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生平来历和这些年的升迁轨迹以及所立下的功劳苦劳,最后说天子顾念老臣,临别之际除了加授他骠骑大将军的散官闲职外,更授其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一口气把他的官升到顶,升无可升,让他荣归故里,便是明日死了,也会感到此生没有白活。
圣旨的最后说皇帝心疼他老迈,怕他熬不住山遥路险,不准他回福建老家,特在长安赐宅邸一处供他居住,宅邸就在大明宫南面的光宅坊,和大明宫就隔着一条街,方便随时宣召老臣回宫来看看。
听到这王守澄只有感激涕零的份了,他泣不成声,长跪不起,磨磨唧唧的让安穆珑和仇士良二人同感厌烦。安穆珑把圣旨塞在他手里,不耐烦地劝他赶紧离宫回家。
便有甲士四十人过来,监护着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出宫,王守澄想去殿中道谢,被仇士良拒绝了。事到如今,王守澄知道争执也无用,便只好叹了一声,在殿门前朝皇帝座位方向磕了个头,颤巍巍地爬起来,捧着两道圣旨,在甲士的监护下离开了大明宫。
走的匆忙,甚至连回内侍省收拾一下私人物品也不被允许。
新宅设在大明宫南的光宅坊,该坊北面是大明宫,西面是皇城,东面就是十六王宅,乃是长安城里头上风上水的宝地贵地,非一般人能消受的起的。
内廷宣徽院给新宅安排了四十名奴婢,内教坊司送了整套优伶名册,京兆府在街角增设了武侯铺,又派了巡街逻卒,守卫宅邸清静。
众奴婢一齐等候在门外,恭迎新主人的到来,虽然是满脸是媚笑,王守澄却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
他苦笑了一声,自现在起自己就是这座长安城里位置最好的豪宅里的优等囚徒,终其一生也再休想走出去。
他没有问自己的妻子和家人在哪,一个囚徒哪有资格享受人间的天伦之乐,能不牵累他们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王守澄捧着圣旨呆坐半晌,终于缓过劲来,他让奴婢设香堂把圣旨供起来,烧了香,虔诚地跪拜,然后吩咐管家备宴。又拿起内教坊的名册一口气点了二十几个优伶,让他们赶紧过来准备歌舞,晚上他要大宴宾客,犒赏内外。
此后的一个月内,王守澄的新宅内****笙歌,夜夜丝竹,三日一大宴,****小宴不绝,用他的话说就是天天过年。外来访客断绝,他便与监护他的人同乐乐。这一个月内弹奏他的奏章每日须用牛车运送进宫,他的党羽或贬官,或入狱,或流放,或处死,或自杀,或被自杀每日都有十几二十几个。
当然认真论起来,这其中许多人并不算他的党羽,譬如枢密使舒元化和宣徽院副使冷凝风就跟他没多大关系。舒元化是个见趋炎附势的小人,混迹禁宫多年的老油条,自己抬举他无非是在利用他,随时准备拿他背黑锅。冷凝风是陈弘志的亲信,自己跟他根本不熟,甚至对他还有些意见。
再譬如幽州驻上都进奏院的胡斯锦和五坊使司的陈数,也都被定为他的逆党。陈数还好说,毕竟身在五坊使司,是自己的麾下,虽然不亲到底脱不了干系。胡斯锦完全是被人拿来敲山震虎了,他跟自己根本就没有半点瓜葛。
不过这些王守澄都不会计较了,自己这棵参天大树倒了,树倒猢狲散,依附自的人固然倒霉,那些砍树的人就都能个个全身而退?祸及无辜更是难免,或砸着了附近的树,或砸着了地上的花花草草,或是恰巧从树下经过的路人。
有些事啊,一旦发生了,你就无法掌握它的方向,有些人啊,机关算尽了太聪明,到头来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何况你主动撩拨虎,真当虎是食素的不成?
……
胡斯锦这日从外面宴客回进奏院,见街口立着一群京兆逻卒,心里一惊,连忙下马避入街边一间汤面店,向店主打问前面出了何事。店主道:“一早来了伙人把幽州驻上都进奏院给抄了,说是院主与王守澄有勾结。”
胡斯锦道:“应该不会吧,这是幽州燕王的进奏院,跟王守澄有何干系?”
店主道:“疯了!上面有些人为了邀功请赏现在是逮着谁咬谁,昨日连街角的王麻子麻饼店都让人给抄了,说王守澄旧日曾在那吃过饼,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王守澄还在大明宫里呆过呢,你有种一把火烧了北内啊。”
胡斯锦笑道:“休得发牢骚,小心祸从口出。”
不管是为什么冲着自己来的,胡斯锦都不愿再回进奏院了,公门深似海,进去容易,想出来就难了,自己这身娇肉贵的哪受德那苦?
他隐身在长安城内的某处秘密据点,向幽州发了一份急报。
李茂接报冷笑:“想把脏水泼到我的头上,真是瞎了他们的一双好眼睛。这必是郑训那厮干的好事,为了邀功,后路都不要了,这种人早晚不得好死。”
秦凤棉道:“此人现在活的滋润着呢,王守澄倒了,仇士良起来了,皇室诸王锐气正旺,郭家兄妹也展露头角,他现在是奇货可居啊。”
蔡文才插嘴道:“没有了王守澄一手遮天,我看长安还得乱,且马上就得乱。板凳要四条腿才稳当,三条腿也勉强,但三条腿中若有一条腿太高或太矮,那就麻烦了。”
李茂忽然道:”胡斯锦谨慎有余,胆色不足,风浪经历的太少,终究难成大器。索性就让他们拿去,我倒要看看能把他怎样。”这是牢骚之言,众人不敢接话。李茂发了通牢骚后,气消了,对秦凤棉说:“你去趟长安,跟他们好好谈谈,不惜代价把陈数捞回来。进奏院那边一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暂时让胡斯锦干着,告诉他硬气点,别跟个小娘们似的,连牢都不敢坐,算什么英雄汉!”
回到后宅,叫田萁到书房来见。田萁奉命从渤海回幽州出任情报总管,对此任免她并不满意,一直拖延,一直到拖不下去才动身西进。
在李愬、史宪忠、钱多多等人的不懈努力下,渤海旧地兵革不兴,百姓安居,现在正在推行解放奴隶和土地改革,等这两项工作推行完成,渤海便不复存在。
田萁一人总裁右厢东方三分台,权势极重,因是新附地,又因距离幽州遥远,李茂给她的自主权极大,这一次她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以右厢为依托将扶余、龙泉、安远三地的人、财、物权全部揽在自己手里。
李愬身体不好,也无心跟她争执,史宪忠忌她是李茂所爱处处忍让,钱多多只求建功立业,对揽权并无特别兴趣,只要田萁不把手伸到军中干涉他的军事指挥权则一切好说。什么地方行政治理、财政税赋处分和人事安排这些他统统不感兴趣。
三位节度使的缺位让田萁的手越伸越长,成为整个东方新领土的实际最高统治者。
这种情况下,李茂用一个情报总管把她调回幽州,她自然是不情不愿的。但她也明白李茂现在需要她,而她羽翼未丰,离开李茂也不能单独飞翔。
在后宅见了苏卿和诸姐妹后,田萁来到李茂的书房。一身男装,英姿飒爽。
李茂笑道:“谁家的轻薄子弟跑到我的后宅来,不怕我心生嫉妒,要了他的命。”
田萁道:“若是我只丢个眼色就把她们勾走了,您这个做丈夫的未免也太失败。”
李茂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抱了抱田萁,赞道:“筋骨结实了,心胸也大气许多,看来渤海之行受益良多啊。”
李茂刚把她揽入怀中时,她还有些抗拒,挣扎着想摆脱他,待真的没入他的怀抱后,感受到了他的温暖、心跳和霸道后,便再也不想离开。她仰起头,含着泪说:“我恨你,你总是这么霸道,从来不问我的感受,说要我回来就要我回来,催命鬼似的,一刻等不得一刻。”
李茂却什么都不说,就是这么紧紧地抱着她,直到把她整个儿焐化了。田萁的身上本来是长满硬刺的,她想借着这些刺跟他保持距离,保持自主,但现在她的心和身上的刺被他一股脑的软化,非但保护不了自己,反而成了自己的桎梏。
第661章 兴废之源
温存了一会,田萁主动放开手,脸颊酡红一片,他问李茂道:“你真的想好了,不做偏安之主了?”李茂道:“不做了,尽我所能救万民于水火。所以我希望你能回来帮我。”
田萁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将来封我们的孩子做渤海王,要实封其地。”李茂盯着田萁的眼睛,面带微笑,度量出没有妥协的余地,这才说道:“好,我答应你。”田萁道:“我要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李茂犹疑了一下,如法照办。
田萁似乎放下了一桩很重的心事,吐了口气轻松地说:“那我这就走马上任,我需要一些助手,这些人我要自己挑选。”
李茂道:“这是自然,你愿意用谁就用谁,我绝不干涉。不过你走马上任的时间能否定在明日?今日天都这么晚了,这种事总得选个良辰吉日吧。”田萁笑道:“你想干什么?我风尘仆仆的回来,你总得容我准备一下吧。”
李茂一叠连声说好,在他苦等田萁的时候,接到了陈弘志诛杀船帮副帮主孟练的消息,倒也不在意,只淡淡地跟蔡文才说:“向忠国是个人才,我料这步棋一定是他走的,这种借刀杀人的计谋孟帮主是想不出来的。”
王守澄被勒令致仕,旋即遭到软禁,长安城里的那些人精们立即嗅出了风向的变化,一时倒王之势风起云涌,锐不可当。远在埇桥的陈弘志也敏锐地觉察到了这种变化,哀叹末日将临,左右劝他远避海外,陈弘志摇头拒绝,他的家室都在长安,虽然夫妻不是夫妻子女不是子女,但那是他的根,人断了根走到哪都是孤魂野鬼。
这么些年他害人,也被人害,看惯了生死荣枯。高贵如元和皇帝当年死的时候也是冷冷戚戚,孤苦伶仃,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还不如山村一野老。陈弘志不想要那种死法,他宁可让刽子手的刀把脑袋砍下来,也不想被人稀里糊涂的害了,弃尸在荒郊野外,做那孤魂野鬼。
当然他虽不怕死却不想在死前饱受胥吏的折辱,一想到死前要在那暗无天日的公堂大狱里走一遭,他就浑身发冷,发抖,那不是人该去的地方,那不是体面人的死法。他耗尽半生才混上体面,不能死的没体面。
于是他准备了一壶毒酒,准备泛舟江上,饮下这杯毒酒,然后投身江河去喂鱼鳖,弄个意外落水而亡,想糟蹋我的尸骨都不给你机会。
杀不杀孟练的决定权完全在他,杀有杀的理由,不杀有不杀的理由,不必在乎外人怎么看,重要的是要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切实的好处。
不杀孟练若能向船帮示好那就不杀,但孟练是孟迎春的对手,忘恩负义的野心家。孟迎春背后的高人指点她把孟练支使到埇桥来,就是要借他的手除掉他,若是不杀,岂非得罪了孟迎春,自己的妻儿将来还指着她照看呢。
所以孟练必须得死,陈弘志一声令下,孟练以勾结盗匪焚烧仓库和货船的罪名在宿州东市场被明正典刑,观者如云,纷纷切齿痛恨。
杀了元凶,陈弘志宣布结案,将监狱里的上千人尽数释放,每人给一吊钱两块面饼做盘缠,打发回家乡去,宿州百姓齐呼青天,乃至陈弘志功德圆满回长安时,四乡百姓聚集在河边,奉酒送食,跪送万民伞,青天之声响彻云霄。
陈弘志流着眼泪站在船头答谢,因为手抬的太久,回仓后一时竟放不下来,跟左右说:“干了一辈子缺德事,临死前却成了青天,这世道哪说理去。”一时哭,一时笑。当下拿出在宿州搜刮的好处分给左右,做了告别。
是夜,月明风清,陈弘志独酌在船头,毒酒入肠,瞬间僵硬,一头栽进浑浊的河水中。二日清早左右才发现他落水,救上来时尸体早已冰冷,于是上报朝廷。
时长安内外正在围剿王守澄的党羽,但王守澄本人并未事发,如何处置陈弘志的死,众人意见不一,陈弘志是王守澄的心腹亲信,若把他开棺戮尸,申明罪行,等于是昭告天下王守澄将亡,那样就不好玩了,猫戏老鼠的关键在一个“戏”字,一口咬死再吃掉那就没有味道了。
王守澄罪大恶极,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松地死了,要把他当成是老鼠,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党羽一个个被剪除,故旧一个个呜呼哀哉,看着自己的衣裳被人一件一件剥下,把身体上最丑陋的部分慢慢暴露于世人面前,这种摧磨人心的死法才符合他大奸大恶的身份。
因此之故,陈弘志的死最终被定性为因公殉职,朝廷肯定他的功绩,追赠官爵,遣使吊唁,准其家属扶灵回福建故乡。
由长安去福建最便捷的就是水路,这段水路因为有船帮暗中保护,倒也一路通畅。
大和二年十月底,第一批江南的米粮运入长安城,一举破除了奸商散布的今冬关中缺粮,粮价将飞涨的谣言,使得内外军民一片欢腾,齐颂天子圣德。
李涵享受着臣工的颂扬,心里却挺不是滋味,明明船帮有能力把江南的米粮按时运入关中,为何朕还要给予京洛的那些巨商大贾那么多的好处呢?是谁哄骗朕说船帮跟王守澄不对付,为了整死王守澄绝不会把米粮按时运入长安?
找出这个人并不困难,因为这个人昨天还在自己的耳边聒噪说:昭武九姓在河洛腹心之地产业巨大,朝廷的兴衰决定着他们的荣辱,他们虽财力雄厚,但忠贞无异心,是可以利用的力量。他还说船帮乃江湖草寇,可以利用但不能信任,即便是利用也要时时留有后手,防止其要挟朝廷。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王叔光王李忱。
李涵想了想,让人唤来新任枢密使突吐成骅,言道:“着翰林院拟旨,撤销左右神策中护军之设;加仇士良左监门卫上将军;加安穆珑右监门卫上将军,调升左神武军辟仗使;用鱼弘志为左神策护军中尉;召马存亮回京,任宣徽院使。”
突吐成骅算了算一共是五道圣旨,目标指向一人,光王李忱。
李忱一直主张遏制宦官权势,他建议撤消护军中尉之设,而用中护军监军。护军中尉地位较高,一般以二品高官充任,神策军的军制糅合了藩镇和卫军的特点,也有大将军、将军的官职,大将军官阶三品,低于护军中尉,很容易被辖制。而中护军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