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然坐着,薛崇训的手里还拿着那盏杯子若有所思。忽然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料就在这时,一个官吏匆匆来到门口说道:“西城急报!突厥大军入寇,已过阴山,转眼将兵临西受降城下!”
第三十九章 适之
西受降城(巴彦淖尔)到中城的驿道路线全程长四百九十里。、m/F/x/s、n/e/T/草原上便于战马奔跑,饶是如此,西城的急报用八百里加急报到中城薛崇训部主力的帐下前,突厥人早已翻过阴山兵锋直逼西城城下。
面临战火的唐军将士不可能等到中城的回信或者援兵了,甚至如今马上开战了连派出去的信使是否已到达中城都不好说。
此时张仁愿已死,高级将领也全都被迫去了中城,正在节骨眼上……剩下的武将最高级别也就是校尉,这样的将领有没有协调全局的才能不一定,至少是没权限的。于是城中的军队完全没有一个统一指挥安排的系统,四门防务的布置也不可能在战斗开始后及时地调防变化……可以说是乱作一团。城中还有长史等幕僚文官,但西城的这帮文人出谋划策还行,要亲自临机决断调动兵马可能有点抓瞎。
众军站在城墙上瞪眼向北看去,只见阴山的山影下漫山遍野的马队汹涌而来。那些敌兵离北面的阴山非常远了,不过从远处这样看过去,看起来就像就在山下一般。
就在这时,只见西门那边正有一群牧民和军士大喊大叫让开城门。驻守此镇的军队在没有战事的时候也会事生产,因地制宜召些牧民和将士一块儿带着牲畜放牧,解决一部分军需粮食;当阴山那边的哨堡预警点传来军情之后,大部分牧民已经跑回城里躲避了,但有些离城太远的人就来不及回来,甚至还有的都快打起来了才获知消息。现在城门下面的那一帮人赶着牛羊就是回来得太晚,城门早已关闭戒严。
许多男男女女的在下面嚷叫,有的仰观城楼上的军士,有的回头看远处越来越近的突厥兵并出恐惧的叫喊。
“张三,张三!我是老五啊!快叫他们开城门……”
楼上的一个官兵总算听到了有人喊自己,趴在箭垛上往下一瞧,顿时也喊起来:“老五……”
那叫老五的小将可能是队正之类的将领,便急劝城墙上的另一个将领:“校尉赶紧开城门吧,现在放他们进来还来得及!”
校尉喝道:“敌兵兵临城下之时开城门?万一里面有敌兵奸细失了门,这个责任谁来担!”
小将几乎要哭出来:“怎么会是奸细,下面有人我认识,绝不可能是奸细!”
“不行,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备战!”校尉咆哮道,唾沫星子飞到了小将的脸上。
小将咬牙道:“眼看城下那么多汉民遭敌兵屠戮见死不救,校尉也要责任!此时如报知上峰,上峰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上峰?现在哪里来得上峰?”校尉唰地一声拔出军刀,怒道,“这里我的品级最高,我说的话就是军令,违抗军令者,我现在就可以斩,回去!”
小将瞪圆双目:“那你杀了我吧,我眼见乡亲不救没脸活在世上。”
校尉大怒,但又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理亏,在这样的心绪下要杀朝夕相处的官兵兄弟实在有点下不起手,气氛顿时僵持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临阵违抗军令,不杀更待何时?”
众军闻声回头一看,只见石阶上刚刚走上来一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年龄最多十**,他身穿白毡长袍,腰配宝剑,一瞧便是贵气散的人杰。
这里最高级别的将领校尉也得恭恭敬敬地抱拳弯腰叫一声:“李公子。”
此人出身不得了,名叫李适之,爷爷是李承乾;李承乾何许人,太宗李世民的嫡长子,长孙皇后生的!正宗的高祖血脉,李唐的皇子皇孙!
他怎么会在这偏僻的随时都可能有兵祸生命危险的地方?显然是时运不好,以前有武则天大肆残害打压李家子孙,之后朝局动荡中央那帮人也不是好鸟,李适之自然就几番被栽赃降罪颠沛流离越混越倒霉,到了现在的境地,在西城做了个行军参赞一类的官儿到底有俸禄证明李唐朝廷还没完全抛弃他。
李适之指着那叫老五的小将道:“临战抗命,拿掷城下,斩!”
老五一听要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嚷嚷道:“凭什么,你是什么官职,凭什么指手画脚?”
这么一问李适之还真找不到理由,现在是在军队中,管你是什么出身,身上没披官袍手里没有印信,有什么权限下达军令?
不过李适之并不正面回答这种自己难以答复的问题,换了个角度义正辞严地说道:“凭城中有将士和百姓三万余在敌兵的威胁之下!为了城下的百十人拿数万人的身家性命和大唐的重镇冒险?你一个队正算老几,担得起我李唐社稷安危吗?!”
旁边的校尉再不多言,一声令下,军士就扑上去逮捕了那小将。
李适之回顾左右道:“就算城下的军民有一两人是认识的,但在这样的关头谁能保证里面没有混进奸细?”
他长身而立,仰高声道:“诸位将士,咱们身在这西受降城,是干什么来的!”
众军顿时拜服,此人迅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过得一会,就见长史等官僚带着一帮兵丁上城来了,后面的军士还抬着一张公案,只见那公案上覆盖红绸,放着朱笔、朱砂牌、令旗等物,那是张仁愿用的东西,王命、印信却不在,被大将李贵拿去献到中城了。
长史喊道:“城中诸大将不在,当此危急关头不得不权宜行事,各城各部调防皆听从我安北幕府之令,违者,斩!如我等杀错了人,待击退敌兵,我等当以命抵命、血债血还!”
城楼上下的将士顿时肃然。
一众人便一起进了谯楼将公案摆上,军士分站两边,临时组成了一个指挥中心。长史抱拳道:“悉闻李公子熟读兵书才能卓绝,存亡之际一切以大局为重,切勿推辞。”
李适之回礼道:“如此李某当仁不让!”说罢一拂白袍,正身坐于上位。拿起令旗道:“传令各军,悉受中军之令协同布防,当值者先行上城,余者列阵各门,随时听候调令,不得有误!”
“得令!”一个军士接了旗,又复述了一遍无误,便转身快步奔出。
军令很快传视四门,各部正当抓瞎的时候听说李家宗室的人和长史在西谯楼设了中军,虽然不似听从大伙认识的大将那么踏实,但总比没有的好……上万的军队,如果没有人告诉他们各自该干什么,不乱才怪。
之后命令一个接一个地传递过来,各营的乱象渐渐有所缓减。受命上城的军队6续携带军械搬运防城工具上去;作为预备军的人马则在城门内的大道上依次序列成阵型。
待得由李适之亲笔起草的训令宣读时,各军完全恢复了井然。
石阶上正站着一个官吏大声宣读:“大战之机死生之地,吾等应抱定玉石俱焚之决心固守工事待援,若城破便与敌战至一兵一卒,以示我大唐军民绝不屈膝求饶之气节……”
只见大道上的军阵衡平竖直,队列整齐,刀枪如林竖在半空。众军静待在城门口,明光甲闪闪光犹如一道道铁墙,随时准备与冲进城中的突厥人肉搏。
中军各官员上城墙巡视,见此场面顿时对李适之拜服。
这边的城里折腾了好一阵,突厥兵总到了两里地开外的地方。草原上视线开阔,老早就见到他们的马队,看起来不远,实际路程却不近。
西门城门依然紧闭,下面的汉民已经绝望了,但是有呼天抢地捶地哀嚎,别无办法。他们就像火灾中即将被烧死的灾民,又似面对洪水波涛无路可逃的人……而现在,灾难来自于人类本身,但和灾害豺狼一样无情残酷。
果然突厥轻骑先就有一股人马向西门扑来,大约看见这边乱哄哄一群以为有机可乘。待骑兵冲近了才现城门紧闭,城墙上强弓硬弩严阵以待,下面只是一群牧民和半武装的军民。正如鲨鱼闻不得血腥,这帮游牧骑兵也见不得活人,很快就横冲直撞过来抓人抢夺牛羊财物。
这时城上奔来一个传令兵,喊道:“中军有令,敌兵近城便可攻击!”
将领得了授权,便下令放箭。箭矢没有长眼睛,自然不论突厥兵和平民,城下不断有人中箭扑地者。突厥兵先头部队人少,被一通箭雨攻击便赶着劫掠到的人马牛羊6续后退。仓促之下没有被抓的人也被骑射掠射,毫无防护的军民死伤殆尽,城下很快就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突厥兵铺天盖地地靠近,但在近千步之外就不再前进了,唐军的床弩弩炮射程达好几百步,再近就成了活靶子。
前军劫了一些汉民回到主力中,很快就当众生了屠杀事件。突厥将领认为攻城之际没必要留俘虏奴隶,遂下令将男人和小孩砍杀,只留下年轻的妇人作为泄|欲|工具,女人在草原也是一种值得人们抢夺的资源。
得知了西门有强弓硬弩防守较坚固,他们便丢开了西门,派出三队人马佯攻其他三面试探火力虚实。攻城之战渐渐拉开了序幕。
第四十章 难堪
突厥大军开始攻打西城的时候,军情的消息才刚刚报到中城薛崇训所在之处。!m/F/X/s!n/e/t 这时“鸿门宴”正到紧要关头,薛崇训都打算按照约定的计划摔杯了,却听得突厥人入寇的消息,手里握着的酒盏又轻轻放下来,沉默不语。
下边的武将开始议论纷纷,主要是想着西城此时被突然袭击,将帅们都不在,调度基本处于瘫痪状态,所以不得不让人担心啊。
薛崇训心道:这里的几十员大将不仅有西城的将帅,而且包括了整个三城驻军的指挥体系。如果在这节骨眼上切断了决策中心和下层将士的纽带,短时间内要动员三城驻军抵挡突厥入寇就变得有些困难了。毕竟从关中军中临时挑选武将去控制安北军绝非上策,将帅们刚刚接手各部完全都没摸熟状况就要拉上战场,战斗力和智慧灵敏度可想而知。这时候杀了武将也十分影响士气。
他琢磨着或许可以随机应变地适时改变计划,先安抚好三城将领,让他们率军先打退突厥兵再缓图之。
想到这里,他的手便从酒盏上拿开了,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安抚众人,便听得那个叫李贵的大将正愤愤地大声说话:“突厥人卑鄙偷袭,我愿为前锋杀他个落花流水,如若退却半步,便与此杯一样!”说罢便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酒盏……薛崇训顿时心下一紧。
“别!”薛崇训忙喊了一声。
可惜已经晚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杯子从李贵手中脱落,被他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当!”
碎片四溅而起,薛崇训瞪圆了眼睛,此时此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等伏兵冲进来,自己那伪善的笑脸就该被当众撕得粉碎吧;同时他的亲身经历告诉了自己一个道理:摔杯为号这种用烂的招术并不好用,可能生意外。
果然片刻之后就听得身后那道新开凿的暗门被一脚踢开,李逵勇的声音道:“薛郎走!”
几乎与此同时,门外一大群披坚执锐的甲士便凶狠地涌进来,一个声音喊道:“全部杀!”
说是迟那是快,一员身强力壮的猛士已箭步冲到最近的一个武将面前,那武将还坐在凳子上,身上穿着防御力形同窗户纸一般效果的绸衣连一片铁皮都没有,并且赤手空拳。猛士双手抓起横刀“呼”地举了起来正要迎头劈下,薛崇训的爆喝恰好响起:“住手!”
这一声实在是很大,屋顶上的灰尘都给震得簌簌往下掉,那举刀的猛士也给震懵了,高举的明晃晃的屠刀愣是没有砍下去。
飞虎团的将士常常在薛崇训身边,大家都对他很熟悉,包括他的声音。闻得他的声音喝住,大伙便纷纷侧目看过去,感到十分不解。
后门的李逵勇见出了意外,薛崇训没出去,便带兵冲了进来,将他和幕僚部将们保护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尴尬,飞虎团的人明明事前就说好了进来就杀的,现在却又不能动手了;而三城武将们也愕然地看着全副武装的甲兵。
过了好一会儿,李贵才不解地向薛崇训抱拳道:“王爷这是何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须劳师动众……既是鸿门宴,可现在这样又要将我等如何?”
薛崇训也感到有些难堪,由于刚才他还没想好就出了意外,正想着此时杀他们不妥,伏兵就冲进来了,于是他就下意识就喝住了伏兵。
如今那一瞬息之间的紧张过去,场面已控制下来,他才有机会寻思当下的状况:本来闻报军情之后他是决定不杀的,可接着又把脸撕破了……
伏兵已出,犹如覆水难收。武将们已经确定薛崇训动了杀心,此时他们再被放回军中,会不会破罐子破摔来个鱼死网破?至于家人等因素,既然他们明白了薛崇训心黑手辣,谁能保证不反抗家人就没事……总之薛崇训认为兵变的危险非常之大。
回过神来,薛崇训意识到自己喝那声“住手”完全是个失误,人在电光火石之间弹指之际做出的反应根本就没机会经大脑的。格斗的快反应可以依靠平时熟能生巧的练习和习惯,可这种谋略性的东西不经思索就要作出判断,能依靠什么?依靠运气。无奈薛崇训这回的运气实在差,随机应变的反应是个错误的反应……现在又改决定,让飞虎团继续干活?薛崇训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在**体系下他是一个决断者。
三国袁绍的弱点就是犹豫不决朝令夕改,决定的事儿变来变去的,在部下心中的信任都给变没了。
薛崇训的观念是:就算自己的决定是错的,也宁愿咬牙将错就错死不认帐,一条道走到黑。
可是,现在这件事是要一条道走到黑放武将们回去准备内战?还是当众连续改变主意?
显然两种选择都是薛崇训难以接受的,第一种完全是二|比的干法,第二种又会让自己很不爽。
这时张九龄见薛崇训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便小声提醒道:“箭在弦上不得不。”
薛崇训站了起来,三城诸将都紧张地看着他,仿佛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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