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只能去澡堂子。
他也想在家里洗,不过一介庶子,府里的下人根本不可能天天给他烧水,府里没一个人有他这么爱干净,其余的老爷少爷,包括那些爱干净的少奶奶,过个冬也就洗一两次澡。
这年头澡堂子不分男女,清一色爷们。澡堂的伙计见刘愈来了,热心招呼上去,每次都是准备新的毛巾。刘愈是这里的常客,而且是有头有脸的常客,需要找个单间,地上一片两米见方的坑,灌满了水,好像洗温泉一样。
刘愈不习惯跟一群老爷们一起洗澡,来到澡堂也是一个人躲着清静。其实单间和外面的大间也只是隔着一张竹帘,外面嘈嘈杂杂说话的也并非一般贩夫走卒,普通百姓洗个澡不想花钱,来澡堂的都是些没有多少社会地位却小富则安之人,有的商旅也习惯了来这等地方谈谈生意,聊聊天南海北的见闻。
……“听说没,那个克夫女这次又没成的了婚,此番突厥人来势汹汹,她还不知道有没命回来。”
这是刘愈听了半晌,跟他最有关系的一个“流言”。其实也不能说是流言,人家谈论的的确是事实,古来征战有几人能回?况且一个无依的女子,她死了,徐家也就彻底断了香火。
“今日长安城最热闹的是三皇子的府邸,有个人在那闹,好像说跟三皇子是兄弟,我就奇怪了,既然都是皇子皇孙的,那个人混的跟个疯子一样?”
“疯子?哼哼,他也是皇子,不过是曾经的事。今天还听说有个御史大人看见了,那叫一个气愤,说什么破坏皇家威仪,要上奏皇帝治那疯子的罪,看来他连长安城也呆不下去了。”
……
接下来外面谈论的都离不开苏彦大闹三皇子府的事情。事情现在是传开了,但刘愈也知道,事情对苏彦来说,好坏参半,就看老皇帝的态度了。
不过人老了,面对和糟糠夫妻生下的最后一个儿子,总不至于会赶尽杀绝。苏彦的赢面还是很大。最怕的是老皇帝不知道或者是充耳不闻,那苏彦还是要继续在长安城里浪荡。
刘愈洗完澡出来,刚要买些吃食回棋楼,天又下起了雨,刘愈本想在屋檐下躲会雨,一抬头,发现旁边便有一家酒楼,名叫“悦来居”。这时刚过中午,去酒楼吃个饭虽然奢侈了一些,但他还消费得起。
走进酒楼,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没客人,没伙计,柜台那里连个掌柜都没有。桌椅也倒干净,难道这酒楼里的掌柜和伙计一起开小差去了?不怕贼来光顾?
刘愈径直上了二楼,还是没有人,也难得能寻到这么个清静无人的酒楼,他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店小二来招待。
“客官,我们歇业了,招待不周,您请别处去吧。”一个四十多岁掌柜模样的人走上楼,这才发现还有刘愈这个客人。
刘愈心说也是,外面并非是旺街,来来往往的连脚步都不停,这样的地段开酒楼生意能好就怪了。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来就碰到人家倒闭,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做了这“悦来居”的最后一个客人 ?'…'
“外面在下雨,在下……能否在这里暂避一会?”
刘愈说出来也觉得这要求有些过分,人家都倒闭歇业了,自己还要在这赖着,就好像诚心瞧热闹一样。
“于掌柜,你在跟谁说话。”
楼下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声音也算娇柔,年岁不大,却有些沉稳干练的威仪。
老板娘?
掌柜的回过身,对楼下恭敬道:“东家,来了个客人,我这就跟他说明情况。”
“噔!噔!噔!……”伴着细碎的脚步声,那女子竟然上楼来。
仪态很平淑,手上拿着本册子,身上并非是花里胡哨的绸缎,素雅的衣着,容貌也甚为姣好,有一种不经斧凿清秀平淡的美,上了楼见了刘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于掌柜,厨房里还有些鱼肉菜,让厨子烹调了给这位客官送过来吧。今日酒楼便要歇业了,当是做最后一桌生意。”女子对身边的掌柜吩咐道。
“是,东家。”
女子说话很管用,掌柜的也没有因为即将失去的工作而怠慢了东家,领命下楼去了。
女子远远看着刘愈淡雅的一笑道:“这位客官,今日就当是小女子做东,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哦。多谢了。”
刘愈平白无故的就被人请吃饭,有些过意不去。女子并未下楼,而是对着手中的册子在清点楼上的桌椅,很有生意人的精明。
“店家,你们为何不经营下去了?”刘愈忍不住问道。
“可能是小女子不善经营吧,选的地段不好。以往,都是在做一些行货的买卖,缺乏做店面生意的经验。”
行货的买卖就是贩运货物,南北运输互通有无,低买高卖。也就是行商。那也就是说眼前的女子是个生意人,不止这一家酒楼,感情还是个“集团ceo”。
刘愈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过了一会,上了酒,酒香醇厚,第一个菜也上了桌,一个很平常的素菜,味道却很鲜美,一点也不逊色于长安城的那些知名酒楼。
“看来在下今日是赚到了,不花钱就能喝到如此美酒,品尝到如此好菜。”一口菜,伴着一口酒,刘愈忍不住赞叹,“酒香不怕巷子深,应该继续经营下去。”
女子微笑着走过来道:“厨子我们选的都是京城最好的,酒也是最好,收的钱也不多,可惜城里的那些好地段,没有关系买不来,也租不到,因而只能惨淡收场。”
“地段不好可以宣传嘛,到处去撒撒传单,再搞搞什么免费试吃的噱头,来光顾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刘愈喝了几杯酒,嘴上也好像打开了话匣子。
“传单?试吃?”
女子对刘愈的所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瞪大眼琢磨不出个究竟。
刘愈笑着请女子坐下,两个人对桌而坐,刘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笑道:“宣传,顾名思义,就是找人出去宣扬一下这酒楼的酒菜,如此旁人才会知晓。传单,就是把这酒楼的特色写在纸上,印很多份,找人分发出去。一般人拿到传单,不想来的会直接丢弃,可以做一点噱头,比如说拿传单来光顾八折优惠,再或者……”
“这位公子你等等,那个八折……”
刘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快,有些又并非是现有名词,女子未必会明白。
“八折的意思就是说原本收十成的钱,现在只收八成,就是便宜两成,人都是捡小便宜的,听闻有便宜可占,怎么的也要来看看。再说免费试吃,这个更容易了,每日可以设定一两个免费的菜色,不管客人是不是来光顾,都可以免费品尝。虽然最开始可能觉得是亏本了,但为了日后长期的回头客,这点小小的投入还是值当的。”
女子最开始简直都快听呆了,不过她有生意的经验,虽然刘愈说的很多经营策略在这年头还未出现,但她细细琢磨一番便明了,也懂得期间的诀窍。
女子快步到了楼梯口那边,吩咐道:“于掌柜,吩咐厨房多做几个好菜,我要跟这位公子好好聊聊。”
刘愈也难得被一名如此精明的女店家赏识,二人便一人饮茶一人饮酒,刘愈也开始说他的生意经。
其实这些也都是简单不过的,微微的,便觉得有些醉醺醺的。酒足饭饱,被人免费招待了一次,但却投桃报李回赠了不少门道,估摸着女子回头也要消化很长时间了。
“公子真是博学,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
临别,女子亲自送刘愈下楼,言语间颇为恭敬。
正巧此时,远远的便听到街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都说了买的园子风景俱佳,回头将那阁楼再加高一层,回头叫上刘兄台,我们四人一同上去饮酒吟诗,那可真是好不快活……”说话间这熟悉的声音便进了酒楼,“老于,歇业前是不是给哥几个做几个好菜……呦!刘兄!?哈,老妹,你也在?”
不是隋乂那小子是谁。
第十一章 偶尔深沉的男人
是隋乂经常挂在嘴边的妹妹隋妤。刘愈原以为这个商贾家的小姐是因规行矩步才不方便与隋乂一同出席某些场合,原来是要持家。
会持家的女人最是难得。
隋家目前是老太爷当家,也就是隋乂的祖父。隋家两代单传,这里说的单传单指男性,隋乂的父亲尚在世,不过比隋乂还能折腾,这或许是让隋妤出来帮忙主持生意的缘由。
却说隋妤,听闻兄长的言语,马上看了刘愈一眼,脸上唰的红透了两片。
闹了半天是相识,虽然是相见不识,但互相早有耳闻,更被隋乂有心撮合成一对,今日看来,隋乂经常说妹妹对刘愈的如何欣赏并非无稽之谈。隋妤的神态中多有几分倾慕。
“原来是刘公子,小女子失礼了。”
隋妤人还站在楼梯上,举止别扭地给刘愈行礼,羞态毕现,手脚都不知何处放。
“哈哈,没想到刘兄台自己找上门来。我没吹牛吧?我的妹妹可是我们隋家最珍贵的宝贝,若是刘兄台看上了,可以随时取走。”
的确是块宝贝。不但知书达理,样貌也比隋乂不知好了多少,遗传因子发生变异?刘愈开始怀疑这对兄妹到底是否出自同一娘胎。
“哥,你在说什么。”隋妤被当众打趣,面子有些挂不住,“我这就为你们亲自下厨。”说完好像是逃走一般往后院的厨房去了。
能吃到这酒楼东家的亲自下厨,本是荣幸之事。不过刘愈的确已经吃饱了,当事人没给他拒绝好意的机会。
等四人上了楼寻了好的位置坐下,隋乂又开始老生常谈他妹妹是如何的优秀。以前说了刘愈从来都是充耳不闻,现在已经亲眼见识了果真优秀,说了还是白说。
“刘兄台,有件事情我可要说道说道了。”隋乂突然严肃下来,“我听闻你将米花的生意交给了韩先生来做,我们如此交情,你怎不考虑隋家?”
刘愈未答,反问道:“你志在经商吗?”
隋乂嘿嘿一笑:“当然志不在此,我最大的志愿是去当官,过几年捐个县尉当当,过过瘾。”
经商的世家经营生意久了,就会发觉在权力面前有些力不从心,就好像隋妤先前说的,连好的店面没有势力的人都租不到,可见这年头社会地位的重要性。商贾子弟更加渴望获得权力。
“我们既是朋友,本来我也想让你经营。但隋家毕竟做惯了行商,从利益出发不可取。再者交给你的话,未免有些公私不分,这在生意经营上也是大忌。”
“刘兄台说的也有道理。”隋乂不再纠结这问题,转而道,“还有一件事,今日有人去隋家府上投递了拜帖,说来奇怪,找的人却是刘兄你,好像说是让你别忘了今日的约定。真是稀奇,找你找到我家来了。”
今日的约定?刘愈马上想到了昨日的柳丽娘。
真是个捉摸不透的女人。
随着一道道的美食上桌,刘愈也实在是空不出肚子来吃,隋乂李糜和胡轩三人倒是吃的很香。刘愈看了看窗外,心中想的却是苏彦,不知道他被当众侮辱那一番,能不能挺的下去。
本来隋乂想留下刘愈再给他妹妹讲讲做店面生意的方法,不过刘愈今天已经讲的很多,与隋妤同桌吃了一次饭,感情也精进了不少。至少也算是好朋友了。
刘愈回到棋楼,棋间里韩升已经回家了,本以为里面是空的,进了门,却发现苏彦窝在棋间的角落里蹲着,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没事吧?”
刘愈问了一句,苏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未答话。
认识苏彦这么久,刘愈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颓废的模样,身上又脏又臭,泥土、脚印,夹杂着一些好像是烂菜渣一样的弃物,脸上也有污秽。
“别难过了,都说了是去演戏,不这样,你父皇怎么会还记得你这儿子的存在?”
苏彦被刘愈这么一说,原本还强忍着的泪水便落了下来。
“我也知道这些都是我自找的,可……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但那些看热闹的不帮我,连我三皇兄,也只是冷眼旁观,纵容他的那些奴才拿我出气。”
苏彦说的有些愤恨,眼神中有着从未被人发觉的怨怼。
“那我问你一句,如果将来你当了皇帝,你的那些皇兄想害你,你会不会杀了他们?”刘愈突然很正色地问道。
苏彦一愣,随即目光中带着几分心灰意冷:“我……不知道。我从来都把我的皇兄和皇弟当作兄弟看待,在我小的时候,他们也对我疼爱有加,可……现在什么都变了,他们……”
苏彦或许是太伤心,也没回答刘愈的问题,话也说不下去。
“起来吧。”
刘愈伸出手,想将他拉起来。没想到苏彦却是一甩头道:“我身上这么脏,不用你拉我。”
“说来这主意也是我给你想的,你被人欺负了我也不忍。”刘愈从怀里拿出五两银子,“这点银子你先拿着,回去找个好点的客栈暂住几日,你还住在清水胡同那小院里?”
“住客栈那么贵,我住不起,也不配去住。你对我的好我会记着,那么多兄弟,到头来还不如你这个朋友。我回去洗洗干净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苏彦站起身,也没拿那五两银子,带着几分怆然的背影走下楼去。
刘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此时的苏彦是从未有过的深沉,以至于第二日再见到他的时候怀疑这是不是昨天那个人。
一直到几年后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是觉得,这小子深沉的时候还是比不正经的时候好太多。
…………
眼看到了傍晚,苏彦大闹三皇子府的事情没有更新的进展。只是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连棋楼的伙计闲暇了也在说。
这年头娱乐活动少,谈资也少,难得今日长安城发生如此有趣的事,也难免被当成是新闻轶事。
上灯时分,刘愈站在晓花楼的门口。
不愧是长安城有名的烟花之地,刚一入夜,这里就已经车水马龙。
刘愈拿着柳丽娘昨晚甩给他的请柬,本来不想赴约,不过又怕这女人玩花样。有时候女人不能随便得罪,尤其是有背景而且报复心强的女人,鬼才知道她哪个厉害的后台会如何对付他。
他也没期冀着跟一个欢场打滚十几年的青楼名妓发展什么轰轰烈烈的恋情,连发展露水情缘的兴趣都欠奉,这样的女人,还是少惹为妙。
打定主意,刘愈转身要走,不过令他一惊的是,一身男装的柳丽娘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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