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卒留了心,便向店家打听事发缘由,胡家人护客心切,自是帮着“李茂”说话,得知这小卒是王俭的亲随,就哀求他在王俭面前帮忙说句好话,希望驻军能出面压一压,临走时胡家人又塞了一吊钱给小卒,受了贿赂的小卒回去后自是帮着胡家人说话,把文三儿如何作恶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王俭嫉恶如仇,脾气火爆,是个一点就炸的烈性子,闻听文三儿寻“李茂”麻烦,不禁勃然大怒,掀了桌案,取刀杖在手就要去厮打。
弄清事情原委,李茂不觉眼圈濡湿,感动地说道:“兄长为我两肋插刀,受小弟一拜。”王俭连忙扶住,朗声笑道:“你我虽相交不深,却是一见投缘,朋友有难俺岂可坐视不理,那还算人吗?”李茂听这话,更是感动,他擦了擦眼,把王俭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文三儿那厮十分奸狡,他围着客栈恶言辱骂却不动手,用心是要激我先动手,他才有把柄可拿。兄长如今打过去,气是出了,可这里的是非曲直又怎么分的清,深究下去倒毁了我家兄长的一世清名。”
王俭点点头,道:“你说的是,这厮的恶名俺早有耳闻,仗着副将郑图的势在镇子里横行霸道,作恶多端,俺早有心替地方除此一害,只是没把柄可拿。如今却该怎么办?”
李茂道:“小弟倒有一计,虽然是下做了点,却能痛打这泼皮一顿,好让他长点记性。”王俭喜道:“好,快说来听听。”李茂伏在王俭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王俭眼睛忽然一亮,叫道:“好计谋,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说过又有些担心,遂叮嘱道:“万不可大意,这厮的手黑着咧。”李茂笑道:“兄长放心,我自有应对之策。”
第014章 骂的连自己都脸红
别过王俭,李茂抄近路回到胡家老店,这家客栈位置在莫可渡城西南角,临大街而建,前后共有三进,临街建有一栋两层楼房,装饰豪华,薛戎夫妇下榻的正是临街的这栋楼。
此刻文三儿正领着二十几个无赖手持铁叉、木耙、锄头、铁锹、棍堵着客栈正门叫骂。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将一条大街堵的水泄不通,后来者无处立足就爬上了树,骑上了墙,蹲在了房顶。
不拿武器,全用农具,这正是文三儿的奸狡之处——手中拿着农具,身上穿着下地做活的衣裳,给人的印象是他们本是一群朴实的农民,因为兄弟受了欺负,大伙这才临时凑过来帮忙,无预谋无准备,是个地地道道的受害者。
反观守卫在客栈正门前的那八条大汉,明明是薛家雇请的憨实农民,却因统一着装,手持一色的棍棒,看着倒像是歹人带的打手。而正代表“李茂”跟无赖们叫骂的小厮青墨,也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恶行,活脱脱一副狗仗人势的小人模样。
“这可真是黑白颠倒。”
李茂苦笑了一声,分开人群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叨:“借光,借光,热汤,热汤。”这主意虽然很损,效果却很挺灵,一听说有热水来,围观的百姓顿时像被飓风犁开的水面,分作两边让出大道。
胡家老店的掌柜胡二瞅见李茂回来,大喜,溜着墙根一路小跑迎过来,张开双臂将李茂堵在一棵刺槐树下,冲着李茂打躬作揖,压低了嗓音说道:“孽障,孽障,瞧你家兄长也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怎这等不检点?如今黏上了这太岁,如何是个了?我劝你还是破财消灾,拿出几贯钱打发了他们吧。”
李茂冷笑道:“掌柜这话真是非不分,人家夫妻滚床谁请他来观摩了?我们没追究他偷窥之罪,他反倒来讹我的钱,真瞎了他的狗眼!”胡二道:“你,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好赖话听不懂吗,我这是为了你好,那阎王是你能招惹的起的吗?这些年他坏了多少人的性命?”
这话说的倒也实在,李茂缓了口气,说道:“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厮在莫可渡为害多年,你们家大业大得罪不起他,我明白。可我却不怕他,我今有一计治他,求掌柜帮个小忙。”从薛戎夫妇的气度来看,胡二料定有些来头,文三儿横行莫可渡,搅的商旅不安,他早恨之入骨。只是文三儿又郑副将做靠山,他奈何不得。
听了李茂这番话,他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已经有了计较,暗助李茂跟文三儿斗上一斗,对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想到这,他左右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你有什么办法,要我怎么帮?”听了李茂的计策,胡二略一思忖,将牙一咬:“成!包在我身上。”
李茂又招手唤过青墨,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打发青墨跟着胡二一起进了客栈。
泼皮乐贵斜躺在凉床上,在数百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呲牙咧嘴,哼哼唧唧,尽心尽力扮演者一个受害者的角色。
他身后站着文三儿和他的三十几个弟兄,人人手里都有家伙,气势雄壮,论理有这么多人给他撑腰,他本当无所畏惧,却不知怎么的,乐贵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一条面庞白净的壮汉,忽地排众而出,手提横刀,冲他而来,乐贵下意识地往后退退缩,背上却多了一只厚实的手。
“沉住气,别怕。”
有文三儿撑腰,乐贵心里稍安,腰杆一时挺的笔直。
那大汉大步行来,指着乐贵的鼻子破口大骂:“爷就是李茂,你也不打听打听,在怀州地方谁敢跟爷耍横!你他妈的半夜三更闲的掉蛋爬墙来偷窥你老子跟你娘干事,不孝的野杂种,摔死也是活该,竟还敢满嘴喷粪羞辱爷,你他娘的知道‘死’字怎么写吗,不知道老子教你写!”李茂猛地朝竹凉床踹了一脚,又骂:“你再他妈的在这唧唧歪歪装死,信不信爷我一刀劈了你!”
一口气骂完,李茂脸上像着了火,火烧火燎的十分难受,自小到大说过的所有脏话加在一起也没今天这么多,而所吐言语之恶毒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是出自自己的嘴。
他那一脚差点没把凉床踹翻,乐贵见李茂如此猛恶,吓得脸色煞白,双手抓着床沿一动不敢动,莫说回嘴对骂就是连喊救命的勇气都没了。
众无赖见李茂凶狠的像头发怒的豹子,一时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在客栈门口叫骂这么久,“李茂”一直躲着没露头,让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李茂就是个软蛋,软蛋骤然变成了狠人,变化太快,让他们难以适应,心里转不过弯来。
面对暴怒中的李茂,二十个人中倒有十来个心先怯了。
文三儿在胡家老店外叫骂了半个时辰,口干舌燥,刚退下去喝水晶粥润嗓子,却不料突然窜出来这么一个狠货,骂人比自己还狠。文三儿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过他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没理由因为对方发几句狠就撤的。他强作镇定,慢悠悠地喝完碗里的粥,抹抹嘴,站了起来。
他个子不高,黝黑精瘦,看着其貌不扬,一双眼睛却恶如野狼。
老大出马,众无赖有了主心骨,顿时鼓噪了起来。
对手下人的表现,文三儿很满意,他向众人压了压手,甩开大步走到凉床边,单手按在了乐贵的肩上,为他撑腰打气,另只手中的铁叉重重地往青石板上一顿。
冲着李茂咧嘴一笑,问道:“你就是李茂,你们夫妻做的好买卖嘛,既然是买卖就该公买公卖,怎能坐地起价呢?不嫖你家娘子你就打人,这是何道理嘛?莫可渡是我大唐的军镇,这里有王法,有天理,有公道!”老大的演讲很精彩,众无赖群声叫好,忙着起哄。
李茂面挂微笑迎向文三儿,他的个子足足高过文三儿一头,肩宽背厚更非文三儿可比。往文三儿面前一站,似一个成年壮汉对一个单薄少年,文三儿顿时感受到了一股威压。
身后天地虽宽,自家却无路可退。他舔了舔嘴唇,将瘦骨嶙峋的胸脯用力一挺,咧开嘴勉力一笑,歪着头望向李茂腰间的佩刀,故作轻松地嬉笑道:“是真家伙?能杀人不?来来来……试试爷的脖子硬,还是你的刀硬。”说罢把头一伸,拍了拍脏兮兮的脖子求砍。
第015章 诱敌
众无赖爆出一阵哄笑,人人皆料定李茂不敢挥刀。
李茂向后退了一步,冷笑道:“一颗腌臜狗头,休要污了爷的宝刀,你再纠缠不休,爷赏你几个大嘴巴子,你信不信。”文三儿把头一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叫道:“硬气!来,好汉,有劲朝俺的脸上招呼,老子要是皱皱眉头不是爷娘下的种。”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文三儿的左脸上多了一只清晰的掌印,他趔趄了一下,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众无赖目瞪口呆,人群静如死水。
文三儿用力地抹去嘴角的血,怪笑一声,笑嘻嘻地将另一面脸也伸了过来,说:“来,打个全套的。”
“啪!”李茂如他所愿。
“我操你姥爷的!”文三儿怒骂一声,抬手一记冲天炮,奔着李茂鼻子捣去。
李茂早有防备,双脚轻轻一错,侧身让过这一拳,左右手顺着他的来势一捋,在他肘部酸筋上轻轻一戳,文三儿顿时杀猪般地惨叫起来。
见他身体失去重心,李茂悄悄地伸出了左脚……
文三儿被绊了个大跟头,重重地跌趴在了青石板上,一颗牙从他的嘴里飞了出去,像颗带血的子弹。
李茂拍拍手,让到一边,如此羞辱足以让文三儿不顾一切起来报复了吧。李茂朝距离不远处的小巷口望了一眼,那儿正站着一个胡家老店的伙计,双臂抱在胸前似乎在看热闹,在他身后的巷子里正埋伏着王俭和二十名健卒,只要文三儿敢当街行凶,王俭立即就会动手拿人,定他一个当街行凶的罪名,发配丰州充军。
该做的李茂都做了,现在就看文三儿的表现了。“起来战斗吧,少年。”李茂在心底深情地呼唤道。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文三儿并没有暴起战斗,他趴在那一动不动,如挺死尸。众无赖一齐丢了家伙,围着文三儿跪成一圈,一个个呼天抢地地痛哭起来,如丧考妣。
青墨从客栈里溜出来,惊愕地望着这一切,问李茂:“乖乖,这就讹上了?摔个跤能摔死人?”李茂叹道:“无赖就是无赖,没羞没臊的,去跟王押衙说采用第二套方案。”青墨道:“也好,你自己要多留神。”
李茂又把那八条汉子唤过来,嘱咐他们撤回店内保护薛戎夫妇,无论外面出了什么事都不要管。八人应诺。
李茂扯了条胡凳坐在大街上,翘起二郎腿,一边摆弄着横刀,一边问文三儿:“你趴好了没有,莫可渡第一强人是趴在地上跟人过招的吗,这与泼妇有何两样,来来来,站起来,跟爷比划两招。”文三儿依旧躺着不动,那群无赖却站了起来,拽起棍棒锄叉围住李茂,虽然杀气腾腾,却无人敢靠上前。
对峙了一盏茶的功夫,围观的百姓不耐烦了,纷纷嘲笑众无赖没种,鼓噪着开打。众无赖被臊的面红耳赤,一时骚动起来。李茂见时机已到,便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哈欠,望着趴在青石板上的文三儿说:“入秋地气凉,趴久了会生病的。”文三儿不应,李茂又说道:“我好言劝你,你不听,染了风寒莫要怪我。”
说完甩开大步就走,一个无赖横铁叉将李茂拦住,喝道:“打了人就想走,没那么便宜!赔我大哥的汤药费来!”
李茂喝道:“滚开!”那无赖吃了一唬,灰溜溜地让开了路。李茂边走边骂文三儿:“狗东西,有种你就趴一辈子不起来,爷没功夫搭理你,爷喝酒去了。”
围观百姓见文三儿窝窝囊囊吃了亏,心中莫不痛快,让开一条道儿放李茂出去。
待李茂走远,众无赖将文三儿扶了起来,纷纷问:“咋办,人走了,追不追?”文三儿怒道:“直娘贼,敢骑在老子头上拉屎拉尿,我看他是活腻歪了。操家伙,跟他明刀明枪地干!”众人纷纷叫好。
几个腿快的已经把藏在附近的兵器搬了过来,刀、枪、剑、杖、拐子、流星都有。一见文三儿众人要行凶,围观百姓纷纷撤离,数百号人霎时走的干干净净。
文三儿操起自己最喜爱的兵器流星锤,拢起众人,吩咐道:“都给我听好了,逮着了给我照死打,出了人命我兜着。”众人轰然应诺。
这时,一个街卒飞奔而来,伏在文三儿耳边嘀咕了几句,文三儿闻言大喜,向众人说道:“这厮在街角老左家喝酒,随我去弄死他。”一伙人夹枪带棒杀气腾腾而去。
“哈哈哈……”胡家老店对门汤饼店的女主人见众泼皮气哼哼地离去,忍不住咧嘴大笑起来。她丈夫喝道:“蠢货,你笑什么笑?”妇人道:“那文三儿今日让人算计了,打掉了两颗牙,却还奈何不得人家,这不可笑吗?”
“你懂个屁,这是人多,他不便动手,你等着看吧,那个叫李茂活不过今晚。”
“那倒未必,这看这个叫李茂的汉子有些门道呢。”妇人笑嘻嘻地说道,一脸的崇敬。后脑勺上顿时挨了自家丈夫一巴掌:“外人的事少搀和,和你的面。”妇人瞪了他丈夫一眼,洗洗手站在面案后面,揉面、擀面、切面、下面。
汤饼店外有棵柳树,树下站着一个身材高挑,面容白净的少年书生,见到此情此景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可笑之事不可笑,可笑。”他旁边的一个青衣小厮立即拍马奉承道:“山人这个对联即兴而起,言简意赅,富含一语双关之寓意,深刻,高,真乃千古罕为一见的绝对也。佩服,佩服。”
书生微微一笑,提起手中折扇在小厮额头上亲昵地敲了一下,喝道:“马屁精,休要岔话,我让你来寻旅店,你就找了这么一个乌七八糟的地方,真是该打。”
小厮揉揉脑袋,委屈地说:“这分明是无赖讹人,什么人能狠心让自家娘子充暗娼,那还是人吗?”书生睨了眼面案后忙碌的胖妇人,哼了声,道:“世上的男人全没一个好东西,有什么龌龊事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小厮赞道:“这倒是,山人年方二八即冷眼看破红尘万丈,此等修为,古今中外难觅一见也。”书生面颊微红,叱道:“又胡说。我问你,你的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几时才能回乡。”小厮听了这话顿时没了脾气,低下头轻声自辩道:“已经是深秋了,河上一条客船都没有,怎么走嘛?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