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怀孕了,现在肚子已经很明显。母女俩常常到长春殿请安,太平公主面对孙氏那个肚子,三人都有些尴尬,因为肚子里面怀的是太平公主长子的骨肉,辈分都乱了。但太平公主什么事没见过,有时候在常人看来天大的事,她也能安之若素;孙氏也决口不提那事,礼节什么的一点不荒疏,她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没生一样,照样是个把持得住的人,虽然心里一直处在礼义廉耻的矛盾中。
这天从长安来了俩人:一个是宦官鱼立本,他虽然身为内给事常在皇帝身边走动,也和薛崇训的关系不错,但鱼立本从一开始就是太平公主的心腹,哪怕是宦官也不能忘本,根基在哪鱼立本是有分寸的,所以和太平公主见面不说是明目张胆也没什么需要偷偷摸摸的;另外一个是礼部侍郎刘汉文,此人是普通的南衙大臣,也就是政事堂宰相那边的人,不过他的血脉却是非同小可,有族谱表明是根正苗红的汉朝皇室后裔,他们家的辈分字牌中就有八个字“国永朝正世守汉宗”,刘汉文正属汉字辈。不过大汉帝国已经隔了几朝几代了,现在谁还想着去恢复汉室,不是个笑话么?所以无论是唐朝还是晋朝,刘家该当官照样混得风生水起,没人当回事。
鱼立本和刘侍郎一同进了华清宫,在长春殿见到当值的女官,就让她进去通报。女官说太后正在静养,鱼立本便道:“太后知道今天杂家要来觐见,你只管去通报便是。”
过得一会儿那女官果然回来对鱼立本说:“太后在后殿,让你们进去叙话。”
鱼立本听罢就和刘侍郎一块儿规规矩矩地进去了,刘侍郎在官场几十年历经两个王朝凭资历混到中央六部的侍郎职位,可他还真是第一回到华清宫来,这地方真不是一般的官僚能来的。沿路侍立的全是宫女,他显得有点紧张只顾埋着头走路不敢多看一眼。
太平公主正坐在一张软榻上动也不动一下,旁边侍立着女道士玉清。这道士几乎成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太平公主身边,太平公主无论处理多么机密重要的事都不会避她,可谓是心腹中的心腹;但玉清也非常清楚,这辈子别想活着离开太平公主,皇家的公事私事她知道得太多了。
软榻前面遮着一道紫绫帘子,厚度适中恰到好处。由于光线的因素,从里面能朦胧地看见外面的光景,外面的殿中却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太平公主既不换衣服也不动一下,就让长安来的人进来了,反正没人看得见她此时的摸样。她身上唯一一层轻纱又薄又是半透明的,为了透气的缘故,服用了玉清的御气丹然后静修不能挡住身体透气,否则容易走火入魔。她刚刚修炼完毕,长长呼出一口气来,但身体依然没有动弹,头上居然还在冒着淡淡的白烟,肤色却非常红润。玉清刚刚是在“护法”,但对她来说可能是种享受,因为太平公主穿成那样,又闭着眼睛专心运气,玉清在旁边护法尽可以肆无忌惮地观赏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太平公主的身材确实非常好,和娇滴滴的普通女子完全不同,那种丰腴精致与霸道大气高贵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世上只此一人。显然这时的玉清已经完全把当初在洛阳时对白七妹的爱恋抛弃得一干二净了,白七妹皮肤娇|嫩胸|部坚|挺,可是身材和太平公主比起来就比较娇小,就像胃口很好的时候却只能用小碗吃饭总是不能尽兴;但太平公主却雍容饱满,就像可以让人淹没、沉迷在其中。四十多岁的人了,这几年她好像越活越年轻,身上竟然没有意思皱纹,在这个时代实在非常罕见。
鱼立本见到远处挂着帘子,就地跪倒请安,刘侍郎也急忙伏倒在地,心里一紧张脱口便呼:“微臣礼部侍郎刘汉文叩见,太后万寿无疆!”
玉清听到鱼立本之外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不由得眉头一皱,低声说道:“这种俗物也进来了。”
太平公主眼睛都不睁,缓缓说道:“听说河北道采访使杨思道上了奏章,你们跑过来是说这事儿的?”
鱼立本忙道:“太后运筹帷幄,不出宫门半步尽知天下之事!奴婢等正是为了禀报杨思道的奏章,刘侍郎是中书令授意而来。”
他说罢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声音,就向旁边的刘汉文递了个眼色,刘汉文还伏在地上,忙看着地面说道:“禀太后,杨思道奏言非空穴来风、更不是危言耸听,附件有一份乱|党滑州人崔启高党羽的画押供状,另有一份自营州柳城的细奏公文,有凭有据。可以断定崔启高乱党将会借机作乱,萧相已急令河北河南各地全力缉拿乱党。但政事堂诸相公以为,当前情势的根本在于舆情,征丁激起民愤。而此时河北等地军备不足以内外应付,为了稳定大局暂停征丁和建造大工事势在必行。”
太平公主仍然没开口,远处的帘子一点动静和声音都没有,太平公主自始就说了一句话,大约是表示自己在后面。鱼立本只得继续接过话来说道:“这是政事堂诸公的意思,据奴婢所见闻,内阁四阁臣其实在这件事上也有人支持政事堂的主张……”
就在这时太平公主忽然开口道:“天子在做什么?”
鱼立本与刘侍郎面面相觑,太平公主一句话问得他们极难回答。现在长安大明宫不是没人坐镇,还有薛崇训在乾坤独断呢,可这南衙的官都跑到华清宫来了,为啥不找皇帝?显然太平公主知道薛崇训在这事上的见解和政事堂相左,所以大臣们才会派人到这里来说事。
鱼立本底气不足地说道:“皇上不批河北之事的奏章,最近出宫几次了,通过苏学士结识了一个道士。那道士自称吕翁,从未有名气,在长安云游寺落脚,几次与皇上在东市的棋馆里下棋论道。礼部暗查此人,连度牒都没有,按律法这却是个假道士,不知来自何方。”
太平公主道:“天子信道了是好事,不过有真法的高人可遇不可求。”
“是、是。”鱼立本忙点头,见太平公主今天自始至终没露面,他也识趣不愿多说,更不能要求她向南衙大臣做出什么回应。他便拜道:“奴婢等不敢以俗事过多打搅太后,请旨告退。”
“你们先回去,我另外从华清宫派个人去长安提醒天子,多听大臣们的谏言,这样好一些。”太平公主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她不让鱼立本传自己的话,也是避免鱼立本在薛崇训那里不好过,另外找个人就好些了。鱼立本听罢意会其中的细致,顿时感激地叩道:“奴婢遵旨。”刘汉人也急忙拜退。
人都退走了,太平公主才说道:“你刚才不高兴?”
玉清道:“这种时候进来了个俗物,真是影响心境。”太平公主笑道:“他们连人影都看不到,你真是多心了……我倒是想让崇训也修炼御气内丹,不然他找些来路不明的茅山道士岂不枉然。你的秘法真的不能让男子修炼?”
玉清断然道:“是!气流杂而不清不能得道。”
太平公主笑道:“你曾和他共度良宵,也不见有走火入魔之象,你可不能骗我。”玉清冷颜不语,听到提起那事儿更不高兴。太平公主问话,敢不回答的恐怕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就在玉清只想着修炼之事时,太平公主却不只想那点问题,她随时把握着国家大政,这段时间还真有点担忧。西面吐蕃局势变化,东面又不太安宁,这才真正会影响她静心修炼的心境,现在她少了许多好大喜功的胸怀,多了一些天下承平的愿望。不过太平公主也是比较沉得住气的人,她仍然不愿意强行干涉薛崇训施政。
第十一章 慕容
鱼立本和刘侍郎跑华清宫这种事薛崇训是一清二楚,内厂的人把他们的行程写得十分详细,不过太平公主在华清宫一直与长安有来往是正常不过的事,他不会做任何事。。然后没多久华清宫就派人来传达了太平公主的意思,希望薛崇训在河北工程上多听听南衙大臣的谏言……谁去报信、又谁去替政事堂当说客一目了然。长安都城官僚特别多,衙门林立,看起来人多又复杂,其实就那么大一个城,很多事彼此心里都有数。
太平公主不是随便能让官僚们忽悠的人,她虽然没有要求薛崇训一定要怎么怎么做,但一个提醒已经足够引起薛崇训的重视了,因为它是太平的意思。这其实是一种压力。
没多久慕容鲜卑的使节上表,使团带着鲜卑公主慕容冬进京来了。薛崇训并不想亲自召见,更没兴趣在麟德殿设宴,直接让礼部官员按制接待,并与吐谷浑谈国事。
窦怀贞在处理政务上也是有点能力经验的人,当即就上书建议册封鲜卑公主为嫔妃,让她住进大明宫。本来吐谷浑就是晋朝的盟国,人家公主都送来了,还能不给个名分?宫中女人无数,又不多她一个。薛崇训很快让人批复了奏章。
吐谷浑使者除了礼仪上的过程之外,不谈别的,就建议朝廷出兵吐蕃,晋军、吐谷浑军、末氏吐蕃组成联军对付逻些城开春后的攻势,杜绝末氏的人口地盘被吞并。吐谷浑想要晋军调精兵五万,伏俟城集结骑兵三万,组成步骑八万进入吐蕃。他们开口就是五万精兵,其实也不算狮子大开口,那吐蕃国不是一般的小部落联盟,地盘在东方仅次于中原王朝,瘦死的骆驼也是第二号强国,要与之在吐蕃境内开战少了七八万人的规模根本就没用。
五万人马的军队远征,补给线又长,这将是天宝二年的一项极大负担。
朝廷还没答应吐谷浑的建议,但上至皇帝下至大臣情知出兵吐蕃势在必行。和河北的进退比起来,为了节约兵力财力而放弃河陇地区的局面是极不明智的干法。薛崇训已经下旨将武功县新炮十二门命名“龙虎大炮”,提前向河陇地区运送。随行有一个神机署的官员,他的职责只有一个,就是在必要的时候拿出圣旨摧毁这些大炮。战争的前奏就从那十二门炮离开关中就已经开始了。
慕容冬到长安前已经被册封为修媛,九嫔之列,在后宫的品级是很高的。因为突厥公主与晋朝和亲也是封九嫔,吐谷浑慕容氏与晋朝关系很好,其公主的位置自然也不能低于突厥公主,况且慕容冬是吐谷浑汗王的亲妹妹。
她进入大明宫后,就与护送的鲜卑使者分开了,将由后宫的机构负责接待。这时太平公主、皇后等人都在华清宫,受命掌管后宫大权的人是金城公主。金城公主熟知慕容氏与薛崇训的渊源关系,隆重接待了慕容东,将其安顿在太液池南岸的一处宫室中。
薛崇训回宫听说慕容冬已经到大明宫了,立刻就要召见一起用晚膳。虽然出于政治联|姻关系慕容冬成了薛崇训的后妃,但他对这个小娘的感情还在几年前河陇的事儿上。在他的印象里,冬儿是个很瘦弱的小女孩,当时薛崇训在廊州遭李隆基余党暗算险些丢了性命,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是他的救命恩人;她的身世也不简单,竟然是慕容氏在吐谷浑内斗中逃出来的公主……这人就是慕容冬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薛崇训一向恩怨分明,记得非常清楚。后来慕容氏得到了唐、晋两朝的有力支持夺回吐谷浑的权力,并迅与长安修复关系,其中一力支持的人其实就是薛崇训。他为何对慕容氏报以极大的信任,除了慕容嫣姐弟的周旋,其实隐藏着的最大原因就是很少参与正事的那个小丫头慕容冬。
还有在吐蕃战争中,慕容冬被吐谷浑大相伏吕挟持与吐蕃赞普和亲言和,薛崇训率万骑袭击吐蕃王帐,极度冒险。那场战役不仅是军事冒险,也有慕容冬的原因。有时候薛崇训干事的目的很简单,并不惜巨大的代价,有点意气用事,所以他本来就不觉得自己具备开国之君的一些特质;但正如张说所言,人的气运得靠命,一场荒唐的冒险却奠定了吐蕃之战大捷的基础……而且他想,当初在廊州通化县时如果不是遇见慕容冬,早就被政敌弄|死了,还有后来的什么事?
对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薛崇训内心里有种身为兄长一般的感情,这是完全区别于男女之情的东西。他想对一个女子好,保护她照顾她却丝毫没有占有的愿望,而且能宽容她,这种兄长一般的关爱并非情哥哥情妹妹的借口……薛崇训内心里承认,他对慕容冬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孩的感情,甚至比他的亲妹妹河中公主等人还要亲。正好像一句话一样,兄弟有时候不是朋友,朋友却常常亲如兄弟。
薛崇训在蓬莱殿叫人准备了四样普通的菜肴,已经坐在桌子旁等着慕容冬了。也许再次见面的场面不够隆重,但他愿意像家人一样与她相处。他坐着的时候也在想,不能让慕容冬成为政治牺牲品,他愿意纵容她出宫、给予她各种自由,让她在长安仍然像公主一样的生活。他没有想要残害和占有这个丫头,他十分清楚宫廷后妃的锦衣玉食对于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或许如同天宫,但对贵族来说实在是一座囚笼。
等了许久,先来了个宫女请旨,然后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色鲜卑长裙的女子便在宫女的簇拥下进来了。薛崇训知道她是慕容冬,这时却愣了愣几乎认不出来。慕容冬哪里还是几年前那个瘦弱的小丫头?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早已出落成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大姑娘,个子比周围的宫女还高半个头,迷人的眼睛比她姐姐不逞多让,一笑一颦之间真是风情万种,皮肤更是有鲜卑人的白,身材凹凸有致,胸前鼓鼓的,在鲜卑窄裙的衬托下身段呈现出一道流畅的线条,十分美好。她穿着一身大红色,金玉配饰喜气洋洋,还真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新娘。
“臣妾拜见陛下。”慕容冬款款地屈膝行礼,声音如同来自西北天山雪中,音是标准的长安口音。
薛崇训怔住了片刻,回过神来忙指着旁边的凳子说道:“冬儿过来坐,一起吃饭。”慕容冬微笑着循规蹈矩地谢恩,高兴地走了过来。桌子上得菜虽然简单,不过看得和谁一起吃,能吃山珍海味的人也很难与天子单独用餐。
“果然女大十八变。”薛崇训呵呵一笑,抬头说道,“酒呢,拿壶葡萄美酒来,这顿饭怎么能没有酒?”其实是他自己吃饭很少喝酒的缘故,真怪不得当值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