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一团麻,李瀍已经是焦头烂额,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暂且忍耐。
这一日,驻守深州的黄仁凡收到了来自陇西的一封急件,打开看后,唤来掌书记牛明浩和军料院使龚充,命令牛明浩和龚充一起向淄州押送一批军械、粮料,嘱咐牛明浩一定要让新任淄州刺史刘从谏亲手签收。
牛明浩道:“军令由陇西来,理应知会幽州大总管。”
黄仁凡道:“我承燕王手令,何必知会他,此事要做的隐秘,不得宣扬。”
刘从谏在登州蛰伏期间,以防御海盗为名,招募了一支新军,人数约八百人,在刘从谏的精心调教下,颇有些战斗力。黄仁凡密报李茂,请示应对之策。李茂回复:升刘从谏为淄州刺史兼淄青两州都团练防御使,所练八百兵马随同一起调往淄州,再将淄州驻军调往德州,为其让开道路。
刘从谏忽得重用,大喜,流泪向使者发誓效忠李茂,忠诚不二。
这段时间,他在淄、青两州招兵买马,兵力一跃扩充到了三千人,却遇到了军需不足的大难题,他一面向登州商人筹款,一面试图搜刮刮地皮,不想却遭到了地方豪强势力的有力回击,淄青两地豪强仗着有苏家在背后撑腰,根本不将他这个外来户放在眼里,刘从谏一时闹了个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黄仁凡忽然向他供应粮料,让刘从谏又惊又喜又是不安,待听牛明浩和龚充说德州供应淄青粮草将成为定例后,心里明白了点什么,他爽快地签收了这笔物资。礼送牛明浩和龚充去驿馆歇息,回到刺史府后,召集左右心腹,兴奋地言道:“如此看,燕王是要登基称帝了,咱们马上就要做开国功勋了,好好干,跟着燕王有奔头。”
众皆懵懂,刘从谏酒喝高了,兴奋之下,破天荒地点拨众人道:“关东诸侯跟着薛戎起哄,燕王让我扩充军备,就是要在那些不听话的家伙屁股后面来一下子,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的主人,应该跟谁,不应该跟谁。我若猜的不错,史宪诚现在应该也得到了好处,正忙着扩军呢。他日关东诸侯水一般地流回关东,便是燕王登基称帝之时。”
众人问:“燕王身陷陇西,皇帝还都长安,燕王有求于将军,将军何不坐地起价,多要些好处,至少弄个节度使当当。”
刘从谏道:“我,只是燕王门下的一个走卒,我不奋勇向前,莫要说节度使,便是淄州咱们也呆不下去,讲什么条件,没资本跟他老人家讲条件啊。”
当即下令,扩充兵马到一万,以驰援西征为由,发兵向西,在何进滔、韩公武父子和李全忠的屁股上各捅一刀,帮助他们早日清醒。
几乎是同时,困守邢州的史宪诚也得到了来自恒州的援助,史宪诚感动之余,断指发誓效忠李茂,甘做军前一小卒。立即扩军备战,来个左右开弓,拳打李全忠,脚踢田布,让他们知道史家老大的厉害。
李茂接到恒州和德州的回报,又接到邢州和淄青两地右厢眼线的回报,对常木仓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常木仓道:“东风已经开始刮了,勒敏身染恶疾,驾鹤西游之日不远了。”
李茂道:“神通不擅攻城,勒敏要是肯主动死,那是最好不过的,省的赶鸭子上架,白白损折我的将士。他若是不主动死,只能让神通牺牲一下,强行攻城。”
吐蕃陇西副大都督、驻守西境的勒敏与病魔顽强地抗争了三天三夜后,不幸撒手人寰。消息一被右厢证实,李茂即向鄯州城下的石雄、钱多多、朱邪赤心发布了攻城令。
神机营将压仓底的开花弹尽数打了出去,开花弹在鄯州城上空炸的地动山摇,以为遭受天谴的吐蕃人魂飞魄散,士气直降至零以下。
神机营使用最原始的爆破手段,炸塌了四段城墙,石雄围城三面留其一点,猛攻一日,城池破。石雄、钱多多两部入城,肆意杀戮。鄯州城下,吐蕃强兵云集,让石雄三人吃足了苦头,积怨极深,破城之后,积聚在将士心中的怨恨如火山般喷发,根本就制止不住。
初都心气已竭,顽抗半日后终于支撑不住,率众出城逃窜,被朱邪赤心率轻骑追逐三天三夜,在独龙山口将其截获,生擒回营。
李茂命钱多多继续向西取廓州,石雄、朱邪赤心两部抓紧休整后,转向西南,配合李先奕收复陇南各州。
第726章 荣
陇南各州汉人居多,然唐失陇西已有六十年,大唐国力日渐虚弱,与吐蕃的对抗中经常落于下风,官吏**,民不安生,对失地百姓的吸引力直降在零度以下,李先奕收复秦、渭两州的过程中,吐蕃人战斗意志薄弱,一触即溃,抵抗最坚决、战斗最强悍的反而是汉人商团资助的民军。
这些人装备一般,训练更接近于零,战斗意志却旺盛的可怕,他们饱受吐蕃人的压榨,但对恢复陇西的唐军更加充满了敌意,因为历次唐蕃交战中唐军带给他们的伤害其实更大,用他们的话说落在吐蕃人手里难免要脱两层皮,但若落在唐人手里,非得被扒皮抽筋不可,两相比较,反倒是吐蕃人的手段更加体贴些。
再有一点,吐蕃人官少,唐人的狗多,吐蕃人的税赋虽重,多半交在明处,是明火执仗的明抢明要,唐人除了明抢明要,还有更多的狗奴狗仗人势,敲诈勒索,让你苦不堪言。
对这些数典忘祖的人,李先奕的策略是杀一儆百,他选定抗战意志最强烈的岷州为突破口,操手法是围城,不攻,遣使劝降,晓以春秋大义,动以同胞之情,劝降劝的光明正大,轰轰烈烈,务使阖城百姓都知晓,务使周边城镇都知道。然后遭拒,然后再遣人劝,再遭拒,再三劝降,仍然遭拒。
事不过三,岷州的态度伤了李大将军的心,于是李先奕在岷州城外设高坛,被发跣足,祭告天地,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然后下令攻城,城破,屠城,男女老幼,汉人、胡人一律斩尽杀绝。
登坛告天时,让数百俘虏目睹盛况,然后放他们生路,使之传诵李将军的不得已。
岷州的惨况经过口耳相传,整个陇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州守将闻听,魂飞魄散,纷纷解散民团,遣使迎接大军。大军所到之处,各地士绅百姓纷开城奉迎王师。
李先奕逢人便解释在岷州城下的不得已,每每涕泪交下,将当日自己的诸般无奈表达的淋漓尽致。闻者伤悲,听者落泪。
石雄、朱邪赤心率军转入陇南后,专力于清肃吐蕃人的据点,将六十年前吐蕃人初入陇西时的故事重新演绎了一遍,唯一不同的是主客颠倒,这回屠刀落在吐蕃人的头上,不分男女老幼,大军过处,寸草不生。同时又将靠近吐蕃的居民成建制内迁,人为制造出大片的无人区,按照李茂的说法就是打扫好战场以迎接吐蕃人的进犯,把陇南变成吐蕃帝国的坟场。
会昌二年在纷纷扰扰中走到了终点,这一年陇西光复,京西大定,草原新符换旧桃,中原内地军州却饱受瘟疫的折磨。大唐在风雨飘摇中迎来了他最后的时刻。
新年伊始,大唐皇帝改封李茂为陇王,赐天子剑,虽是亲王,陇是西垂边地,晋是龙兴之地,不可同日而语。又下诏建陇西道,以李茂充任节度使,同时除去其所兼的河东、幽州两镇节度使,以郑孝章为幽州节度使,杨奇为河东节度使。
二月初,摩岢神通攻破瓜州,沙、伊两州守将不战而降,摩岢神通携三地新附将领赴兰州觐见李茂。四人齐言陇西之民忠于燕而不从唐,唯李茂一人马首是瞻。
钱多多攻克廓州,向南在清图江口击溃吐蕃大将阖第磨,斩首七百级,擒王孙一人。吐蕃遣使与李茂和谈,重划边界,交换俘虏。相约一起撤军。
钱多多由廓州回师兰州,石雄、朱邪赤心、卢桢、严秦诸将也齐聚兰州。
郑孝章由幽州至陇西,文书丞兼摄大总管职,郑孝章一到兰州便劝李茂登基称帝,以收天下之心。李茂道:“孝章,你把逻辑弄反了,天下归心,我方能称帝,岂能称帝以收天下之心。”郑孝章谢罪。
隔日,陇西新附二十一州刺史齐上表请李茂登基称帝,李茂厉声驳回,发誓不肯叛唐。又三日,李先奕、石雄、钱多多、朱邪赤心、严秦、卢桢等将领于饮宴上跪请李茂称帝,李茂拂袖而去。元宵节饮宴,郑孝章、常木仓、李绛、谢彪、李德裕、胡南湘等人再次上表请李茂登基称帝。表章刚上,杨奇、朱邪执宜、摩岢神通、刘凤山、文书丞、祝魁(祝九)、王俭、马和东、高文等地方节度使又上表劝进。
大唐左仆射郭良等大唐旧臣也一同上表劝进。
李茂默然流泪道:“我为唐臣,怎忍叛唐自立,做贰臣逆子。”
郑孝章领衔劝道:“臣闻《河图》、《洛书》五经谶、纬,孔子所甄,验应自远。谨案《洛书·甄曜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会备,合为帝际。’《洛书·宝号命》曰:‘天度帝道备称皇,以统握契,百成不败。’《洛书·录运期》曰:‘九侯七杰争命民炊骸,道路籍籍履人头,谁使主者玄且来。’《孝经·钩命决录》曰:‘帝三见九会备。’臣父群未亡时,言西南数有黄气,直立数丈,见来积年,时时有景云祥风,从璇玑下来应之,此为异瑞。又二十二年中,数有气如旗,从西竟东,中天而行,《图》、《书》曰‘必有天子出其方’。加是年太白、荧惑、填星,常从岁星相追。近唐初兴,五星从岁星谋;岁星主义,唐位在西,义之上方,故唐法常以岁星候人主。当有圣主起于此州,以致中兴。时汴帝尚存,故群下不敢漏言。顷者荧惑复追岁星,见在胃昴毕;昴毕为天纲,《经》曰‘帝星处之,众邪消亡’。圣讳豫覩,推揆期验,符合数至,若此非一。臣闻圣王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故应际而生,与神合契。愿大王应天顺民,速既洪业,以宁海内。”
李茂闻言默然良久,问众人道:“果然李唐气数已尽,天下离心,天下诸侯因何仍尊长安李氏为天子?”又不准。
又隔数日,天平军节度使何进滔、武宁军节度使王智兴、镇海节度使何三才、横海军节度使程执恭、义武军节度使张茂昭、淮南节度使崔毅上表劝进。
又三日,义成军节度使李全忠,太子太师韩公武、宣武军节度使韩绍宗上表劝进。
至此天下诸侯态度已经分明,李茂沐浴更衣,登坛祭告天地,接受地方拥戴,在兰州称帝,改元大兴,建国号燕。拜郑孝章、李绛、李德裕、谢彪为相。仿唐制度,保留三省六部,地方分道、州、县。新建参谋厅掌管军令,护军院掌监军。改各镇军为禁军,建左右龙骧、左右卫、左右神策、左右神威、左右威远、左右羽林共十二支禁军。
国号虽立,江山尚未一统。尤其关中仍在李唐手中,李茂登基后十日,以石雄为左帅,刘凤山为右帅,钱多多为先锋帅,朱邪赤心、卢桢为中军左右兵马使,严秦为后军主帅,出兰州,兵发长安。燕军一日千里,沿途各镇守将不战而降,纷纷归顺大燕皇帝,兵锋一日抵达长安郊外的鄠县。
第727章 枯
天下诸侯皆叛,百官早已不朝,史宪忠解职回魏博,城臣只有薛戎兄弟和朱克融二子,内宦只有突吐成骅。李瀍望着空荡荡的朝廷,心似刀绞,谓薛戎兄弟和突吐成骅道:“大唐立国两百年,不意败在朕的手里,朕绝不当亡国之君。司徒速带皇帝玉宝去往成都,册立光王为帝,延续国祚,我亲率禁军与李逆死战到底。”
薛戎谏道:“关东诸侯并未全部附逆,胜败未可知也。”
突吐成骅也劝道:“武昌、江西、湖南、江陵、蜀地、岭南、贵州、安南仍忠于大唐,陛下万万保重千金之躯,恢复国家啊。”
李瀍摇了摇头,叹道:“何为气数,朕今日就是气数已尽,气数已尽,无力回天,贼军已在鄠县,朕不做亡国君,也不愿再为丧家犬,更不愿做傀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诸卿忠诚于大唐社稷,忠义千秋,是朕连累了卿等。”
此时有人回报朱延嗣、朱延龄二人在城西战败,所部溃散。捧圣、捧日两军知前军败阵,已经涌回长安,正四处劫掠。
众人皆知大势已去,却又无计可施,君臣相对流泪。
一时又报龙骧军使林英殿外侯见,李瀍道:“李逆不忘旧情,也建了左右龙骧,朕的龙骧终于有了依靠。”
唤林英进来,林英自随皇帝东迁后便失去权势,他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并不为关东诸侯欣赏,离开了关中根据地,便似大树被人断了根,什么都不是。戚戚惶惶总算回到了长安,却发现此长安已非彼长安,龙骧营彻底完蛋了,他林英已成了丧家之犬。
为了续命,他只能暗中改换门庭,他今天正是带着新主人来向旧主逼宫。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深沉冷静的士子,相貌平常,目光温润,看起来倒有几分儒雅。来人以臣子之礼叩拜了李瀍,站起身后,却道明自己的新身份,他是大燕皇帝李茂的使者,名叫陈数。
闻听他是李茂的使者,薛戎恨的牙齿痒痒,但陈数恭敬有礼,不卑不亢,却让他找不到发飙的机会。
李瀍挥手让突吐成骅和薛家兄弟殿外候着,表示自己要当面和李茂的使者谈谈。薛家兄弟、突吐成骅和林英退到殿外,殿门轰然关闭。四人八双眼,你瞪着我的,我瞪着你,都觉得尴尬无比。林英背过脸去,走到护栏前,手扶着雕花汉白玉石护栏,极目远眺,目光里却空无一物,大唐就要没了,他这棵攀附在大唐躯体上的藤蔓今后的前程又在哪。
李瀍和陈数谈了半个时辰,陈数告辞,礼数依然恭敬。
李瀍满面疲惫,不肯跟任何人说话,独自回到了后宫。亲贵跑光了,朝臣跑光了,军队打没了,后宫的宫嫔也尽数打发了,或出家,或嫁人,或潜匿民间。
偌大的宫室内,只有王才人还等着他,李瀍握着王才人的手,未语泪先流,王才人屏退左右,独自服侍皇帝,打湿了几块手绢后,李瀍才从悲抑中挣脱出来,他紧紧握着王才人的手说道:“天崩地裂,国破家亡,今日与君别。朕不能受辱,一死以殉国,卿请便之。”王才人跪拜道:“天子死社稷,妻子随丈夫,九泉之下,妾也不愿离开陛下。”
李瀍扶起王才人,压抑下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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