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体力已尽耗竭,但这蓄势已久的一招,依旧威力惊人,开门人一个不备,鼻子上挨了一拳,他哎唷一声仰面跌倒在地。
李茂趁机闯了出去,外面是条狭长逼狭的隧道,每隔十五步墙壁上掏一个凹洞,站着一盏油灯,油灯昏暗,但仍旧让久在黑暗中的李茂吃了大苦头,他的眼睛适应不了光明,刺的直流泪,就在他揉眼睛的当口,一条铁链凌空而至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随机李茂像一棵断了根的枯树被拖倒在地,四五个如狼似虎的牢子手提短棒扑向了李茂。
“住手。”有人喝了声,冰冷的声音在昏暗空旷的隧道里回响,显得格外阴森。此刻距离李茂耳门最近的木棒仅仅只剩五寸!
两条大汉架起精疲力竭的李茂,拖着他通过长长的隧道,带他进了一间弥漫着烟火味的黑屋子,黑屋子,还是黑屋子,却比牢房要光明百倍,至少屋里有盏灯。李茂被安置在一张特制的胡椅上,正面三丈开外摆着一张书案,案头点着一盏油灯,亮光所及处是一堵砖墙,砖墙前摆着一张胡椅,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约二十出头。
“大唐翊麾校尉、左金吾右中侯、署郓州节度随身,充淄青清海军孤山镇城局使,上骑都尉李茂,你知道请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吗?”年轻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好,我告诉你,你私自闯入军府都虞侯严纨的内宅,盗取财物又打伤了他,你可认罪。”
“你们是什么人?”
“平卢军狱推官邱融。”
“我没有罪,我去过严宅,但不是私自闯入,我去只为救人。”
啪!啪!啪!年轻人拍了拍手,屋子里瞬间灯火通明,明如白昼,四盆炭火燃烧正旺。李茂发现在他四周的半空中悬挂着数不清的造型古怪的刑具,一阵冷风吹过,那些造型诡异,望之令人生寒的刑具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在这张椅子上坐过的有副使、判官、刺史、都头,有江洋大豪、绿林好汉,有名门闺秀、郡国夫人,甚至还有皇亲国戚,他们犯的错千奇百怪,干的事不尽相同,但有一样,只要他们坐上了这把椅子,我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乖乖说什么,我说一,他们不敢说二。”
邱融游走到李茂身后,凑在他的耳朵边,冷飕飕地问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私自闯入严家,劫财伤人?”
李茂道:“没有。”
“那,那晚你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晚,我在黑牢里待了多久我记不清了。”
“好,你不说,我有办法让你说。”
邱融挥了挥手,四个穿着皮围裙的壮汉围了上来,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依次码放着剃刀、手锯、锥子、镊子、钳子、钩子、钻子、长针、曲针、钢刺、银蒺藜……品种丰富、琳琅满目。
李茂吐了口气,闭上了眼,自进入黑牢起,他就想过会有这一天,这是一个不适合英雄生存的年代。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右肘传来,瞬间他的整条右臂就麻木了,李茂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看去,右肘上插了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
“疼么,我这是在帮你,免得剧痛之下,你屎尿失禁。”
李茂鼻子里哼出一丝不屑,他睁大眼睛盯着年前的这个年轻人,盯着他的手,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邱融搓了搓手,淡淡一笑,他那双保养的很好的手在四个盘子上盘旋了一会,食指和拇指落在了一个类似后世红酒开瓶器的东西上。
“这个是用来钻骨头的,你骨头不是很硬吗,咱们钻钻看。”
两个穿皮裙的助手捋起李茂的裤腿,邱融端起一杯酒,缓缓地倾倒在李茂的左膝盖上,一条壮汉随即将一个木盆放在了李茂的腿下。
“我要钻啦,你有种就一声不吭,你若是吭声了,我便当你输了。”
李茂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我若不吭声,便是你输了。”
邱融点点头,道:“好,我若输了,我请你喝酒。”
他双膝跪下,目光专注地把那个造型古怪的刑具对准了李茂的膝盖,一股彻骨的冰寒瞬间流遍李茂全身,让他浑身麻痹,他紧咬牙关,却再没有勇气直视自己即将破碎的膝盖。
“好啦。”
有个声音在李茂背后响起,随之响起牛皮靴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这响声在空荡荡的刑房里显得十分诡异。李茂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你怎么来了?”邱融含笑而起,手上依旧攥着那件古怪的刑具。
“他当晚在客栈里喝酒,一直到二更天才散,这个店主可以作证,闯入严宅劫财行凶的不是他。”李茂听出来了,来人是赵菁莱。
第080章 为何不带上我
“嗨,我就说嘛,区区一个城局使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到都虞侯府上劫财行凶。”邱融把刑具丢在托盘上,接过助手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对赵菁莱说:“这人你带走算了,在我平卢军狱还敢行凶伤人。”赵菁莱拱了拱手,呵呵一笑,却没有说话。
邱融和一群助手先后离去,赵菁莱亲自给李茂解了绑索,用手抚摸着那张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椅子,感慨地说道:“多少英雄豪杰在这张椅子上蒙冤含垢,身败名裂。”
李茂想起刚才那一针之痛,不觉心里直冒冷气,一根针带来的剧痛尚且如此难耐,若是这么多刑具一起用上,任谁能抵挡?想到这,他不仅一阵后怕,果然被邱融屈打成招,怕是只能一死。在孤山镇,他这个城局使还是个人物,在这里,捏死一个城局使跟捏死只蚂蚁又有何区别?
走出刑房,却见漫天星斗,在黑牢里待了多久,李茂不得而知,在那种地方度日如年,度年亦如日,时间在彻底黑暗中是没有意义的。李茂的头仍旧昏昏沉沉,好半天他才明白,自己是被逮进了平卢军狱,军队设立监狱,执行逮捕、审讯、监禁职能的,在长安有左右神策狱,在外只有淄青一家,连骄横的河北三镇都不曾有军狱。
赵菁莱是以私人身份到平卢军监狱救人的,邱融只是平卢军狱推官,官职并不高,他敢私自做主放了李茂,凭的是他是李师古妹婿的身份。
李茂闯入严宅救人前,虽然做了一些布置,但仓促间必有所疏漏,便是稍有阅历的老吏细加甄别也能识出真伪,何况人才济济的平卢军狱,和更加深不可测的铜虎头?赵菁莱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李师古的妹婿罢手放人。这不禁让李茂对赵菁莱刮目相看。
昔日在海州时,他只知道赵菁莱是铜虎头的人,知道他的公开身份是后军散兵马使,却不知道他在铜虎头的地位如此之高,说话这样的管用。
从平卢军狱出来,赵菁莱把李茂带到了一家相熟的妓馆,先上了一碗清淡的白米粥,暖暖胃,再上些清淡的蔬菜垫垫肚子,李茂精神恢复了不少,在赵菁莱的劝说下,他在妓女的香闺里睡了个囫囵觉,再次醒来,精神已经大体恢复,那时赵菁莱正跟两个相熟的妓女下棋,见李茂起来,惊讶地啧啧嘴,道:“茂华果然好体魄,熬了两天一夜,这么会功夫就缓过劲来了,不得了,了不得。”把怀里一个妓女推给李茂,起身一边吩咐备酒,一面唤乐妓吹拉弹唱,为李茂压惊洗尘。
李茂在生死一线间走过,此刻重获自由,顿时感到自由的可贵。他抱住一个妓女,把脸埋在她怀里,呜呜地哭了一场,心情舒畅,他把妓女推开,招呼赵菁莱喝酒,不待赵菁莱劝,已先喝了一斤。赵菁莱见他一斤酒下肚面不改色,气不长喘,暗暗吃惊,招呼两个妓女过去陪侍,又被李茂一把推开。
赵菁莱挥了挥手,打发妓女出去,只留几个乐师在廊下吹弹,这才说道:“严胖子人品虽为人不齿,却是淄青的元老重臣。你能全身而退已是难能可贵,就不要再计较了。”李茂道:“此番多赖将军鼎力相助,此恩此情,永不敢忘。”赵菁莱笑道:“将军二字休要再提,你我以后以兄弟相称。”喝了杯酒,赵菁莱压低了声音道:“你要谢当谢谢节帅,不是他点头,凭我有什么本事把你从平卢军狱里放出来。”
李茂吃了一惊,自己殴打严纨一事竟已捅到了李师古那里,且他还支持了自己。见李茂沉默,赵菁莱道:“节帅赞你是个义气汉子,忠人所托,敢做敢当。”李茂要说话,被他堵住,“文书丞的账册有问题,你不觉得蹊跷吗,于化隆如此信重他,他会在这等小事上栽跟头?”
这一节,李茂想过,只是想不通,清海军上报的账册十之八九是假的,但这种假不可能在账面上反应出来,非有深入细致的调查是绝不可能发现的。依文书丞的谨慎练达,怎会在这种事上栽跟头,这的确是很可疑。
赵菁莱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说的太清楚,前几日沂州刺史换人,镇海军撤防,平卢军进驻,这样的大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茂点点头,道:“我略有耳闻。”
赵菁莱道:“那便好,海州之后是沂州,沂州之后是哪?密州?不,兄弟间的意气之争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下一步是哪,你心里有数,不必我说了吧。”
李茂起身郑重拜道:“孤山镇激流暗涌,已成是非之地,请兄长给李茂指条明路,救弟于苦海之中。”赵菁莱哈哈大笑,扶起李茂道:“你我算是有缘,在海州相识,在郓州相知,你既然开口,我自当竭尽全力。眼下要离开孤山镇也容易,只要你愿意,我为你奔走,调你来我虎头军中,或者淄青十二州七十三县,随便你挑。无非是职降一等,坐几年冷板凳。以你的才干,等熬足了资历,终归腾飞有日。”
赵菁莱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李茂的反应,见他沉默不语,不为所动,心中就有了数,继续说道:“或者你继续留在清海军,也不要你做什么,就是安稳地呆着。于化隆于你有举荐之恩,我们不会逼你做一些有悖人情伦理的勾当,但要你做的都是合乎人情,顺服天理的好汉行径。”
李茂不相信会有这么简单,但眼下他已别无选择,殴打严纨是为了救吴氏,救吴氏是为了全朋友义气,至于后果他不是没想过,自落入平卢军手中后,李茂想过很多种结果,越想越绝望,他甚至不敢奢望能走出平卢军狱,但是现在形势突然发生了惊天逆转,他不仅走出了平卢军狱,而且还得到了李师古的关注和欣赏。
李师古是个持斋茹素、好施而无所求的善人吗,李茂不相信,赵菁莱与他的交情不过泛泛,却亲赴平卢军狱从李师古妹婿手里救出自己,又给自己洗尘压惊,又要以兄弟相称,仅仅只是因为他和自己投缘?
李茂心里很清楚,赵菁莱能让他走出平卢军狱,也就有办法再让他回去,在刑椅上身败名裂,在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慢慢烂死。
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后,李茂硬声说道:“我留下来。”
赵菁莱没让李茂做任何承诺,没要他起誓,不要他写效忠书,只是要了他这句话。
第二天中午,李茂簇然一新回到客栈,乘坐的华丽马车刚刚在客栈门口停稳,守在客栈门口的小二就窜了过来,眼见下车的是李茂,小二折转身飞奔去内院报信。
李茂失踪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青墨和文书丞想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倾囊而出悬赏了三千贯在郓州城内挖地三尺地找,却终是一无所获,郓州的水太深,远不是他们能搅动的。
此刻见李茂平安归来,众人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但看着李茂通红的眼睛,一时又忍住没问,他们不问,李茂就主动说。李茂笑道:“得知文兄出狱,张任、陈梅锐他们都来找我叙旧,看我敷衍就拽着我去赌钱,昏天黑地地赌了三天三夜,偏我运气好,押大赢大,押小赢小,怎么押都是赢,想放水都不得机会,昨晚他们实在熬不住了,这才放我回来,这身衣裳和这架马车都是我赢的。”
众人闻言而笑,李茂失踪后,他们找到了那家他常去的羊汤馆,店中伙计说他是被几个气度很好、锦衣华带的人接走了,这情况和李茂说的大体一致,众人没有理由怀疑。
青墨望了眼那马车,唤过店里小二说:“我们是外地人,这车用不上,你去找个经纪卖了,给你三成佣金。”小二答应一声,飞奔而去。李茂道:“三成佣金?你几时学的这么家败?”青墨笑道:“早出手早了,省的败坏你名声。”用肘碰了碰李茂,低声问道:“你这车上挂着画扇,镌刻着菊花,分明是妓馆之物,你敢说是自己赢的?”李茂暗自佩服小厮的眼力,这辆马车是赵菁莱送他做幌子的,的确是妓馆之物。
李茂微笑道:“是,又怎样,你想说什么?”
青墨道:“我想说你去妓馆为何不带上我?”
第081章 不解真相
李茂自称一宿没睡,回客房补觉,青墨和摩岢神通折腾了三天三夜,此刻松弛下来,一时不知做什么好,闲了一会儿二人决定到街上逛逛,采买点郓州土产回孤山犒赏弟兄。
吴氏拉着丈夫的手,轻轻摇着他胳膊,柔声腻语地说道:“茂华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这么会玩,真是人不可貌相。”文书丞道:“张任、陈梅锐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几天不知拿了他多少好处,这笔账咱们一定要还。”吴氏道:“这次来郓州,里里外外花费都是我们出的,也没要他花什么钱。”
文书丞笑道:“你的钱都花在明处,倒是小数目,暗处花大钱,你根本看不到。”吴氏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微微叹了口气道:“这回多亏了他,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眼圈红了,文书丞把爱妻揽入怀里,安抚了一番,忽叹道:“金银债易偿,人情债难清,这笔债怕是要用一辈子来还了。”
文书丞回到孤山镇后就把在郓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于化隆禀报了,于化隆安插在郓州的眼线不比郓州安插在清海军中的少。当初身陷囹圄,消息不通,文书丞什么也不敢说,怕说不清,为小人所趁,现在他人已平安归来,有信心说清在郓州发生的事。
于化隆听完,脸色异常凝重,他问文书丞:“你怀疑是谁在暗中动的手脚?”
文书丞道:“手脚动的很干净,是高手所为,这个人就在军料院内。”
于化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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