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助教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不少教师,正说笑得很热闹,瞧见杜文浩进来,都冷笑不语,各自回到办公桌前。
见他们如此冷遇自己,杜文浩并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坐回椅子上,拿起讲义理一理思路。
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
终于,老大夫付博先踱了过来,对杜文浩拱手道:“杜先生请了。”
杜文浩对他还是有几分好感的,也拱手回礼。
付博低声道:“杜先生昨日授课,说到这产后中风,老朽有些不太明白,能否讨教一二?”
“好说。”
“但凡产后中风,多因产伤动了血气,劳损脏腑未平复,气虚之下,风邪得以乘虚伤之,所以中风。若风邪冷气客于肌肤经络,但疼痹、嬴乏不任,少气。若筋脉挟寒则挛急僻,挟湿则缓弱。若入诸脏,恍惚惊悸,随其所伤脏腑、经络而生病焉。为何先生却说不是外感风邪,而是内生邪毒呢?”
没等杜文浩说话,一个胖胖的老者已经冷笑道:“这都不明白,他是想标新立异引人眼球呗!”
杜文浩本想解释的,听了这话,淡淡一笑:“经潘判局批准,我们在安济坊设立了两组对比测试,只待结果出来,就知道我是否标新立异了!”
“哼哼!自以为是,夸夸其谈之辜。就算对照测试你赢了,又能如何?想让天下医者信你这荒谬之论,只怕难于上青天也!”
杜文浩顿时一呆,这句话如凉水浇头,一时间傻在了那里。
其余的医学博士和助教们都纷纷点头,嘀嘀咕咕嘲笑着杜文浩的观点和他的标新立异。
付博也道:“是啊,纵然对比测试杜先生你赢了,却也不能说你的观点就是正确的,你得有充足的理由说服大家相书你的观点才行啊。”
杜文浩苦笑,他终于明白了,就算这次对比自己赢了,也不足以让别人推翻对自己的看法,究其原因,一句话,自己还太年轻,在经验占主导地位的中医领域,自己要想得到别人承认,说的话要想让别人赞同认可,除了要能自圆其说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拿出无数个成功的病案来,坚决彻底地用事实说话。
现在自己没有这样的基础,如果在课堂上继续灌输不能被宋代医者所认可接受的现代医学知识,只会混淆下面数百学员的思想,让他们无所适从,效果只怕适得其反。
所以,他终于明白一点,那就是自己教授现代医学知识的从教时机远未来临,现在的自己,位卑言轻,说出的话没几个人愿听,现在推广现代医学,只是痴人说梦而已。还是待到自己医术名满天下之时,再登坛论道吧。
杜文浩相通此节,将手中讲义一扔,也不理那些人的哄笑,迈步出门,来到潘判局办公室,拱手一礼:“潘大人,在下不想测试了,同时,在下请求辞去助教一职。”
潘判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把杜文浩的辞职认定为投降认输,当下着力嘉勉了几句,便同意了。
杜文浩回到五味堂,把这件事跟庞雨琴等人一说,大家见他在太医局做的不开心,都说这样最好,专心致志坐堂问诊,乐得逍遥自在。
第三天,媚儿在舒蝶、梦寒的陪同下来复诊。
一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杜文浩便知道,上次开的药应该起到效果了。
果然,媚儿喜笑颜开道:“哥果真神医也!小妹服了这三剂药,心慌气短明显减轻了,左臂也不怎么发麻了。只是左臂怎么还是摸不到脉呢?”
杜文浩给她诊察之后,笑了:“你的症状已经减轻了,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没这么快的,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的病可以治,但需要些时日。”
“那好!哥,你给小妹接着下方吧。”
“效不更方,你现在脉象仍然浮微无力,重按不显。四肢寒凉,手足湿润,心悸气乏,此乃阳气虚衰之象,乃心气虚弱,血行不畅,经脉失养所致,按照这方子,继续服用二十剂,待你症状完全缓解,阳气渐复,脉动隐隐复见之后,就停用乌头汤,以免过伤其正。到时候再根据辨证调娄用方。放心,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嗯,”媚儿喜极,趄身盈盈福了一礼,“小妹谢哥救命之恩!”
杜文浩笑道:“谈不上,你这病还没到危及生命的地步,谈不上救命,只是你自己吓自己罢了。”
正说着话,忽然,舒蝶捂着嘴连着干呕两声,跑到后堂水沟处蹲着干呕。
梦寒和媚儿急忙跟着跑去照顾她。
片刻,舒蝶慢慢走了回来。杜文浩微微一笑:“夫人不舒服吗?要不要我给你诊察看看?”
“嗯,有劳先生。”舒蝶坐下,将一条皓臂放在脉枕上。
杜文浩凝神诊脉,片刻,缓缓放开手指,拱手笑道:“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真的?“三女异口同声问。
“是。看样子庄知县,啊不,庄推官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舒蝶喜不自胜,情不自禁羞答答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心里甜滋滋的,想象着丈夫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喜悦心情,和怀孕给自己今后在杜家带来的新的地位,心中充满了对杜文浩的感激。
杜文浩给她叮嘱了一些安胎的办法,三女谢过之后,这才乘着小轿走了。
五味堂现在病人很多,绝大部分都是冲着杜文浩的名气来的,所以,许多病患宁可排队等杜文浩看,也不愿意让阎妙手和憨头两人看,这一来,常常是杜文浩这边一大串病人排队拿号等着,而阎妙手和憨头那边却闲着没事干。
送走三女之后,杜文浩继续诊病。
拿号过来坐下的,是个大脖子中年妇人。
这妇人脸色苍白,脖子并面右侧有一个皮球大的椭圆形囊肿。杜文浩问:“你这囊肿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了”,妇人愁眉苦脸用手托着囊肿,“开始只有青果那么大,后来就越来越大了,最近两个月,比以前增大了好几倍,听说杜大夫你会剖腹疗伤术,不知道能不能帮我把这玩意切了啊?”
杜文浩道:“囊肿不能乱切的,得看看囊肿里面是什么,还要确定囊肿的性质,然后才能选择是否采用手术切除。你这囊肿有什么感觉?”
“吊着脖子很累,有时候象针刺一样痛。心口感觉发闷。别的没什么。”
杜文浩仔细看了看这囊肿,外表皮色不变,用手托着摸了摸,发现坚硬如石,表面有些粗糙,推动之后,位置没有发生变化。
“我给你把把脉望望舌!”
妇人将手腕放在脉枕上,杜文浩诊脉之后,又看了舌象,发现脉沉弦细,舌苔薄白,道:“你这是瘿瘤!不一定要动手术切除,吃药也可以消掉的。”
妇人喜道:“是吗?那最好了,麻烦大夫你给开药吧。”
“不忙!”杜文浩对身边的庞雨琴和雪霏儿道:“你们觉得该如何治疗?“只要不是急症重症,杜文浩都让庞雨琴和雪霏儿拟方,自己再进行点评。
雪霏儿从未遇到过这种囊肿病症,张皇摇头。
庞雨琴伸手摸了摸那囊肿,想了想,道:“夫君说过,瘿有气瘿、肉瘿和石瘿,是忧思郁结所致,肝脾气逆,脏腑不调,气结痰凝而成。她这应当是肉瘿。治法嘛……既然是囊肿,就应该把囊肿化掉,所以从软坚韧散消肿入手。对不对?”
杜文浩赞许道:“思路是对的,不过,既然你都说了瘿瘤是忧思郁结所致,为何不同时用疏肝理气解郁呢?”
庞雨琴俏脸一红:“是,刚才没想到。”
“呵呵,你接着说该如何用药。”
第166章 椅子正骨复位
庞雨琴道:“疏肝理气……,用枳壳、青皮好不好?”
杜文浩道:“行啊,不过疏肝理气,最好的药莫过于柴胡和郁金了,加上这两味药,效果会更好。”
“明白了。”
“软坚散结,你准备用什么药?”
“夏枯草、海藻、黄药子!”这几个月下来,庞雨琴对常用中药的主要药效已经知道不少了。
“嗯,最好再加上贝母、僵蚕,也是化痰消瘿软坚散结常用药,可以配伍使用。”
“哦。”
“此外还用什么药不?”
庞雨琴想了想,摇摇头,红着脸道:“就这些吧。”
“软坚散结的同时,最好能活血养血,又化又活,双管齐下,不是更好吗?”
“嗯,活血养血的话,那就再加当归和赤芍!”
“对,还可以加上炎蜂房,帮助消恶疽。另外,对这种囊肿,最好再加外用药消散膏和消核散敷贴,内外夹攻,效果更好。”
他们两说的过程中,庞雨琴已经提笔抄方录下,送给杜文浩复检无误,送到药柜拣药。
接下来的一个病人,陪着笑脸,东瞧西看似乎很有些不好意思。
杜文浩道:“怎么了?有病看病嘛,有啥不好意思的?”
“不不,我不是生病,是……这个,我……”这人压低了声音,道:“我下午要过大堂,可能要挨板子,我想问问大夫,有没有啥药先给我吃一点,到时候不太痛的,也别留下什么内伤的?”
杜文浩笑了,吩咐英子从内宅取来一小瓷瓶的三七粉,又拿了一小瓶外用局部麻醉剂:“喏,上堂之前,先把这包粉合水吞了,然后用把这小瓶水倒在棉花上擦屁股和大腿,打的时候就感觉不到痛了,出血少,打完之后也不会留下体内淤血。不过要注意,千万别让手碰到这药水,要不一整天你的手就别指望能动,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那人小心翼翼接过三七粉和麻醉剂,问道:“这玩意管用吗?”
“你以前挨过板子吗?”
“挨过多了,小的姓皮,是替人家打官司的,人送外号‘皮厚’,打官司每次上堂都要先挨板子,官司打输了,挨得更多,痛得死去活来的,所以怕了,听说大夫你会一些上古的医术神技,特来找你问问有没有啥好法子。”
杜文浩一听这家伙原来是个讼棍。古人不主张打官司,更不准替别人打官司,尤其是明清之前,替人出面打官司的人叫讼棍,这种人上堂之前,要先被打一顿板子,然后才能代理案子。尽管如此,还是有些跟衙门关系比较熟而又迫于生活的混混,仗着身子骨硬朗,硬着头皮替人打官司。而古人认为上堂打官司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尤其是被告,所以也愿意花钱请这样的人替自己上堂。当然,官司输了挨板子,两人要一起挨的,这个却不能代。
杜文浩道:“既然你挨过板子,那就好,我这药管不管用你用了就知道,若是管用,你帮我外面宣称几句,若是没什么作用,你耳以找我退钱。如何?”
“那好!那敢情好!真要有效,我外面给你传去,找我打官司的人多着呢,挨板子的人也不少,我帮你推销去,只要好用,一准有人买!”
皮厚乐呵呵付了诊金,拿着两瓶药走了。
这时,杜文浩听到旁边阎妙手那边有争吵声,转脸望去,只见一位年轻病人正大声跟阎妙手说着:“我说阎大夫,听说你是太医院钱大人的首徒,外号又叫妙手回春,医术应该没错啊,怎么你帮我治这胳膊都差不多一个月了,还是这样,你到底用没用心治啊?”
阎妙手瞪眼道:“我怎么没用心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一个月了,你治我这伤一点起色都没有,我这样说话还是轻的了,把我气着了,我大街小巷嚷去!什么狗屁华佗神技,有你们这样的华佗吗?那华佗不成了街上卖菜的差不多了。”
杜文浩皱了皱眉,起身过去问道:“怎么了?”
阎妙手站了起来,陪笑道:“师祖,没什么,他手肘脱位了,拖得时间太长,不好复位,弄了好几次都没办法。”
那年轻病人一听,忙起身道:“你就是杜大夫吧?我来了几次,想找你治伤,可你那边人太多了,我也懒得排队,所以让你这位徒弟还是徒孙看,先后来了好几次,药也擦了,两人使劲拉着我的手又是拉又是拽,说是要复位,结果也没效果。”
杜文浩问那年轻病人道:“你这手肘什么时候伤到的?”
“两个来月了,我赶马车运柴火,马受惊,车翻了,把我左手扭伤了,惠仁堂、圆润堂都去瞧过,庄大夫、汤大夫都给看过,就是治不好,没法复位,一条手算是废了一般,听人说你们五味堂来了一位神医,会华佗神技,所以来找你们看看,可你这位徒弟还是徒孙好像医术不成哦,还是你给看看吧。”
杜文浩让他把一侧衣服脱了,仔细查看手肘处伤势,沉声道:“你这手掉关节脱位是陈旧性的,当时如果能及时复位,就没这么多事,拖延了两个月,这很麻烦的。医者一时回位不了,也是正常的,你别太着急了。实在不行,我可以用手术帮你复位,但是,手术复位会留下一定程度的关节功能障碍,不是最佳选择。所以还是先试试手法复位吧。”
年轻病人一听这话,喜道:“姜还是老的辣啊,——我说这老姜是指医术,不是年龄,杜大夫,您赶紧给我治治吧,我一条手废了,这两个月下来,少挣了多少钱啊,一家老小还等着我挣钱养家糊口呢。”
杜文浩点点头,吩咐吴聪端一盆温水来,将药铺配制的跌打损伤正骨水倒了两瓶进去,让病人把受伤手肘放进水里浸泡。交代憨头他们,等水冷了之后再换,连续浸泡四次。察看发现手肘部软组织已经松软,然后用跌打损伤正骨药水帮病人揉擦手肘部和脑三头肌,直到皮肤发热为止。
交代完了,杜文浩接着回去诊病。
一个来对辰后,这边浸泡揉擦完毕,杜文浩过来,教阎妙手替病人舒筋松懈粘连,让他将病人肘关节做屈、伸、内翻、外翻和旋转,手法由轻到重,由慢到快,活动半个时辰。
接着,让阎妙手紧握患者上臂,让憨头双手紧握患肢腕部,使肘关节维持半屈曲位下做对抗拔伸牵引,缓解脑三头肌的挛缩。
这一系列缓解准备活动之后,患关节已经松动,并有一定程度的活动范围了。杜文浩用针类给患者手肘进行针麻,外擦局部浸润麻醉剂,开始正式复位。
杜文浩在一张长条靠背椅的木条上,用软毛巾包绕,叫患者躺下平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