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一个拖着长长尾音的声音高唱道:“鱼符并合,开宫门!”
隆隆的鼓声随即响彻天地,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新来的那对铁骑先行踏进,沉重的铁蹄踏得石路匡匡巨响。待岗哨换好了,门外的文武大臣、外邦使节这才默默地6续向巍峨的大明宫走去,一切都井井有条。在社会落后如斯的八世纪,西方一片黑暗,东方也以落后分散的小农经济为支撑。而在长安却有如此庞大而分工细致的各级机构,百万人在这里工作生活,堪称奇迹。怪不得远近海内外的万国使者都蜂拥而至,要学习唐朝的典章制度了。
宫门内还有内侍省的宦官当值,先要记录进宫的人的相貌籍贯官职,然后才喊道:“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张说。”
……被喊道名字的人,这才走过去接受搜身,被放入宫城。
崔日用参加完大朝,便跟着几个宰相一起出了含元殿,找到宦官鱼立本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面见殿下,劳烦鱼公公传报一声。”
参加大朝的时候拜的是皇帝李守礼,就是做个样子,正事和皇帝说完全是吃饱了撑的。要说事儿还得见后面的太平公主才中。太平公主日常接见的主要是那几个宰相,宰相们领会了她的意思再下来予以施行。崔日用不是宰相没法习惯性地去见她,但他这黄门侍郎也是个不小的官儿,且管着宫门的一些事务,经常也能见到太平公主。于是鱼立本便说道:“不必传报了,正好阁老们要去紫宸殿,您就跟着一块儿过去吧。”
从含元殿到紫宸殿虽然只隔着一座宣政殿,直走就能到,可这地方实在太宽阔,一行七八个人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来到大明宫中轴线上的第三座大殿紫宸殿跟前。一起走的人除了几个宰相和要害部门的要员,还有河东王薛崇训。
薛崇训和崔日用积怨已有一段时间,矛盾有加深的趋向,而且刚刚才生了崔莺那件尴尬,两人一见面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打着哈哈应付一下了事。薛崇训见崔日用也跟着去见太平公主,心下也有点纳闷……不过黄门侍郎见当权者,最大的可能是公务。薛崇训也不便问什么,只好不动声色瞧瞧再说。
进了大殿等一会儿,太平公主便在一众宦官宫女的簇拥下从北面的内门中走上台阶上的宝座。一群宰相级别的大员都只能躬身站在下边,她这排场气势不知和皇帝有嘛区别,差一声“万寿无疆”。
还有大臣们倒不必行跪礼,只消站着见礼便是。太平公主坐到软塌上,抬起衣袖道:“6阁老等人年岁不小了,不宜久站,边上有椅子,大家都找地方坐下说罢。”她一面说一面扫视了一遍到场的人,目光在崔日用身上停顿了一下,但没什么。大概是因为崔日用不是常客的原因。
因太平公主没问崔日用来的缘故,他心里有点惶恐,也没急着说什么,便坐着光听,好像在酝酿勇气一样。
众人主要说“长征健儿”那事的进度,各级衙门都将这事儿抓得很紧,进展也就很快。如今十万人规模的壮丁已经凑齐了,并已经经过短暂的战阵训练,已在开赴陇右的途中。到地儿了需得进一步训练,如果仗一时没打起来,地方上的行军总管、将领官吏还得布置种田自己解决一些粮食问题。
大家商量了一阵,稍事休息之时,太平公主总算想起了崔日用,问道:“崔侍郎有事儿吧?”
崔日用本来已把语气、措辞等啥都想得好好的,可事到临头了还真有点紧张,他轻轻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叩头道:“臣是来请罪的,臣万死……”
众人愕然,只有薛崇训心里明白得紧,他已经猜到崔日用想干什么……妈|的,这货也太沉不气,老|子还没开始逼他呢,他就要自己供出来了?
不过薛崇训心里也嘀咕,主动请罪表诚意?母亲会不会真放过他?影响结果的因素不少,要想清楚这事儿能牵扯到的东西比较多,然后还有母亲的情绪影响,如今这政|治是家国天下,有时候就算是国家大事也不一定是完全理性的……就看太平公主心里怎么个想法了。
这时太平公主说道:“没听人说你做错了什么,犯了什么罪?你说来听听,我为你做主。”
崔日用的身子伏得很低,脸对着地板,声音|颤:“前日有个远客到寒舍造访,我见名帖果然是很久前的故交,便接待了他。哪想到此人竟然是替远在岭南的刘幽求做说客的人……”
第五十五章 猜猜
崔日用一五一十地将刘幽求联络各方要谋反的事儿交代清楚,众大臣听罢脸上皆有诧异之色。;m/F/x/s;n/e/T/很显然这事儿从黄门侍郎口中说出来多半是假不了,官员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如果查实了是诬告要反遭其罪。
根本就不需要证据,太平公主当即就下令道:“派个御史去岭南责问刘幽求,如他不认便带回京师当面对质。”
这时窦怀贞起身抱拳道:“臣举荐一人可担当此任,门下省左拾遗周彬。”
太平公主随口问道:“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有何过人之处?”
窦怀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没听说过周彬,但肯定听说过缚游艺……”缚游艺是武则天时期有名的酷吏,心理|极度变|态,不过这种人得罪的人太多又没大权几乎是没有好下场的。窦怀贞继续说道,“周彬平生最敬重的人便是缚游艺,于刑律之道颇有心得。但因其叔父与我私交不错,言刑律戾气太重,不愿周彬到刑部当差;但最近其叔父已告老还乡,周彬多次求我为他调任差事,以便学有所用。正好刘幽求这事儿可以让他施展施展以观能耐,故臣举荐之。”
太平听罢点头道:“如此便加周彬为御史,出京负责刘幽求之事,办得好回来再派官职。”
刘幽求本就是李隆基以前的心腹,如今庙堂上手握重权的人都是他的政敌,没有一个人为他说半句话,被告之后嫌疑重大,马上就要问罪毫无悬念。
而崔日用虽然主动交代,其实也有嫌疑,他交代完事情经过便一言不地伏在地上,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太平这时看着地上的崔日用,抬起袖子犹豫地沉吟道:“崔日用……”
刚唤一个名字,崔日用便浑身一|颤,上身伏得更低了,几乎是趴在地上。
“你们觉得崔侍郎功劳几何?”太平回顾左右,问身边的宰相。
大家都没说话,她是不是在问功劳大小,而是在问该不该把崔日用一起下狱吧?刘幽求不和别人联络,就偏偏和他崔日用联络,显然这厮自己也撇不清干系。在场的诸大臣理政方式完全不同,但相同的是都差不多老油条了,各有一套立身处世的道理,就算是那平日看起来淡泊不争的6象先,也明了个成语“庸人自扰”不是。大伙儿明白得紧,这事儿不能乱提建议,关键看上位者有没有那个胸襟。
涉及谋逆之事,如果太平心里容不下崔日用,再怎么劝谏都没用,要理解高处不胜寒的心境啊。
连薛崇训都没说话,他明白,崔日用自己交代之后,他手里的那份信札就已经失去意义。此时此刻如果把那信札拿出来想落井下石,恐怕会起反作用,反倒帮了崔日用这厮一把。因为如果薛崇训那样干,太平肯定马上就明白了,这事儿的根源是薛崔二人之间的矛盾。
薛崇训权衡利弊之后,也是默不作声,就等母亲自个拿主意。
太平公主沉吟良久,说道:“崔侍郎请起,这事儿你且安心,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指明你有牵连,我会为你做主,绝不会冤枉了你。”
崔日用听罢大喜,忙叩拜道:“谢殿下不杀之恩,臣没齿难忘。”
而薛崇训却是大为不爽,心下咯噔一声:操!这样都没事?他心道:反正都成这么个场面了,不如把信拿出来激一激,聊胜于无。
不料这时又听得6象先欣慰地说道:“殿下胸怀天下海纳百川,以国策稳定为大,老臣由衷敬佩。”
薛崇训听罢一琢磨,政变以来朝廷确实实施的是怀柔国策,虽然这政略是6象先提出来的,但已获得了太平及众党徒的认可……如此一想,劫持密信这事儿原本就不怎么靠谱,是枉做了小人……
他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到嘴边的话顿时给咽下去了。
一众人开完会,崔日用屁事没有便放出紫宸殿来。大家散伙,薛崇训正待要走,却被母亲单独留下。
他以为又要被上政治|课,被教育一通什么拉拢世家之类的老生常谈。但太平没提那壶,只说道:“上回你给我举荐的那个女道士玉清,我传话下去后就差不多把这事儿给忘了,不想前日东都的官员把她给送宫里来了。”
“玉清道姑啊?”薛崇训很久都没想到她了,这时提起,他想起的人倒是白无常。他说道:“嗯,母亲大人要修习道法,玉清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市井中那些披着道袍坑蒙拐骗之徒,修行上连玉清的一个手指头都赶不上。”
太平公主带着揶揄的微笑:“昨儿我见过她了,长得白净,你倒是交际得广,连女道士都认识……回想起来,我以前也出家做过道士,后来才还俗的。”
薛崇训知道这事儿:以前太平公主十来岁的时候,吐蕃来求亲指名道姓要她嫁过去,她没办法才出家做道士,说是要为父母祈福,实则就是逃婚。
他想罢灵机一动,当下便以温情为手段求情道:“吐蕃荒蛮之地,男人脑门上梳辫子一副蠢|样,咱们大唐公主过去就是遭罪。如果那时候儿臣在,就算母亲没出家躲避,也会像抢金城一样把母亲大人抢回来。”
太平意寓深长地笑了一下:“都是我把你惯的,看成什么样子了。”她随即又道,“玉清定是你认识的人,你要不要见见她?对了,她身边还有个奴婢,听玉清叫她小白,长得可是乖巧,你也认识?”
白无常?薛崇训又是激动又是纳闷:玉清那母道士是个百合,白七妹怎么又和她搞到一块儿了?
但他正要找白七妹办点事,愁找不到她呢,现在可好,混到皇宫里来了,要找不就容易了?这样的江湖人物能混到宫里头,也是因为薛崇训这个当红郡王举荐的关系,不然是绝不可能有机会进来的。
薛崇训当即便说道:“我与玉清本是朋友,清谈道法而已,多日不见见见也好……绝无其他关系。”
“你不说还好,一说就是欲盖弥彰。”太平笑嘻嘻地说道。
母子二人便从紫宸殿出来,前呼后拥地来到御辇之前。太平要薛崇训同车,但薛崇训见这种车子是皇帝坐的,太平可以说是皇兄恩赐的,薛崇训去坐却有点说不过去,太张扬了,他便拒绝上车骑马护在一旁。
正如肩宽魁梧的人穿西装能撑起来更有气势一样,长得高大的人骑大马才能和骏马相得益彰。薛崇训那副身材正适合骑高头大马,在敞篷御辇上的太平公主途中都多次回看他,目光中极尽宠爱。
但薛崇训也郁闷,母亲这种宠爱并不是千依百顺,不然她怎么非得把他的女人往外送?这事儿没法靠她,薛崇训打算自己瞎搞,弄出一摊子事摆起,麻烦也是被逼的。
来到承香殿前,薛崇训从马上矫健地跳将下来,正见太平公主要下车,那边有个宦官已经小跑着过来了,薛崇训便赶在前面走到她的面前,手往袖子里一缩,垫着衣袖把手腕伸了过去。太平公主会意,便把保养得娇|嫩的玉手轻轻放在薛崇训的手腕上,扶着他下了车。
薛崇训得讨好着点母亲,先打几张感情牌铺垫着,以后胡|搞弄出麻烦来,也更可能被宽恕不是。像上回在吐蕃那事儿,多大的麻烦,要换作别人脑袋早就搬家了,可他没事。
二人走到飞桥上时,太平公主扬了扬下巴,看着上面那乘凉的高阁道:“诺,那边,以前是我常呆的地方,听说道家住得越高越能接近上天,我便让给玉清做星楼了。你上去见她吧,聊完了陪我午膳。”
薛崇训遂走过彩虹一般的弧形飞桥,向那星楼走去,快走到地儿时,忽然从一道门里伸出一只葱白的胳膊来只抓其衣襟,薛崇训吃了一惊,左脚向后一跨稳住下盘,上身向后一仰躲过了一招。就在这时,听得咯咯一声娇|笑:“薛郎好身手呢。”
是白七妹的声音……有些人本身是危险人物,但薛崇训的潜意识里却很信任,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的戒心便直线下降,立刻被抓了个正着,一下子被拉了进去。
“唉哟,你就不能温|柔点吗,撞得人家胸|口的兔兔生|疼。”白七妹那声音简直娇|到了极点。
薛崇训看到她那张清纯的娃娃脸,心下一喜说道:“我正有件事儿。”
“让我猜猜。”白七妹笑眯眯地把手指按在薛崇训的嘴巴上,歪着脑袋想了想,娇|羞地撒娇道,“你是讨债来的,想|舔|人家|那里……虽说上回答应了你的,但我可以赖帐啊,唔,看你的表现,坏东西!”
她老是这么活泼,要是在平时薛崇训真没法摆脱这种绯色的气氛,但这时他心里挂着要紧的事,便说道:“先说正事儿,我要你帮个忙办件事……”
“什么叫正事儿,什么叫歪事儿?”白七妹翘起小嘴娇嗔道,“那么久没见面,你都不想我?还说什么歪事儿,懒得理你,我又不是你的手下,凭什么要听你的?”
薛崇训愕然,对付这女人,你说给多少多少酬金那基本没用,他只得好言道:“是,我的错,怎么能先想着歪事儿呢?”说罢身手在她的胸|口上摸了一把,笑道,“现你这兔兔好像比以前更大了,是不是玉清给你摸|大的?”
白七妹脸上一红,唾了一口道:“讨厌鬼!都是女的,没事她摸|我的胸作甚?倒是昨儿晚上我瞧见玉清摸你|娘太平公主的胸……”
薛崇训:“……”
白七妹笑道:“你别乱想啊,因为殿下听玉清说疏通几条经脉能防止胸|部|下垂,所以就迫切地要尝试了,殿下真是爱美至极。不过别说她还真美,都四十出头的人了,完全看不出来呢,昨儿个见玉清为她推|拿,瞧见她的胸|部可真大啊……”
薛崇训正色道:“她是我母亲大人,你在我面前说这个是不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