷脸不洗,跑来丢人现眼,你瞧瞧你这个右厢主事当的……”
秦墨道:“谁想揽这活,你不行就把我撤了,我落个清静。”
“你想的美,这样的好事当然你干,别说我不照顾兄弟。”
“兄弟?哼,兄弟就是替大哥受苦受难的。”
“少发牢骚,你不是说有重要军情向我禀报吗?说吧。”
秦墨出使室韦部,前天回来,一回来就说有一件绝密信息要当面向李茂禀报。李茂谅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躲着没见。
“说吧,你都探到了些什么?别跟我说雪碧华真是个女人。”
“我猜错了,雪碧华是个男人,不过雪碧华不喜欢女人,而喜欢别人把他当成女人。”
“有意识,还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他还想我怜爱他呢。”
李茂捂着鼻子,身子向后仰:“你答应他啦?”
“我傻啊我,这样无理的要求我怎能答应呢。”
李茂笑了笑:“这算什么发现,你这趟白跑了。”
“这样的消息还不算绝密,我们以后可以专使美男计来对付他,这比使美人计划算
。”
“此话怎讲?”
“女人水性,出去时间久了难免变心。”
“看样子又被哪个女人甩了,这回是谁?”
“柳花花,走前还跟我山盟海誓,我一走她就跟人成来亲。”
“花花啊,我知道,你跟她不配,她大你五岁呢,是我叫她嫁人的。”
“你?”
“你瞪我也没用,人家已经成亲了。另找一个吧。”
“你以为我不想啊,还不是没合适的,曾经沧海的人,想找个合意的哪那么容易?”
“曾真如何?”
“好是好,可惜名花有主,我是没这福气喽。”
“我跟她是清白的,我承认以前我对她是有过非分之想,不过现在说清了,没事了。”
“鬼信!好好,我信,我信。只是娶了你的旧爱,以后兄弟还做的成吗?”
“机会我是给你了,是你自己放弃的。”
“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其实你发发狠把她收了,天塌不下来。”
“强扭的瓜不甜。”
“扭下来养熟就甜啦。”
……
综合各方情报,李茂断定与新罗的这场仗是免不了的了。
为此,他在东州郊外的第一农场召开了军政联席会议,这座农场由李茂亲自抓,米、面、粮、油、菜、家禽、家畜、水产、果木、花卉应有尽有,是风调雨顺,还是风不调雨不顺,李茂观一地而窥大势。
这座农庄的核心是一口四十多亩的鱼塘,一条绿堤将之一分为而,堤畔栽种垂柳,近岸又有荷、菱,夏季去倒有些江南水乡的意境,不过眼下是初秋,残荷败柳,已无风景,只剩白茫茫的一片萧条水。
邻水处建着一座三进院落,外观朴素,内部陈设更是朴素,李茂隔一段时日就到这里来住上一阵子,亲自下田务农,体会稼穑之艰,时刻提醒自己。
一早李茂到水里捕了一筐肥鱼,正由兰儿和吴氏在收拾,曾真也想去帮忙,却被兰儿凌厉的目光逼退。
会议在中堂会客厅召开,金道安、郑孝章、文书丞、赵光良、谢彪、苏辟冒、常木仓、秦墨四系统八总管尽数到场,曾真负责会议记录。
“新罗国声称上承高句丽衣钵,对辽东拥有主权,籍我大唐国势衰落、地方豪强割据难制之机,往辽东派遣了大批谍报人员,广泛收集各类情报,为夺取辽东做好了充分准备。只因有渤海国的牵制,一直未能如愿。自我打出辽东经略使的旗号,他们觉得再等下去,辽东就会回归大唐的版图,与他这个高句丽合法继承者没有干系了,这才决定铤而走险。”
李茂开场几句话为这次会议定下了基调,新罗国是处心积虑要侵占辽东,这点不容讨论,下面就是如何应对的问题了。
“为了与我辽东开战,他们向渤海国做了一定的让步,将侵占的渤海江南府土地让出,又将亲王公主远嫁渤海王,缓和了边境的紧张局势,使得他们能腾出手来,将大批军队由南部调往西北。
“而在渤海国一方,他们也希望新罗跟我发生冲突,若新罗因此得罪了大唐,他们便与大唐结盟,在道义上占据制高点,新罗国即便占据了辽东,面临东西两方的压力,也只能向他们媾和,让出一部分到手的利益,则他们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白白捡个便宜。
“若新罗不幸被我战败,那他们就马上打出吊民伐罪的旗号,帮着李茂东西夹击新罗,趁机占据他们想要的土地和人口。”
秦墨的简报材料是曾真为他准备的,他花了一晚上时间去熟悉,现在说的头头是道,让不明真相者不禁刮目相看。
秦墨做完简报很响亮地喝了口茶,朝曾真投去温柔的一瞥,曾真只是矜持地一笑,埋头继续做她的记录。
第483章 敌友的界限在哪
“新罗国国王利令智昏,为了夺取辽东,这回是下了血本的,他割让白头山给渤海,让出侵占的江南府也就是现在的南海府六县之地,再送亲王公主去上京和亲,甚至不惜称臣纳贡,目的就是让渤海保持中立,好让他对辽东用兵。渤海王怎么做的呢,渤海王要坐山观虎斗,欲得渔翁之利,他把平壤城的驻军撤了,放任新罗国打通通往辽东的咽喉要道。这么看,我们跟新罗国的这场仗是免不了的了,要打,还得大打。诸位议议,我们该如何去打。”
李茂目光从众人脸上逐次扫过,低头喝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打,我们就奉陪到底。”秦墨年轻气盛,第一个开口。
“人家已经磨刀霍霍,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仗肯定要打,而且这场仗将是我们打过的最大规模的仗,时间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我们要有充分的准备。”郑孝章说完,望向文书丞和赵光良:“打仗就是砸钱,咱们的财力能支撑一年的大战吗?”
文书丞道:“苦日子是肯定要过,熬熬也就过去了。眼下粮料、被服供应充足,食盐储备也够,马匹、油料不足,正在托十八寨购买。”
文书丞说完反问郑孝章:“交易用铁尚有很大缺口,若不能在战前补足,可能会影响与营州方面的交易。弓箭来不及制造,得设法从营州方面购入,这就需要真金白银。”
郑孝章的越俎代庖受到了文书丞的巧妙反击,有苦难言,脸皮有些不好看,喝了口茶方道:“交易铁已经准备好,只是没船运输,铁锭太重,靠骡马需要耗点时间
。你要的真金白银已经准备妥当,今日就能拨付过户。”
赵光良道:“十八寨提供的马很一般,而且数量有限,契丹人卡了我们脖子。雪碧华的马只能驮运物资,做战马的话就太次了。这场仗还得立足步军和水军来打,骑兵作用不大。”
李茂问列席的江海通:“三艘铁甲舰何时能完工。”
江海通道:“月底能下水,辅助舰艇要到下个月底。”
李茂道:“这样算起来,时间就有点紧。”
常木仓道:“眼看秋收将尽,建议把后备三营人手抽出来,男兵投入船厂,女兵加紧赶制冬衣。箭镞方面,需要熟练工匠,现在已无人可调。这种东西营州不会卖给我们,北面盟友的箭镞跟我们用的不一样,质次价高,且数量有限。”
李茂道:“造船不能停。箭镞方面一是立足于自己制造,此外可以向卑沙城加紧购置,我们的仓库里还存放着一些香料,本来是准备留着卖个好价钱,现在全抛出去,筹备钱财购置军械。冬衣方面,距离入冬尚有时日,待秋后立即组织女营人手赶制,应该来得及。粮草方面要加紧储备,要留有余地,以便接济盟友。今年这个冬天料必又长又冷。”
说完了后勤的事,再说具体的战略战术,李茂建议将全军分作三部:前军对敌,后军守备,奇兵留在预备队,前军以金道安为主将,第二师,第三师为主干。后军以以第一师为主干,郑孝章为主将,文书丞为副将,郑孝章同时兼粮料总监。新组建的第四师和组建中的捆奴军留作总预备队,以马和东为主将。
东高州和新罗之间有两个关键节点,平壤城和辽东城,平壤城位置在新罗边境,原由渤海支持的平壤都督赵凤成占据,两国达成秘密协议后,渤海国撤军,新罗国出兵驱逐了赵都督。辽东城本是高句丽建筑来防御隋唐的西边据点,地处要害,险峻异常,高句丽被大唐灭国后,此城荒废。唐失辽东,此地数易其手,现被前河北牙将薛青裹占据。
平壤距离东、高二州遥远,不是威胁,倒是辽东城距离东高二州不过四百里,确是心腹之患。
“薛青裹这厮此番肯定要充当新罗人的急先锋了
。这个老家伙这两年鸿运当头,顺风顺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秦墨身为外交主管,去过辽东城两次,第一次去是希望与辽东城建交通商,被薛青裹婉拒,第二次去是希望薛青裹认清形势与东高州结盟,被“礼送出境”,秦墨对这位辽东城主心怀芥蒂,愤愤不平。
秦墨的见解看起来并不十分高明,薛青裹愿意充当新罗的急先锋,那是一早就定的,辽东城地势极其险要,扼守新罗道大唐腹心的交通要道,但因腹地狭小,不能聚民,难以养兵,所需给养完全靠外界供应,在李茂崛起之前有能力供应他的只有新罗,他也只有投靠新罗这一条路。
李茂虽已经崛兴为辽东一霸,但时间太短,又未曾与大敌对决,地位并不十分稳固,薛青裹不可能舍新罗而投李茂,主动改换门庭的。
此外,因新罗被渤海牵制,无力染指辽东,只得扶植、借助他这个代理人控制辽东,攫取利益,东高州崛起后,不仅威胁到了新罗人在辽东的利益,也直接损害了薛青裹的利益,帮着新罗人攻打高州几乎是肯定的。
秦墨的判断不甚高明,结论却无疑是正确的。
“新罗国若大军来犯,辽东城就是其前进基地,没有这个点,新罗人的后勤给养辗转千里之遥,补给线过长且不说耗费巨大,也易受到攻击而被切断,所以新罗若兴兵来犯,必先取辽东城。否则,在冬季,在茫茫冰原上,他们只有冻死饿死的份。”
常木仓对辽东城的重要性有着深刻的认识,他继续分析道:“若我们占据了辽东城,则完全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阻止新罗靠近我腹心,甚至完全可以避免战争的发生。”
“辽东城地势险要,要攻下来并不容易,但该城城小,粮草不能自给,若阻止新罗人往城中运粮,围城三月城必破。”
“主动出击与新罗人在旷野决战,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而且越过辽东城去与新罗人对阵,头上悬着把刀,这仗怎么打?我看唯一的办法是在鸭绿水阻击。”
“水军尚未建成,如何到鸭绿水阻击来敌?”
“或者可以找卑沙城的沙老大想想办法。”
“那家伙见钱眼开,帮谁不帮谁,就看谁能出的起价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就算把箱底翻过来也比不过新罗国富庶吧
。这条道走不通。”
议论到这里,众人都觉得事情难办,一个个愁眉不展,李茂踱步到《辽东全图》前,凝视着地图,久久无语。
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在他脑海中萌生,这个新奇的念头一度让他十分兴奋,但细细思量后,又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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