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彦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紧忙解释道:“师傅,不是,您听我说,其实……朕,我就是想做好一件事给师傅您看看,我也不是像师傅所想的那般一无是处。”
“我何时觉得你一无是处了?”
苏彦苦着脸道:“师傅,您平日里不说,但我也知道,您觉得我不是当皇帝的材料。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明白父皇为何会将皇位传给我,现在我明白了,因为父皇觉得师傅能辅佐好我当一个好皇帝。但我也不能事事都指望师傅您啊,所以这次回纥使节来,还特别说明要在宫外进行商谈,我才让袁相选了这个地点。既安全,又不容易被突厥人发觉。我也是想让师傅您放心,不再为徒儿事事劳心劳力。”
以前苏彦虽然没大本事,但重点是待人诚恳,这是刘愈最欣赏苏彦的地方。
刘愈叹口气,现在不同了,苏彦虽然看似好像以前那般尊重他,但事事都在对他进行疏远,连一些曾经完全用不上的恭维话,现在说的也是头头是道。什么辅佐当一个好皇帝的,苏彦说这些,无非是想让他安下心,让他麻痹大意。
以刘愈对事情谨小慎微的态度,眼睛里怎能揉进沙子?
刘愈不想再追问下去,这样只会令师徒双方的关系更加僵化,刘愈道:“明日下旨商贸司,将晓花楼收为官所。”
苏彦一愣,不解道:“师傅说什么?”
“我是说将晓花楼变成官所,以后再有什么事情,到官所里来谈,就不会遭人非议!”刘愈道,“你知不知道当皇帝最需要谨守的原则就是不能丢面子,错了也不能认!你现在却在妓院里,跟外国的使节商议国家大事,若是传出去,百姓们会怎么想怎么议论?到时还有谁会尊重你?”
刘愈心中气愤,说话也就大声了些。其实刘愈也是为苏彦好,刘愈将苏彦推上皇位,就是希望看到他成材,他不想用自己,只要好聚好散,他以后能远离朝堂也不想过多去管。但现在却是别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一点点逼他远离这个他亲手扶起来的皇帝。
刘愈自问,的确还不能做到心平气和地放下手中的权力,尤其还是在国家不稳的时候。
“师傅,我错了。”苏彦低下头诚恳说道。
刘愈闭上眼,稍微心平气和了一些,淡然道:“出去以后,告诉那达都王子,就说国礼当以国礼的方式相赠,而私人的馈赠不能作为国礼来对待。要保持起码的威仪,今晚早些回宫里去,剩下的事交给右相和柴驸马去做,这里不适合你呆下去。”
苏彦再次点头应是。
刘愈也真是有点哭笑不得,本来到晓花楼只是看柳媚儿的表演,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上皇帝和外国使节商谈。他自认做事情不拘一格,他没想到苏彦办事的方法更是天马行空。本来刘愈没将袁博朗闵少顷等人太放在心里,现在看来,他们正在以一种他所不能及的方式在对这个新皇帝进行改造,他也到了必须要作出一些事情彻底遏制这种改造的地步。
再想想刚才闵少顷和马峰看到隋乂在晓花楼下发威时隔岸观火的表情,刘愈更加愤怒。这个人留不得,刘愈在心中提醒自己。
苏彦和刘愈没再多说,毕竟外面袁博朗等大臣和回纥使节还在等候,进去之前,新皇是一脸成功的喜悦,出来时却有点意兴阑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刘愈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令新皇心情郁结。
“诸位爱卿,既然协约商定,朕也要早些回寝宫休息。”苏彦道,“接待达都王子的事,就由刘将军全权负责,师傅,麻烦你了!”
说罢便在瞿竹的护送下出门。
刘愈一愣,马上想到,这难道是苏彦对他的一种报复?
之前他提过让柴锦和袁博朗来继续招待达都,现在苏彦却赌气一样将球踢给他,让他来招待。这事不由负责接待的袁博朗来做,让他一个武将负责,说不是赌气刘愈也不信。
不但赌气,还耍小心眼。
新皇离开,袁博朗瞅了刘愈一眼,神色中带着质疑,新皇没用他而用刘愈负责接待,会让袁博朗认为这是新皇对他的不信任,而这种不信任很可能是出自刘愈的谗言挑唆。
刘愈无奈一笑,对袁博朗道:“袁相,要不你来?”
袁博朗怒道:“皇上嘱托的差事,武义侯您可要办好喽!”言罢也是扬长而去。
只有柴锦一脸兴高采烈地过来,询问道:“刘兄,要不要帮忙?”
“要。”刘愈一笑,“临清侯在接待上有什么好介绍?”
“介绍?这个……我看这地方装饰的就不错,不如就暂且在这里招待如何?”
在青楼里招待外国使节,亏柴锦能想的出来,或许他今天只是被人抓来的壮丁,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晓。在柴锦眼中,根本没有道德礼教的束缚,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自家娘子四公主满意。
达都让使节从秘密渠道将国书送回回纥,交给回纥王亲览,然后转过身,对刘愈恭敬有加道:“武义侯,我在回纥时,就听说你的威名。你的火枪军,厉害到令所有敌人胆寒的地步,能不能,在这次出兵时,带上你的火枪军?这样我们胜利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没问题。”
刘愈脸上笑盈盈的,心中却在补充道:一并带火枪军把你们回纥灭了,彻底绝后患!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云淡风轻柳媚儿(上)
刘愈作为大顺朝军队的实际掌权人,在跟回纥使节达都的交谈中很热情。
双方的热情中欠缺真诚,刘愈所知,回纥人无非要利用大顺朝军队一统草原,利益面前,双方随时都会变成敌人。刘愈也只当达都是敌人派来的使节。
刘愈本想将达都送回国宾馆了事,但达都对晓花楼流连忘返,暂时不想离去。
“顺朝城市,繁华无比。我听闻,在青楼楚馆之中,诞生了很多的大文豪。武义侯,可否陪我在这里欣赏一下顺朝人的多才多艺?”
青楼虽然不是中原的特产,但草原上显然没这种既可以寻欢作乐,又可以附庸风雅的风水宝地。达都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年轻气盛,来到中原自然是想见识一些以前只能从书本上听闻过的东西。
比如说寻花问柳。
让刘愈这样一个侯爷,来陪外国使节逛窑子,传出去肯定名声扫地。刘愈一笑道:“既然达都王子喜欢中原的文化,何不明日到长安城各处走走,今日先休息好?”
达都一脸蕴含深意的笑容,比划着手势道:“就在眼前,不看,岂不可惜?”
刘愈心说这达都一点都不懂中原人的人情世故,刘愈明摆着欠缺招待的热情,只是在按照情理上敷衍,达都却以为刘愈很乐意做他寻花问柳的引导着。
“既然达都王子这般坚持,那就请吧!”
刘愈心说,这达都一看就知道是好色之徒,一会将他塞进某个姑娘的房间里,到时他连送客回国宾馆的步骤都省了。
达都在刘愈和柴锦的作陪下走出房间,一开房门,楼下的丝竹声乐婉转便传到耳中,达都忍不住赞一句:“清扬,明快……很好听。”
隋乂等人见到刘愈出来。起身相迎,连司马璇儿都认得柴锦这个四驸马,本来刘愈和柴锦一同出来并无稀奇,或者可能是偶遇。但刘愈和柴锦身边还有个穿着胡服的小胡子,就让他们几人觉得诧异。
“回纥十九王子,达都。”刘愈对隋乂和李糜介绍道。
“你们好,你们好。”达都一脸笑容迎人。“你们是武义侯的朋友?”
“是的,是的。”隋乂学着达都的怪腔怪调道,“王子殿下,请坐。”
达都热情地对隋乂、李糜和司马璇儿三人行礼,隋乂和李糜坦然接受,司马璇儿显得有些紧张。她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却受到外国使节还是个王子的行礼,不太敢承受。
“你们中原的男人,生的真是漂亮。”达都将目光落在司马璇儿身上说道,“我们草原上的姑娘,都没他生的这么好看。”
司马璇儿被当众夸赞“漂亮”,脸上一红。眼看就要露馅,刘愈忙出来打圆场道:“达都王子所言极是,我们中原人住的是不透风的石屋,不经风吹日晒。中原的天气也不像草原那般瞬息万变,我们是春种秋收,冬天寒冷的事后就会躲在石屋里,皮肤肯定比你们草原人的好。”
达都琢磨了一下刘愈话中的意思,恍然行礼道:“受教。受教。武义侯说话真是发人深省,看来要想我的族人生的好看,就要住石屋,春种秋收。不对,是春天和秋天放牧,冬天不放牧。”
达都说完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瞪着楼下正在表演的柳媚儿。满眼中充满了惊叹和爱慕的目光。隋乂和李糜对望一眼,然后无奈看了眼刘愈,大约都是在问你从哪找来这土豹子。刘愈凑上前,比划个从楼上到楼下的手势。意思是问可有看到皇上从这里下去。
隋乂低声道:“刘兄台的意思,这是皇上请来的?”
刘愈作出噤声的手势,这时柳媚儿一曲舞结束下台,达都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看着正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三人。
“你们中原人,太客气了。”达都笑道,“坐,坐,不然我会不好意思的。”
“那就坐吧。”刘愈作出收拾,隋乂和李糜没什么拘谨,他们本来就是官员,官员接待一下外国使节他们也知晓分寸。但毕竟司马璇儿今天只是个陪客,而且她身份特殊,在此时便有些胆怯。
“刘将军有客人在,亍兰还是先回去了。”司马璇儿拉了拉刘愈的衣袖,小女儿家细声细气说道。
“没事。”刘愈瞥了正在跟隋乂和李糜高谈阔论的达都一眼,不屑道,“你就当他不存在,一会还要近距离见见那柳媚儿,也好确定她是否就是柳丽娘。”
司马璇儿想到今天刘愈请她来的目的是为认人。认人是今天的正事,只是后来横生枝节,虽然她胆怯想离开,但听到刘愈提及那柳媚儿,便点点头道:“一切听刘将军的吩咐。”
司马璇儿拘谨地坐在刘愈身旁,手脚并拢着,不像来时那般洒脱。刘愈对她一笑作为鼓励,意思是让她放开一点,来这种地方,只有洒脱的男人才不会吃亏。
声乐又起,楼下柳媚儿又开始了下一曲舞的表演,这出舞从开始准备就吸引了司马璇儿的目光,因为舞台上已经准备好鼓架子,即将上演的,也是她最拿手的鼓舞。
自从柳丽娘自创出鼓舞,又被司马璇儿在宫廷御宴上表演一次打响名头,现在鼓舞已经成为整个长安城贵族宴会舞蹈表演的必有节目。只是因为舞女水准良莠不齐,一般舞女想表演出柳丽娘和司马璇儿那么洒脱的舞姿不易,这才令歌舞教坊的教习对司马璇儿分外眼红,多次想让她去表演,不过次次都被司马璇儿拒绝。
达都见到鼓架子摆了一台子,转头看着刘愈问道:“武义侯,她们这是要做什么?打鼓吗?”
“不是打鼓,舞女是准备在鼓上跳舞。”刘愈解释道。
达都一脸不可思议道:“这不可能。那些鼓,很高,而且不平稳,摇摇晃晃的,要是从上面摔下来怎么办?”
说到这,司马璇儿脸上又是一红,低下头却又偷看了刘愈一眼。要说司马璇儿跟刘愈相识并不是在宫廷宴会上,但却因为那次宫廷宴会她从鼓架子上摔下来,二人才进一步相识。刘愈为她解围,令她免遭一死,这也令她对刘愈这个纨绔大少的印象有所改观。
刘愈一笑道:“舞技好的舞女,是不会从鼓上摔下来。一会达都王子见过就知道。”
压轴好戏就要开场,柳媚儿并未急着跳上鼓架子开始表演,而是让搬鼓架子的人细细调整鼓架子的位置。对于柳丽娘和司马璇儿这样水准的舞女,可以通过现场鼓架子的位置调整自己的舞步,但对于一些不精此道的舞女来说,必须要将鼓架子的摆放跟她平日里练习的位置完全一样,这样才会减少出偏差的可能。
趁着压轴好戏开场前的一段时间,晓花楼的老鸨叫丫鬟送上茶点,一脸堆笑地过来赔礼认错。毕竟要是不能获得京兆府尹隋乂的宽宥,一会柳媚儿表演结束,就要被拿去京兆府问罪。十有八九有去无回。
隋乂面对老鸨的哀求,摆起谱,道:“我说老鸨子,这犯人有没有罪,不是本官来定。而是要看她有没有犯罪,本官一向明察秋毫,要是这位柳小姐真是身家清白,那本官也绝对不会为难她。若她真的有罪,本官也会公事公办,绝不偏私。”
隋乂这么说就是要死缠烂打到底,要说这些有姿色有名头的青楼女子,哪个曾经不是犯官人家的大户千金?只有她们谈吐得体,才会得到客人的追捧。一般平民家出身的女子想在风月界混出名堂不易。犯官之女,说到底都是戴罪之身,哪能说清白就清白?一般青楼女子有了名头,很可能会被人通过官府,转卖其身籍,要么转去别的青楼,要么被权贵纳去包养。这种事并不鲜见。
老鸨听完隋乂的话叹口气,看来自己辛苦栽培起来的摇钱树是保不住了。
等老鸨下去,达都才一脸不解问道:“这位隋府尹,你为何要为难那位老妇人 ?'…'”
刘愈解释道:“那并非是老妇人,而是这所青楼的负责人,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是在她的管辖之下。当然整个长安城的治安也是在隋府尹管辖。”
“原来如此。”
达都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但此时楼下柳媚儿已经开始了鼓舞的表演,他也就没心思再听刘愈的解释,再次目不转睛地看着柳媚儿那神乎其神的舞姿。
别的客人欣赏跳舞,讲求的是安静,不能随便发出声音来破坏表演着的节奏。但达都不同,他不懂什么叫拘谨,内心的情绪不宣泄出来他难受。见到柳媚儿上上下下的身轻如燕,他是大呼小叫,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叫好,这不但令客人都怒目相向,连鼓架子上正在表演的柳媚儿也险些分神。
柳媚儿或许是对这鼓舞研习日浅,还不能掌握其精髓。本来就战战兢兢瞻前顾后地表演,如此也险些守不住平衡,一般的舞女为了追求身姿的稳定,会用一些比较低矮的鼓架子。但柳媚儿毕竟学的是柳丽娘,鼓架子不高不能展现其技艺,如此再被达都大呼小叫一顿干扰,不出意外——
柳媚儿直接从最高最不稳定的鼓架子摔到舞台上,跟当日的司马璇儿如出一辙。
第二百八十二章 云淡风轻柳媚儿(下)
舞台表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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