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愈也提起兴趣往窗口下看了看,只见隔壁的院子里,一群像是家丁挥舞了几下棒子,然后进了屋子,从屋子里走出一群衣着平素的少女,像是受罚一样的手抱头蹲地起身,有个看似掌柜的拿根藤条在一个个抽打。少女的反抗也不严重,想来已挨惯了体罚。
“可能是学唱戏的,男的是武生,女的练的不好在受罚。”
因为隔得远,听不见说话声,刘愈也只是凭感觉判断。
本来刘愈也没太上心,毕竟这是城南晋昌坊,周围鱼龙混杂,有戏班在练戏也不当稀奇。再看一会,又发现一些事情,那些少女和家丁进进出出的轮换了好几次,一部无声的哑剧令刘愈愈发看不出门道。
过了一会,从远处的拱门又进来一些少男少女,衣着邋遢褴褛,好像是被人贩子贩卖来的,进了屋子便没再出来。
刘愈本没想去干涉别人家的私事,恰好这时候隋妤和徐轩筑陪着木匠上楼来丈量,刘愈有意也让徐轩筑和隋妤看了看下面的情景。隋妤道:“可能是一些贩卖婢仆的人,将一些衣食无着落的贫家少男少女买来训练一番,转手卖给城中的大户人家。”
刘愈叹息道:“原来还真是人口贩子,这事看来要管上一管。”
隋妤却道:“刘将军还是莫理的好,贫家人若非真无活路也不会卖儿卖女,即便今日这事管了,他们离开了这里依旧没有活路。不如顺其自然,将来也可求一条活路。”
刘愈明白,这年头社会福利等同于无,人口贩子虽然不合法但社会也默许了其存在性。今年遇上旱灾,水利欠发达的古代,贫苦人家的生活完全是听天由命,活不下去,只能卖身为奴。
刘愈没再说什么,一边的苏彦却看的很感慨,道:“师傅,以前我觉得自己很悲惨,但相比于他们,我至少还有口饭吃。”
苏彦现在也算一个参政者,一些道理他不去亲身体会不会明白,刘愈的说教不如让他自己去社会体验一番。苏彦在长安城混了五年,吃过的苦头不少,也早就见识了人情冷暖。
刘愈本想将此事作罢,却见那院子里突然进了许多拿刀的大汉,冲进院子便是一阵乱砍,不少少男少女都倒在血泊中。
“出事了。”刘愈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好像慈恩寺里无故发生的命案一样,在刘愈的眼皮底下居然发生杀戮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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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长安古惑仔
杀手很不专业,非但没穿黑色夜行衣,连起码的蒙面都没做,留下命案官府查起来很容易被目击者指证。院子里砍杀一阵血肉横飞,突然有杀手抬起发现了耸立的四层小楼及小楼里的旁观客,招呼一声,杀手们顷刻分出几人翻过墙往小楼这面冲杀而来。
刘愈明白杀手是不想留活口,看这些人行动迅捷,从四楼下去逃走已然不及,刘愈忙到对窗招呼花园里的吕楚儿等侍卫。
“吕侍卫!”
侍卫们正在除草,且当作是消遣嘻嘻闹闹欢声笑语,听到刘愈招呼声,吕楚儿站起身望过去,见刘愈在楼上招手,抓着一把杂草连佩剑都扔在一边往小楼方向走近。
“剑!”
刘愈再喊一声,吕楚儿将手放在耳边,意思是听不清。刘愈比划个手势,吕楚儿笨头笨脑的还是不解,这时杀手已翻过墙冲进小楼。
楼上只徐轩筑一人习武,可徐轩筑一身宽服并未带武器,刘愈又不想令她犯险。
新建的小楼空空荡荡,幸好当初隋乂等人来看风景在楼上留下几张椅子,刘愈顺手抄起一张,喝道:“夫人,你护着隋小姐,是男人跟我去拼杀!”
这楼上的男人还有苏彦以及木器店的木匠和掌柜,但除了刘愈其他的几个都想着事不关己逃命要紧,刘愈见他们不动弹,怒道:“想跑从这跳,死的也快!”
木器店木匠和掌柜往楼下看了看,四层高看了眼晕心怵,被逼得没法只好也学样端起椅子,心中苦叫飞来横祸。苏彦举着椅子战战兢兢道:“师傅,他们……很凶!”
“那就比他们更凶!”
杀手转眼已杀上楼,其中一个冲的快的最是嚣张,方脸一副凶狠神色举刀冲上来,顶在最前的刘愈举起椅子想架刀,没想到那杀手一转手反而用刀尖刺向刘愈的腹部。刘愈手一拧,用椅座抵住刺过来的刀,那杀手一股冲力想将椅座刺穿,刘愈被顶着后退几步,突然松手,那杀手往前被晃个趔趄,刘愈顺势补上一脚,杀手直挺挺朝窗口方向撞过去,一头从四楼摔下。
“噗通!”
小楼与花园相隔两个院子,吕楚儿本漫不经心走着,见到有陌生人从楼上摔下来,自家姑爷从地上拾起一把刀,才知出事了。她赶紧回身朝众侍卫大叫,一群侍卫拿起佩剑往小楼这面冲来。
楼上的刘愈发了一回飙,才一合工夫便将一杀手踢出窗口,令冲在后的杀手心生忌惮。苏彦和木匠显然没刘愈这样的拼劲,只是将手上的椅子朝楼梯口砸下去,没伤到杀手却阻住了他们的冲势,给刘愈留下顿缓的时间。
刘愈提起刚才倒霉鬼留下的刀,凶神恶煞立在楼梯口像个门神,楼梯拐角的四个杀手一顿,其中一个半自语半感叹道:“练家子?”
刘愈登时明白他们并非专业杀手,没有不达目的誓死不回的狠劲,今日只是因缘际会碰上了。既然知道他们欺软怕硬,刘愈冷笑一声喝道:“爷爷乃堂堂御林军统领,还怕你们这几个毛贼?”
正说着,刘愈不避退却居高临下挥刀杀奔下去,很有上将军万人阵中取敌将首级的派头。
四个杀手一惊,又听到楼下吕楚儿的询问声,循声望去,一群女子提剑而来。四杀手登时战意全无,怎么上的楼又照样奔下楼逃命。
“追!”
刘愈有意大喝了一声,等见四杀手翻墙逃走,这才松口气,快速呼吸几口,对正要追上前的吕楚儿作出阻止的手势,骂道:“你个笨货,非要等火烧眉毛才知事态缓急!他们人多犯不着去拼命,赶紧报官……有点远,拿我的腰牌前去慈恩寺找御林军左统领杨烈,让他派人过来!”
吕楚儿被训斥一通觉得委屈,这时想留下来护卫不想当跑腿的,便吩咐两名侍卫去。不远处传来半死不活的呜呜声,地是泥地,倒霉鬼从四楼摔下来人没摔死,却只能趴在地上直哼哼。见刘愈杀气腾腾带人过来,抬起眼皮,艰难从喉咙发出俩字:“饶……命!”
“捆起来!”刘愈喝道。
吕楚儿走上前好心提醒道:“姑爷,没绳子。”
刘愈怒目相向,吕楚儿见情势不对缩回头去,一旁的木匠走上前拿出丈量尺寸的草绳道:“小人有。”胆战心惊递上前。
绳子不粗捆个半死不活的足够,趁着御林军和京兆府的衙差还没来,刘愈先审了审那倒霉的杀手。
原来这些不是专业杀手却是职业杀手,就是以打打杀杀为职业却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涉及的是长安城的帮派火拼,长安城两大三教九流聚集的帮派,车马帮和兴庆会。兴庆会的人想借着车马帮刚“换届”,大当家的护送老当家的棺椁回乡,趁机吞并了车马帮的地盘。
杀手是兴庆会派来的,而隔壁牙人的院子是车马帮的。
“你个不长眼的古惑仔,仇杀杀到爷爷头上来了!”刘愈听完狠踢了这倒霉杀手一脚,刚才若躲避不及就被这混蛋开膛破肚了,此时也没好脾气。
倒霉杀手唯唯诺诺连称该死,也没想到今日会碰上长安城有名的将军夫妻,刘愈夫妇如今在长安城也为人们茶余饭后经常谈论,这些跑江湖的自然知晓。
等杨烈带着近百号御林军浩浩荡荡过来,刘愈才在其陪同下一同进了隔壁的院子。此时院子里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死伤者甚多,连先前那个用藤条抽打婢女的掌柜,也被人砍伤好几处,坐在门槛上奄奄一息。
“帮忙救治一下。”刘愈道,“能送医的送医,死了的也安葬了。”
杨烈为难道:“刘右统领,这事太棘手,还是不管的好。”
历来长安城的混混火并火拼,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这涉黑的世道千百年来都没曾改观,堵不如疏,官府对其治理上已形成惯例,就好像古人买卖人口不合法却合情一样。
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刘愈是不能袖手旁观,当下拿出银子让人去请大夫来,身上伤势严重的马上让人包扎止血。
过了不长时间,京兆府的衙差也在隋乂和柴锦的率领下赶来,见到满地的鲜血,柴锦立刻支着门边呕吐。隋乂上过战场见过比这更惨烈的场景,已是过来人,此刻用不屑的目光看着柴锦。
刘愈将犯人移交并说了详细的情况,隋乂皱眉道:“他娘的又是兴庆会。”
刘愈听这意思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命案:“最近经常这样?”
“可不是。”隋乂道,“最近车马帮的大当家的死了,然后换了一个,还驮着老当家的尸体回乡了,车马帮没主事人兴庆会就开始闹事,接连闹了好几起命案,一次比一次严重。我也带人去想将他们当家的揪回来,可他们就好像提前预知,神出鬼没。每次都扑个空。”
刘愈也没想到城内帮派火拼的这把火会烧到他头上,只要不是专业刺客来刺杀他还是有安全感的。本来大好的兴致被破坏,刘愈也很窝火。隋妤和韩家姐妹在外面等候没看到,不然一定做噩梦。
隋乂和柴锦还要留下查案,刘愈从院子里出来,徐轩筑要与韩家姐妹回家,而隋妤那边,徐轩筑却让刘愈去送。本来隋妤就是他们请来的客人,一同担惊受怕了一场刘愈心里也过不去,于是带着侍卫陪她一同回到悦来居,一路上隋妤都很安静,羞答答的不言语。隋妤不说话,刘愈还以为她没从刚才的命案中回过神,也不好意思打扰。
到了悦来居门口,见隋妤回了店内,刘愈转身要走,却有个伙计模样的人拿出一张请柬道:“这位公子,有位公子请您一叙。”
刘愈打开请柬,见到上面的字刘愈心中一惊,只见上面写:“十二少,许久不见,奴家甚是想念。”没落款,但刘愈一看就知道是柳丽娘所为。
“人呢?”刘愈抓住那伙计问。
伙计指着楼上道:“喏,就在那。”
刘愈抬头一看,一身男装风姿不凡的柳丽娘,张开手中折扇,巧笑嫣然看着他。
刘愈没想到柳丽娘居然如此胆大公开露面,还是在悦来居提前等候,不用说也是一路尾随,说明她肯定连刚才的命案也一清二楚。
此时刘愈身边有吕楚儿等侍卫又是公开场合他还不怕柳丽娘耍浑,上去提醒她一下也好。走上楼,也只有柳丽娘一人,她连随从都没带。
雅间内,柳丽娘起身相迎,笑道:“刘家公子,风采依旧。”
刘愈黑着脸道:“找在下何事?”
柳丽娘道:“奴家这次来,一者是答谢刘公子对我一位妹妹的相救之恩,再者……还请刘公子和您的朋友高抬贵手,放过兴庆会一马。”
第一百零一章 端午宴(上)
柳丽娘自身都难保居然还来为兴庆会求情,看来兴庆会对她来说很重要。刘愈琢磨一番,淮王在京城中布的官员眼线被清除所剩无几,要继续保持对京城的控制就想从底层做起,收买三教九流之人为其效命。兴庆会虽然在长安城没什么地位,却胜在人数众多且组织有序,乱中能派的上用场。
由此推论,兴庆会想铲除车马帮一家独大,也是淮王的暗中授意。
“在下与柳小姐身为敌对,没有道理要帮你忙。”刘愈道。
柳丽娘脸上露出几分不愿:“奴家两次放过于你,上次在教坊更是只身逃出随从全军覆没,淮王早已对奴家的忠诚有所怀疑,刘公子不该有作为?”
刘愈闻言笑道:“抓我的是你,放我的也是你,做人也当鬼,这样就要我报答恐怕不合适。”
“那你要何条件?”
“没有条件,我的能力本就帮不上你忙,御林军负责的是皇宫的安危,铲不铲除兴庆会是朝廷的事,与我无关。”
柳丽娘凑近一些道:“那你……这几日可要小心了。”
说完这近乎威胁的话语,柳丽娘处之泰然地往外走去。刘愈看她沉着的背影有些来气,她是料定了自己不敢动她,抓了她就等于承认了跟她有来往,落下与敌私通的罪名。
出了门口走在回家路上,刘愈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柳丽娘特地跑来跟他说一些本就没有结果的话,与其说她是来求情,不如说她是来通风报信,告知他兴庆会是肉中刺非拔除不可。还有淮王的人可能要下手害他,出门要多带几个侍卫。
回到家,徐轩筑和韩家姐妹已早前一步回府,今日一家人兴致被扫,都有些落寞。刘愈也嘱咐一番,这几日要加强府内的守卫不要随意出门,吕楚儿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也不知她记没记在心上。
韩升听闻刘愈一家被刺的消息匆忙赶来,他本以为是淮王所为特别紧张,当得知是被城内帮派火拼波及,稍松口气,叹道:“城内鱼龙混杂的帮派殴斗,有些太不像话。”
刘愈问道:“韩老哥没听说这几日兴庆会的人闹出好几出命案?”
“可有此事?”韩升一愣,转而道,“即便如此,长安城品流复杂,要清理兴庆会这样的大帮派会很困难,即便清除也会有其他帮派滋生,不能禁绝。”
“那也不能让一家独大,至少要打压一下兴庆会的气势,令长安城三教九流保持势力的平衡。”
韩升点头,说回去上奏给皇帝,让防司衙门配合京兆府展开联合行动,扑灭兴庆会一股嚣张的气焰。
刘愈见目的达到,也没提过分要求。他也知道兴庆会在长安城根深蒂固,要剿灭不是一朝一夕可成。
…………
当日夜,刘愈与徐轩筑一同去往四公主府上赴宴。
长安城的贵族社交有其一套模式,大致以派别划分,每一派的宴会都会邀请一些无别无派的官员,但对于其他派别成员是绝对不会邀请,这也形成了长安城官员一个个的社交圈子。刘愈和徐轩筑现属于无门无派,这建立在昱王苏彦不成气候的基础上,即便出席了四公主宴席,他们夫妻也不会被认为是投靠了四公主。
四公主苏碧虽是女流但精明能干,在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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